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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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写边讲,这一天下来,顾湘月竟学了一半还多,包括其中的繁体字。
她暗想:倘若以前教我历史的老师长成周公子这般,我也不至于对历史那么不感兴趣了。他在旁边教书,样子好看,声音好听,让人觉得学起来很是精神。
她不是不识字,只是需要记住哪个简化字相对应的是哪个繁体字便可,因此学得也快。
临睡前,周文宾对她说:“湘月,你我初次相识,我不曾有见面礼给你,送你一首诗罢。故人花下弹新弦,乡音惊乱柳枝烟。月盈皎然如昨日,明朝送别又经年。”
“这是什么意思?公子。”顾湘月不解,
周文宾笑道:“这是藏头诗,你且将每句第一字连起便知。”
“故…乡…月…明!”顾湘月笑了,这里头嵌有她的名字,她头一次喜欢上“故乡月”这个外号了。
她笑道:“公子,你觉得我的名字好不好?我以前曾想改一个来着。”
周文宾微笑道:“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翦断心上愁痕。这是宋朝黄孝迈的湘春夜月,湘月嵌于其中,足见湘月二字是很风雅的。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亦是父母所取,寄予对儿女的厚望,如何能够随意更改?”
顾湘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那时的她,讨厌文言文,更不喜欢“所谓“的文人,认为他们迂腐非常,动辄便讲大道理。谁知自打来到这里,每天耳濡目染,却意外地发现有很多可爱之处。也许是环境所致,之乎者也更显得如同天籁。
记得考语文时,她最怕的就是文言文与诗词,想必那时候是没有熏陶的氛围吧。
古文就像是一扇向她敞开的大门,里面的世界她只是看了一眼,却已经被迷住了,希望能走进去得窥全貌。
周文宾是帮她开启大门的钥匙,剩下的路还得靠她自己走。
周文宾每日里耐心地教她读书写字,还找来许多字帖给她看。周文宾擅长写隶书,教她的也多是这个,他还很会弹琴,有时顾湘月练字,他就在旁边弹琴,顾湘月不懂音律,却觉得很悦耳。
他若出门访友,她就在房中练字,窗外湘竹沙沙轻响,间有清脆的鸟鸣,就连那绵绵细雨亦是如此诗情画意。
这样的日子似乎太过平淡,饮而无味,却正是她在短信中向朋友形容的那种生活。
回去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淡了,除了父母,不再有她的留恋,她离那个喧嚣的世界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在周府已是半年,早已错过了上大学,她索性也不再想了。
她曾拿着唐寅画的那把折扇问周文宾,“这是唐伯虎画的么?是他送给你的么?他画得真好!他是个怎样的人?”
周文宾道:“子畏自幼天赋异禀,很小便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华来。他出身屠酤,家里尚有一个妹妹。因是三代单传,唐伯伯对他很是重视。在他十一岁时,衡山的父亲文伯伯见他极具绘画天分,便将他荐于沈石田门下与衡山一同学画。他十六岁应苏州府府试时,童髫中科第一,自此扬名江南。他嗜书如命,因才华横溢,也颇有些恃才傲物。”
他又微笑道:“他声名在外,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会见到他的。下次我若前往苏州,便带你同去。”
顾湘月道:“屠酤是什么?”
周文宾道:“就是酒家。湘月,我觉得你的家乡应该是个民风非常淳朴的地方,大概不比江南京城这些过于注重出身门风。子畏虽天赋异禀,但因不是书香门第,他才更加希望得到功名。”
顾湘月叹了一口气,道:“注重,我们那边也注重。想不到什么时候都是拼爹。”
“此话怎讲?”周文宾道,
“就是比谁父亲的地位高呀。”顾湘月笑道:“你就是个官二代,高富帅!老爷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你还不是官二代么?”
周文宾还待再问,家仆周清在门口说道:“公子,文二公子来信了。”
他去拿了细细一看,笑道:“可巧!衡山与子畏、老祝约过久同游太湖,正好带你去。想必你没去过太湖,那真是烟波浩渺,无尽无穷。衡山有首七律说得好,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种紫芙蓉,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天阔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中流仿佛闻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我看看行么?”顾湘月近三个月都在练字,也看了不少不同的笔迹,现在习惯见字就看。
周文宾将信给她,她只看了一眼开头写:“逸卿兄雅鉴,中秋作别,今数月矣”写的是行书,字体飘逸俊秀,尖锋收笔,流畅通透,落款是“徴明顿首”。
这就是江南四大才子另外一位文徵明了。
信中的字体并不太像拙政园中她看到的“香洲”二字,可那两个字明明也是文徵明写的。
她奇道:“写信来的文公子可是拙政园中题匾‘香洲’的文徵明文公子么?”
周文宾微微一怔,道:“写信的正是我的好友文徵明。但我不曾听说过拙政园,不知你说的是哪里?”
顾湘月懵然发呆,心想莫不是这时拙政园还没建起来,她又问道:“公子,难道苏州没有拙政园这个园林么?”
周文宾摇头道:“大概你记错了。苏州并无拙政园这个地方。”
她嘻嘻一笑,又低头看着信中字,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她对这些字一见钟情了!拿着爱不释手。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写的字体却不同。她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想了想说道:“公子,我以前在一些地方似曾看过文公子的字,为何与信中的并不相同?”
周文宾一笑,道:“我还道你好奇什么,你不了解衡山。他时常临摹别人字体,从中创新,从幼年到如今,他的字写得一年比一年愈发佳妙,字体也稍微有些改变。你看过的想必是他早期的字,故而不识。”
顾湘月恍然大悟,笑道:“公子,送了我吧。”
周文宾笑道:“给你便是。你眼力不浅,衡山的行书楷书在江南数一数二,受人交口称赞。你既喜欢,看看也不妨,只是切莫盲目临摹,随人脚踵,终是不能成事。”
顾湘月笑道:“我也不做才女,只需写得入眼点就好了,哪里指望做个书法家?文公子的信拿来做书帖倒是不错。我学你的隶书,学文公子的行书。对了,周清喊他文二公子,文伯伯不止他一个儿子么?”
周文宾点了点头,“楷书你也可以学衡山,他的小楷是极为精妙的,下次去苏州我替你找他讨一幅来。衡山尚有一兄一弟,兄长文奎年长三岁,他大伯父文森一直膝下无子,便将他兄长过继给了他大伯父,弟弟文室因病早故,故而称衡山文二公子。他父辈也是三子,分别为文森、文林、文彬,文森先生官居太仆寺丞,文彬先生为弘治二年榜眼,任御史,但过世得早。衡山少时名壁,字徴明,后改为文徵明,字徵仲,伯仲叔季,他排第二,由此而来。”
顾湘月道:“文壁?墙壁的壁么?”
见周文宾点点头,不仅咕哝道:“文伯伯怎么给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公子,你说要是和氏璧的璧也好,是不是?够土的,不过文徵明就很好听。”
周文宾笑道:“休得背后论人长短,古往今来,岂有以姓名论功过是非的?又有甚要紧?”
顾湘月吐吐舌头,笑道:“原来果真有族谱这么一回事,他三兄弟都有土字,文伯伯三兄弟都有木字。”
周文宾笑道:“周氏也有的。到我这一辈须有文字,下一辈则是俊字。”
顾湘月道:“可为什么他要改名字呢?你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还有他为什么字衡山?你们的字都是什么来由?”
“我该说你是好学善问还是喜欢家长里短呢?”周文宾笑道,“我从来不曾见过像你这般好问的人。”
顾湘月嘻嘻一笑,道:“人无好奇心,不知其可也!”
周文宾啼笑皆非,道:“你这丫头!衡山祖上原是衡山县人,后迁到江南来,他取衡山为号,是不忘祖籍之故。他原来名壁,字徴明,后来改字为名,更字征仲,至于他为何要改,我们也不曾问过,徴明也是文伯伯取的,他将字作名,算不得违孝。至于子畏,又字伯虎,只因他与衡山同岁,俱是寅年所生,故名唐寅。但伯虎他如今已不常用,他另字六如,这是偈语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还有一个称号叫做逃禅仙史,也是他自取的。子畏其人,风流俊雅,清扬疏狂,取这些也不足为奇。衡山还有一个外号,是老祝取的,叫做四行书生。”
顾湘月奇道:“是指他有四个优点么?”
周文宾摇头笑道:“衡山何止四个优点?只不过这个外号与此无关。五行乃是金木水火土,而衡山自幼性情温和,缺少火气,故称四行。老祝曾言衡山有金之强硬、木之呆讷、水之温柔、土之敦厚,偏无火之炙烈,虽说是老祝调侃之意,但传扬出去,人人皆道符合衡山,待你见了他便会知晓。”
顾湘月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她想看看唐寅——这个闻名古今的江南才子长什么模样,她也想看看文徵明与祝枝山。
来到明朝,四大才子只见其一,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突然想到了田琳儿,那个与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姑娘,便道:“公子,我能不能有个不情之请?”
周文宾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是怎生不情。”
顾湘月踌躇片刻,道:“公子,我在客栈做苦工的时候,认识了与我同屋的田琳儿,她是安徽人,比我小一岁,她三岁时被坏人抱走的,爹娘不堪悲痛,相继病故,我想案子一结,她从此就无家可归了,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她是个好姑娘”
周文宾微笑道:“你要我接纳她到府中做事么?”
顾湘月低声道:“可以么?她很勤快心地很好的,我可以把我的工资应该说月饷分她一半,不用周府另给了。”
周文宾点头道:“待我让人寻她来,无非也只是多添一碗之事,难为你有这番怜惜之心,当要成全。正巧小厨房管事的倩珍家中要让她去换亲,让田琳儿顶了倩珍就是。”
顾湘月奇道:“换亲?”
周文宾叹了一口气道:“倩珍有一个出生便痴呆的兄长,如今年近而立,仍未成亲,她家二老百般周折,寻了一家人,那家也是家中有一儿一女,儿子三寸丁一般,女儿倒是高挑出众,只说若是将女儿嫁与倩珍兄长不难,但也须倩珍嫁给他家儿子。我原想倩珍好端端一位姑娘,才华也过得去,往后给她许一位儒生谅也不难,问过倩珍意思,她肯委屈自己成全孝道,那也无法。”
顾湘月道:“公子你也别为她操心了,若是那男子虽然个头小,但能够待她体贴,为人稳重些,倒也能过得安宁幸福。”
周文宾微笑道:“因此我并未在此事上斡旋,由她去罢了。她若不愿,我是一定要帮她的,怎奈万般抵不过一个孝字。”
顾湘月道:“公子,我还能不能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文宾笑道:“愿闻其详!”
顾湘月道:“我才到温州的时候,是一对祖孙收留了我,后来送我到温州城,还给了我一两银子。他们家很穷,如今我有了卖身契换来的八十两银子,在周府好吃好穿,半点用处也没有,我想拿去送给祖孙二人,行么?”
周文宾点点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你有这心意,我岂能不成全?你的银子也别动了,我拿出一百两让人送去便是。”
顾湘月道:“报恩是我要报的,怎能用你的银子?”
周文宾笑道:“何必如此泾渭分明?你是我的贴身丫头,每日服侍我好不辛苦,算我报答你又如何?那八十两是家中给你的,与我无关,况且我便做不得这好人么?你不要亲自去,一趟往返也不知多少时日,我身边缺不得你,明日你绘个大致路径给我,我自会派人送去。”
顾湘月道:“那你一定让人送去。”
周文宾认真地点头,道:“往后寻隙你见了那祖孙二人,若是未曾收到银两,我任凭你责罚便是。”
“谢谢你,公子!”顾湘月高兴地说。
这一晚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地看文徵明的信,她始终相信字如其人的说法,文徵明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的字刚柔并济,也许正是他是个温和有底线有原则的人。
杂七杂八地想了半夜文徵明,不由失笑:“这是做什么?我怎会想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用去大半夜?”
睡着后,便梦到周文宾带着一个书生回来,告诉她这就是文徵明。她看那文徵明肤色黝黑相貌丑陋,不由好生失望,再看他写字歪歪扭扭,不成章法,不禁指着他大声道:“你肯定是假冒的文公子!文伯伯那般风度翩翩清癯斯文,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醒来后,回想起这个梦,又是好笑,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作者有话要说:
☆、暗自生情
没过几天就是老太太寿辰。
顾湘月跟着竹香出门逛了一遭,买了些纸笔香囊之类的东西。她想在外面好好逛逛,但竹香却不允许,拉着她就急忙回来了。
刚穿过园子便看到个穿着绿裙的少女站在那,见了她迎了上来,亲热地说道:“湘月姐姐,多谢你还挂着我。”
正是田琳儿!
顾湘月大喜,拉着田琳儿的手,笑道:“我还怕找不到你,你来了就好。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田琳儿笑道:“自结案后你离开了温州,郭老板家隔壁的那薛子佑同情我,收留了我几日,待我倒是热情守礼,本说收我做妹妹,周府的人便找来了,我自然愿意与姐姐在一起,吃苦也好,享福也好,横竖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顾湘月笑道:“正是!不如我们仿照桃园三结义,也来结拜姐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