梦转纱窗晓-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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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
十三次左转,九次右折。借着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我赫然发现自己已处于山巅,四面都是断崖,无路可走。西面果真有隐约可见的灯火,在无尽黑暮中很是显眼。我高声呼救,却得不到回应。我的声音淹没在雨水的咆哮之中。
绝望之感迸然而至。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
我颓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太累了,我只想睡一觉,哪怕就此不醒。冰冷的雨也不能阻挡喷薄而来的困倦。
不知昏睡过去多久,一串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响,我一激灵,翻身坐起,累到麻木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痛与冷,极端。
神思渐渐清明,我该怎么办?翻越山顶继续向南寻找向西的路?还是往北原路返回?这一侧的山路我未曾走过,见都不曾见过,如此漆黑一团,我十有八九要失足落崖。原路返回,路况我心中有数,有八成胜算。
当下再不迟疑,摸索着转身,一路向北,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全靠小腿发力,每每着地时用的劲儿绝不在上举步之下。我的腿已然禁不止颤抖发软,只深一脚、浅一脚,踯躅前行。
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成了我最好的帮手,我借机迅速察看地形,在脑中回想上山之时的每一步。就这样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顺利右转十一次,左转八回,行至1/3山腰。
脚下忽地一凉,沁寒的水包围而至,我一惊,忙缩回身子,蹲下拾起身边的小石子扔下,无声无息。我心中惊寒更甚,凝神细听,雨雷声中,交杂着一种奔腾万钧隆隆声。
难道山洪?水居然淹至山脚了么?
我惊慌失措站起身,极目望向北方,定定地,虽然夜色中目不能视,我期待闪电。老天爷很赏脸,又是一道白光霹雳电闪,我终于看见,水,只有水,无边无际。
下午时还如同少女般羞涩温柔的清浅小溪,此时已成脱缰的野马,夹杂着树枝、杂草咆哮奔腾。那座崖洞无影无踪。
山涧其实很狭窄,不过三四米宽,水无处可去,只能不断升高。我居然没有想到。
我上当了?他是随着康熙爷数次阅河,亲力亲为治水患的皇子,他怎么能不知道洪水的威力?他难道以为我不愿意搀扶他上山,哪怕是拖着他?他也怕失去皇子体面?还是对我的能力留有怀疑?只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没有能力负重攀登这座令我绝望的小山。这座山真的不高,只不过四五百米,与我之前徒步登过的黄山、庐山相比,真可谓是小菜一碟。可它却费去我至少两个时辰,足足四个小时。
我不相信,他会就这么消失。“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纵声高呼,直至声嘶力竭,我的声音在风声水声中隐匿弱弱,自己也听不甚清。我从来也没有这么绝望恐惧过。抱着膝盖浑身颤抖,泪水痛苦肆虐。
似有若无,一缕箫声恍若游丝,却细而不绝。刹那之间,心中的黑暗尽退,他的袋囊里,有一管玉箫。他还在。
那箫声,我愣在当下,再熟悉不过,曾经多少次伴着我的无言难眠之夜,曾经无数次百转千回在心中缠绵悱恻。
箫声很微弱,若非我曾经是哑巴,不得不转移感官能力,练就一副好听力,我根本不能分辨曲音。
我一直拒绝细心思量,一直自欺欺人,一直认定这是十三。四阿哥,他为我做了些什么?那个历史上刻薄寡情的雍正帝,他会为一个女人毫不顾惜自己么?我不知道,我只相信自己。我听见了,我看见了。
水继续在缓缓升高,我一步一步倒退,却始终保持与水仅一步之遥。
风和雨,雷与电,各自为战,不肯停歇。
漆黑苍茫的天与地之间,万物皆空,没有皇子四阿哥与宫女采薇。只有他和我,还有那一曲让我不再绝望的生死相许。
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关于他的记忆,少之又少。除了火星撞地球的互相愤怒,只有他那双原本矜贵雅洁的双手,抚琴弄箫,风雅无双,却一次救我于鹿蹄之下伤之,一次覆住我的身体,被乱石砸得面目全非。也许,还有更多次,我不曾了解。
我一定要救他。必须。身体疲困不堪,又冷又痛。心中却一片宁静空明,忘记了一切,只有这个念头。
风雨声渐弱,那缕萧音渐渐清晰,断断续续,无力低咽。心中一阵绞痛,他的伤口,浸在如此寒意凛然的水中
此刻不能辩明方向,不知水之深浅,我要等到天色拂晓才能做出判断。我不能冒险,我若死了,他绝无生还可能。
黑夜如此漫长冰冷,幸而雨势渐弱,我已在原地停留许久,不觉水侵漫上。
我如此矛盾,如此彷徨。盼时间停在这一刻,这漆黑阴森的雨夜,竟然是纯净而无争的,我心中有一种别样的安宁。却又盼白昼尽快来临,我可以涉水救人。我想退却,心中着实害怕那份不知其所以然的相许,却不得不前进面对。对他,我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细雨绵绵,终于,天色微微发白,阴霾。虽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切还是令我心惊胆颤。小溪已成大河,激流奔泻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水中不时飘浮过来断树残根,不及逃跑的野兽尸体,在旋涡里团团打转。而崖洞口4/5已被水占领,只留有一线天。
水的泻速与旋涡,令人望而生畏,我无力与之抗衡。一夜断续不成曲却不曾停歇的萧声,蓦地停了下来。我不能再等。
我仔细观察良久,发现旋涡并不是一直奔腾向下,它们忽左忽右,跳蹿着,激起的浪花拍击着山涧乱石,声声脆响。崖洞距我二十米左右。漩涡可以为敌,亦可以为我所用,我不能与之相敌,可以借它之力,好水凭借力,送我上崖洞。我决定赌一把,赌历史,赌命运,赌我的判断力。
前方一个漩涡翻卷着一根翠松急速而至,方向正朝北,机不可失,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
洄水凸凹翻滚,似沸反盈天的锅,我身在其中晕头转向,只觉巨大的吸力欲引我坠入水底。我屏住呼吸,努力睁开眼睛,腿夹着青松,伸直双臂,以防脑袋磕在岩石上。手忽地触及前方坚硬之物,状若坚石,我拼命死死抓住,一时紧张呛了几口水,几欲松手,幸而漩涡力尽,水流渐缓,我得以浮出水面。
崖洞近在眼前,我大喘几口气,快速游进,洞内水流静缓,光线微弱,四周景物有些模糊。我急切地搜寻他的身影,却听身后扑通水声,忙转身看去。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正坚定向着我而来,不容置喙。眉目间隐着不尽的眷恋喜悦,深深的绝决。
我想逃,然而转头,身后已经丧失了归路。
他安然无恙。我微笑,眼中有隐隐的水光,说:“我回来了。”他不说话,只是紧紧揽我入怀,像似要将我嵌入他的生命。我犹豫着伸出手回抱着他,手心有温腻粘稠之感,是他为我流的血。我再不犹豫,再不挣扎,只是流泪贪恋这比水还冰的怀抱。这山洞,真的阴冷无比。他一定从未呆过如此寒潮冷彻之地。
“为什么要回来,不知道危险么?以为自己是大罗神仙,永远不会死?”他刻意平淡语气,我却能听出他欲盖弥彰的担心后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呆在山顶,我只想原路返回。
我避重就轻:“我说过要回来,我从来言而有信。”
“只是这样?”他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
我犹疑一会儿,勇敢坚定:“我想看一看那缕箫音的主人,我不愿意从此再听不见那天籁之音。”
他抱得我更紧,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终于问了:“为什么?”
他轻轻叹息,“薇薇,我不会让你只影离去。”他永远这么含蓄。
我心中翻腾着那首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可是,他唤我为薇薇,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真的是那首词?缘定?命运?我无从思考,心中腾起一匹受惊的野马。狂野的喜悦。
我挣开他的怀抱,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果然,是那双无限深意,流光沉沉的黑眸。我终于知道,它要告诉我什么,它说不离不弃。它不再一时隐去,不再飘渺不定。
我的唇边漾开一抹笑容,我的前世今生,这双黑眸都留给我无尽的迷惑,今天我终于奇惑得解。我可以不要将来,不问过去,我只要现在这一刻甜蜜的心满意足。
他眉间唇边亦透着怡然轻松的笑意,幽深的黑眸柔情欲滴,暖暖回视着我。
这一刻,仿佛山水尽退,风雨尽掩,冷痛不觉。八荒六合,唯有他和我。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我蓦地想起他的伤,“你方才隐身在何处?伤如何?”
他淡淡一笑:“无妨,随我上去。”牵着我的手,游至一处棱石堆砌而成的横梁下方。
“你先上去。”他托着我的腿送我上去。坐定,我伸手拉他,却是气力不足,他亦是疲累无力。五次三番,终于勉强成功。却是累得气喘不定,痪倒于梁。
这座崖洞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峻岩倒挂,乱石交叠,横梁高悬,足够两人安憩。
“脱下衣衫!”我正闭目养精蓄锐,忽闻此言,心中猛惊,睁眼望去,他语气淡淡:“湿气缠身,会伤风。而且,你要上些药。”眸中却有一丝促狭笑意。
我低下头,轻声道:“不要,没什么伤。”
“要我替你脱么?”他威胁。
我恨恨,心道:早知你安然,我死也不回来。“我先替你上药吧。”我转移注意力。
没有回应。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轻微的啪一声,火光照亮了崖洞。我抬眼望去,他正捻着一根枯枝放于火折上点燃,一小堆草枝堆在我与他之间。
他小瞧了我,我也轻看了他。他真的有本事照顾好自己,我是枉费心机。
“非礼勿视,先生教过。放心。”他低着头简略说道,光着膀子,烘烤他已然破碎不堪的衣衫。再不看我一眼。
我相信他的话,我相信他无力。我更相信我疮痍满目的身体会令男人失去兴趣。脱下外衣与衬裙,挨近火堆,久违的温暖,让人四肢暖融融、懒洋洋的舒服。我满足地轻叹一声,却没曾想,腹中叽咕一声。如此怪异可笑,他微嗽一声,轻轻地逸出笑声。他的笑声有些低哑沉闷,哑哑带着几分质感。
又是叽咕一声,这一回是他干的好事。我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清脆而明朗,在崖洞中回荡,漾起回声无数。
他羞恼瞪我一眼,眼神忽地灼灼烫人。我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桃红色的小可爱胸衣衬得肌肤莹白似雪,因着笑意与喘息,曲线正起伏上下。忙下意识曲腿挡住,这回更糟,衬裙原本褪至小腿处,此时一动,整个滑落,一双修长腿展露无遗。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才没有掉入水中。
我大窘,我的内衣内裤皆是崔嬷嬷特为我缝制的。21世纪的普通款式,在他们眼里应该是赤裸裸的烟视媚行吧?
我转身背向他,那里的伤疤纵横捭阖,丑陋无比。
气氛沉静,一时无话。火光渐弱,温暖渐凉。
“差不多干了,穿上罢。”他将衬裙递给我,我快速套上,转身拾起外衫欲着却被他按住手。“那件未干,不许穿!”他低声霸道。
我别扭挣脱,他痛苦呻吟一声,我忙停下,低头看他,手背处仍然有血水渗出。我急道:“药呢?我替你敷药。”
正视淋漓的鲜血需要勇气。正视为自己而流的鲜血需要莫大的勇气。被水浸至发白的伤口,青白泛着丝丝鲜血。心很疼,却带着一丝甜。
他的背部日后良药足够,也许将来不会像我一样纵横捭阖,却一定会有不能消退的印记,灵丹妙药亦不能让他了无痕迹。印记,铭记。
风雨渐渐偃旗息鼓,我向外张望,水势未见缓,却不再涨高,这里足够安全,水离石梁还余二十公分的距离。
我轻声道:“昨夜雨疾夜黑,下山之路不能见,所以我才回来了。我要再去一次山顶,你在这儿等我。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人来接你。”
他坚定拒绝:“不行,昨夜”他顿了一顿,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词。继续:“你留下来照顾我。”
我傻傻望着他,照顾?不是伺候?他会说这样尊重人的话?他撇开目光,淡淡:“最迟今日夜里一定会有救兵到,放心,只要风雨不疾,水势只会退,不会再进。眼下,你不能再去冒险,方才你能渡水而来,靠了七分运气。好运不会常在。”
他所言甚是,我实在没有胆量与勇气再跃入旋涡,刚才全凭七分运气,三分勇气。
我叹一口气,无奈躺倒:“是的,运气好得离谱,我太累了,要睡一会儿。”真的太累了,被风吹雨洒了一整夜,脑袋瓜子上若顶着颗种子,此刻只怕能发芽了,太滋润了。
“过来,不是要照顾我么?”又一次照顾。
我懒懒抬眼,实在不想动。他弯身匍匐过来,侧身躺在我旁边,我忙坐起身,这里太过狭窄,一个翻身,就会落水。
他笑,带着几分坏:“我也乏了,却不习惯眠时无枕,辛苦你了。”自说自话,将脑袋枕在我的腿上,阖目而眠。
我无可奈何,只能背抵着石壁,睡意全无。他背部有伤,只能侧身而卧,骨折的右腿软软地弯着。我鼻子阵阵发酸。他何尝不是以为自己是大罗神仙?
很快,就有轻微的鼾声起伏,他独坐一夜,箫声不断,气力不会比我用得少。他一定从不曾如此狼狈,不曾受过这样的罪。
即使是睡着了,他的眉宇间还是淡淡锁着孤寂沉重。他一定活得很沉重,这皇宫中只怕无人能轻松生活。一双唇轻轻合着,如薄冰。并非犀利,却足以拒人千里。
我伸手轻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