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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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怒极,恼甚!我没有想活下来,更没想如此“体面”的活下来!他们居然剥夺了我说话的权利,剥夺了我反抗的能力!令我生不如死!
我一定会如你们所愿,惊艳登场!屋内众人已各就各位,皇子们黑压压站了一地。他与她,安然坐着,闲话家常。我一蹦一跳,声威大震地进了屋子。我果然令他们惊艳了,所有人都禁不住皱了眉头,齐刷刷地对我行注目礼。我看见十阿哥,嘴成O型,瞠目结舌,以胆大包天著称于宫中的他,被我吓住了!我知道自己有多憔悴、多狼狈,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了铜镜中的自己,下巴尖得可以去钻老鼠洞,面如白雪,无一分血色,一双眼睛大得离谱,黑幽幽透着不甘的愤恨,左腿膝盖以下晃悠悠地荡来荡去,实在犹如一个鬼魂。
我微笑着蹦至康熙爷面前,跪下右腿,左腿自然而然顺势跪着,只不发一言盯着他,康熙爷眸中怒意渐甚。是时候,轮到她出场了,果然,她轻描淡写,悠悠道:“皇上,请恕采薇不能请安之罪。这丫头前日里急病了一场,太医瞧过后,说是太阴肺经与少阴心经淤阻,断定她一生将为哑巴!”我暗暗在口中积蓄了一大口唾沫,康熙爷,您若是敢流露出半分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同情,我必昂然唾你一脸。康熙不愧是康熙,他只似有若无瞥我一眼,淡淡道:“嗯,起吧!”好样的,你若自始至终地狠心绝情,我敬你三分,若给我来鳄鱼的眼泪半真半假这一套,我必唾弃你如牛粪!
我不必浪费口水,遂咽下,站于苏麻喇姑身后。带着一脸傲然微笑打量众人,我虽是“国破山河碎”,你们却实在不必“恨别鸟惊心”,更不必“感时花溅泪”!因为这一切全拜你们武断绝情的老爹所赐!我也实在有资格骄傲地微笑,他们虽恨不得我一死方休,却依然因着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对我手下容情,这是我的胜利!
十阿哥的下巴因了苏麻喇姑的一番话又接了回去,只带着一脸勉强无奈的笑意暖暖回视于我,我心中一动,他并不曾伤害于我,倒一直待我友爱有加,我实在不必拿他来泄愤,遂朝他微微点点头,浅浅一笑。调转目光,只顾搜寻十三挺拔的身影,我要告诉他,我还活着,并且性命从此安然无忧,他不必再为我犯险涉难。却只见到八阿哥的深愁与哀伤,十四的讶然与怜惜,九阿哥的愕然与同情,唯独不见十三,他没来是因为胆怯了么?惧怕听闻我的死讯?
我不禁微微失望,目光掠过,忽见屋角之处的四阿哥,他有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表情,原本尽是清冷寒冰的黑眸中一片喜意流光,唇边亦挂着些许笑意。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是了,十三一向所为皆不瞒着他四哥,四阿哥想必对昨夜之事亦是知情,四阿哥此喜是为着回去对十三有所交待。我努力扯出一个灿烂笑容给他,伴着我这个笑容,康熙爷起驾回宫。
我的笑容凝在唇边,心中只是无尽的绝望无力之感,低着头,只恨不得死了才好。“采薇!”十阿哥的大嗓门儿乍然响起,我抬头看过去,他立于门边向我招手,而他前面的大部队队形明显一滞,显然是走在最前面的康熙帝停下了圣驾,只不过一瞬间,我却看了个分明。我一蹦一跳上前,十阿哥亦大步迎上前来,他递给我一瓶东西,大声道:“这西洋玩意儿,你替我瞧瞧,如何捣鼓才好吃!”我怔住,这个大力水手粉,我早就告诉过他,以蜂蜜混入冲饮即可,却听他低声道:“送给你,你好好补补,可怜见儿的,瘦成这样!”
他说的是“送给你”,平日里他经常送食物给我,却总是说“给你”,有时大大咧咧说“爷赏你了”,今日。。。。。。
我了然一笑,看着十阿哥爽朗的笑容,心中着实温暖一片,下意识地说:“多谢!”却是哑然无声,十阿哥神情一黯,拍拍我的肩,勉强笑道:“别担心,宫里有好些个医术了得的太医,我和八哥他们一定会求了皇阿玛,令他们好好给你诊治,民间亦有许多名医,我们兄弟一定替你留意着!你只日后好好守着规矩,可别再鲁莽行事了!明白没?”我只能点头微笑,十四亦走上前来,低声道:“十三福晋身子不适,十三哥今日未曾进宫,他不是。。。。。。”身子不适?只一瞬,我便领会得,不免一阵心酸失落,却又立即骂醒自己,他能为你舍弃一切,你还计较这些?于是,我开开心心,灿烂一笑,大力点头,福身谢过这两位在绝冷冬季给我几缕温暖的阿哥。十阿哥与十四亦是面带几分欣慰之色,快步离去。
我回过身去,却见苏麻喇姑若有所思瞧着我,我口不能言,只能怒目相向,听她淡淡道:“我为了你撒了有生以外第一个谎!”我心道:可惜,我一点儿不领情,你那是为自己的暴行自圆其说。她看透我的心思,继续道:“你该感激的是你自己,我没给你时间了解我,你却给了我机会了解你!我留下你一条命,却毁了你的嗓子,日后你再无兴风作浪之能,你若安分守己,可保一生无虞,回屋去罢!”
秦嬷嬷上前搀着我回到小屋,我独自怔怔坐着,试着握紧拳头,却发现手已然不能成拳。是的,坚强如我,亦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不能说话,不能表达,不能交流,不能抗议,我不愿意一辈子在默然中渡过,我不愿意只能简单的点头、摇头,我不愿意只能微笑、傻笑、痛哭、流泪,我不愿意。我只等着见他一面,然后放手。
十三没有让我等太久。他来得实在太快。
黄昏时分,夕阳无限好。惭净堂响起了两种截然的脚步声,一个沉缓中透着轻松欢快,我猜是四阿哥,他应该高兴,他最心爱的弟弟没有为了女人自毁前程。一个焦虑之中带着盼望,十三,我们已好久不见了,若是我四肢健全,想必也是这般走路。
从正厅隐隐传来语笑之声,令人羡慕,他们可以发出声音,我却只能在心里无声叹息。
小檠暗,月如水,屋内没有点灯,可初一的月光却明亮得叫人害怕,我怕让他看见我的憔悴,我却没有胭脂水粉可以稍稍修饰一番。我只能半靠于床头,用被子遮住我残缺的左腿。脚步声渐近,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门吱声而开,白衣十三,披着一身如烟似雾的白悄然伫立门前,湖波翦翦清亮瞳,有着无法隐藏的柔情,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我。几个月不见,他成熟了许多,原来,婚姻真的会令一个男人成熟。
十三走近前来,坐于床边椅上,借着月色,我看清他的神色,无奈几许,心痛更甚。我微微笑着,示意他我很好。十三沉默良久,闷声问道:“你如今可是后悔了么?”我不知道他是在问哪一个后悔,是问我拒绝他?问我斥责端嫔?问我昨日不接受他的好意?这一切,我都不后悔,因为我都得到了回报。是公平的。
我摇头,依旧微笑,我只能做这些。十三眸中恼恨渐起,冷声道:“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瞧你是撞了南墙亦不回头!”我点头,保持微笑。是的,撞了东、西、南、北墙我都不回头。为自己所做之决定而后悔,那是庸人自扰!我岂能做那等傻事?
十三蓦然起身,一把掀开被子,凝目注视着我的残腿,恨声道:“你只会作践自己!你只会自寻死路!”我默然,只能默然。十三伸手欲掰开我紧握的拳头,“我很想看一看,你若松开拳头,会不会流下泪来?会不会再用这目空一切地微笑伤害关心你的人?”我用尽全身气力,死死握住,不让他得逞。我知道,我真的会凄然流泪。
十三几番努力,未果,颓然放弃。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外,淡淡道:“我会忘记,我一定会忘记!我只会记得,你是一个绝情女子!”
我低着头,摊开掌心,红迹赫然,泪如珠落,泣不可仰。我知道,我昨日那一句话又伤害了他,我原以为我必死无疑,我原想令他心中少一份牵挂。我知道,他一定能忘记,雄鹰与采薇之间是天与地的距离,注定只能遥遥相望。
我有能力令自己生,亦能令自己死。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只会知道我是因病而亡。依然没有人替我接上断骨,我也用尽了最后一抹药粉。我会老实喝药,却会立即抠着喉咙令药呕出,我只吃一碗白米饭,我不再享受日光浴,我不再温柔地对待自己的伤腿。
只有三日,我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昏迷状态。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51章 秋月春风等闲度
章节字数:7463 更新时间:07…08…25 10:53
昏昏沉沉,冷冷清清,戚戚惨惨。浑身滚烫,手脚冰冷,似睡非睡。
那双深遂黑眸逸泄杳杳幽深,犹如潭水,万物可融,又出现在我梦中。宝光流转,无限深意,猜不透,看不明。
我问:你到底要说什么?想告诉我什么?你又是谁?它却只是渺渺凝望。。。。。。一时隐去,一时现身,飘渺不定。
回到清朝三年,不曾再梦见它。我曾经以为是四阿哥或是十四,他们有些相似,却不尽相同,四阿哥是清冷如冰的,十四是桀骜倔强的。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心思,我能一眼看明。只有他,如镜花水月般虚幻,不肯让我猜出半分,却又如影随形般相随,直让我在梦中也恨得牙痒痒,却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我喟然长叹,从迷梦中醒来。桌上竖立着一支细长的红蜡烛,已烧去半截,在房间里投下跳动的光影,两边的红流正悠悠地滴落。我凝神细看着,不由得有些感怀身世,蜡炬成灰泪始干,我亦然么?蜡烛尚能照一室明亮,我却好像是白活了一回。
“你醒了?太医瞧过了,说你能醒过来就不会死!”苏嘛拉姑的声音悠悠飘了过来。我一惊,循声望去,苏嘛拉姑侧身坐于榻上,一派悠然自若的神情,“你果真如你自己所说,是个软骨头!寻死?我倒真是高看了你一眼,早知如此,不该留下你一条命!”
我真真是怒无可怒,她造下的孽,却如此轻松地说着风凉话,我翻身坐起,欲怒却不能言,更添几分恼意。却听她道:“你该知道,宫女自裁,灭门死罪!皇帝既留下你的命,我亦对你容情,你便只能活着!”
我忍无可忍,无声道:“我早说过了,由不得你们替我妄断生死,我为自己而活,亦可为自己而死!你们管不着!”我快速地说完第一遍,慢慢重复了两遍,她仔细看着我的嘴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苏嘛拉姑缓缓道:“嗯,为自己而死,我瞧出来了!你是不是觉着自己活得很不体面?你却又知不知道,体面不是别人给你的,是自己给的,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旁人轻贱于你,亦是理所当然。人不自强,斯召辱矣!你实在是为了别人而死,不是为自己!”
我哑口无言,不是那个哑,是真正的无言以对。她何以如此聪敏犀利?苏嘛拉姑端视于我,眸中一片水明天净,“古今后事谁能料?虽说人之命运由天定,在这皇宫中亦由皇帝、主子而定,可你又怎知不是靠你自己呢?你已为自己争取到活着的机会,日后只看你自己如何。”
苏嘛拉姑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却又回头严肃道:“我这惭净堂的规矩不能坏,膳堂依然不能给你做荤腥之菜。不过,乾清宫的王善福昨儿来过,他说是你师傅,与你有师徒之谊,他自个儿愿意每日替你单做,我允了他。这几日里,有好些人来我这儿托我好生照顾你,我不会,我知道你有本事自己照顾自己。他们托我转交的东西,我一一查过,没有坏了我的规矩,你可以留着。你要记住,规矩永远不能破坏。规矩之内,凡事好商量!”
她再不停留,慢慢向门外走去,年近九十,背却不显一点佝偻,腰杆挺得笔直。实在是背影如其人,作风硬朗,毫不容情。
我不得不承认,她方才所言一针见血,字字珠玑。我的确软弱绝望,自轻自弃,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哑巴的现实,我亦害怕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我从来不是一个弱者,我不需要同情。所以,我想要放弃。
蝼蚁尚且偷生,采薇,你竟不如蝼蚁,要用死来逃避么?他们待你如此,无非是要毁了你的人生,挫了你的锐气,你死了岂不是如他们所愿么?你将会死得一文不值,将会令仇者快,亲者痛!人不自重,人必侮之,采薇,你何以轻贱自己如斯?我在心中自问自答,试图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只是,失去健康完整,残破不堪的我,是否真的有勇气,有能力再来一次?我检查了一番伤腿,没有被接上,却被纱布包裹着,藏红花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这是她的恩典,我心中却无半分感激之情,我应该坦然受之。
榻边的红木小几上,摆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我探身取过细细察看,一大包耗牛肉干,补钙壮骨,想必为十阿哥所赠;两套洁白的棉布贴身中衣,针脚绵密,做工精细,绣着两只玉色小狗,自然是出自小德子的画笔,崔嬷嬷的绣针之下;一套西游记古本连环画,画笔生动自然,颇有古风,这个我猜是十三所为,我曾和他提过想看这套书。尚有一碟肥瘦适中的红烧五花肉,虽已凉透,却隐有肉香。已一月不知肉味的我,不由得食指大动,遂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嚼将开来。的确是我师傅王公公的手艺,他从前曾是御厨,做得一手宁波好菜。他习惯在菜肴中加入茴香,取其意为“回乡”,虽然他的故乡已无亲友。
回乡。不错,每个人都有故乡。在这儿,我心中的故乡可以是柔情江南水月,亦可是豪迈塞外风光,可以是黄沙万里,亦可是草原牛羊。我仍然有希望,他们虽害我如此,却给了我一颗自由的心,他们生生替我斩断了一干爱恨情仇。苏麻喇姑说,我从此可保一生无虞。我已经十六岁了,还有九年就可放出宫,或许康熙爷认为我的残缺影响皇室体面,大有可能提前许我自由,也未尝可知!念及此处,犹如在漆黑无尽的暗夜中蓦然见到一团炽热火焰,心中又燃起瑰丽的希望之火,我再一次成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