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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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一席之地?再若胡言乱语,仔细吓跑了衡山。”
他抽出玉兰花大肚瓶中的一个画轴,笑道:“衡山,你看这是什么?”文徵明接过展开一角看了一眼,这正是他为筹钱给唐寅求情而典当掉的桃源问津图卷,这幅六米长的长卷是他画了八个多月才完成的,他喃喃道:“逸卿”
周文宾道:“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可惜了。如此精妙丹青怎能落入那些俗人之手?只可惜仿米氏云山图却已被人买去了,几经转手,已不知到了谁人手中。你啊,往后千万不可如此,亏我们是多年好友。”
顾湘月从文徵明手中拿过画轴展开来看,将一边塞给文徵明拿着,她拉着全部打开,一边展一边啧啧赞叹不已。
这桃源问津图作青绿设色,间有粉红梅花点点,六米的内容中山石青松、水田杨柳、茅屋鸡犬、小溪幽径无一不精,构图巧妙、下笔精致,的确是一幅难得的长卷。她敢说这幅画若是拿回去一定可以卖千万以上。
她嘻嘻笑道:“给我成不成?”文徵明还没说话,周文宾笑道:“衡山人都是你的了,莫说这幅画。”
文徵明脸一红,微笑道:“往后你嫁过来,画仍在停云馆,你的我的有分别么?你若要处置此画,由你便是。”
顾湘月一笑,小心地将画轴仍卷了起来,“我是要替你保管它,若是你要再拿去当了,可要经过我同意才行,省得你犯傻!”
文徵明摇头道:“不会再典了,如今逸卿帮我赎回,我岂可辜负逸卿这番厚情?逸卿,这笔银子只当我欠的,往后定会还你。”
周文宾板着脸道:“多年至交,你就与我说这番话?”他笑着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文徵明与顾湘月相视,做了个闯大祸的表情,顾湘月笑起来,高兴地扑上去抱住他,“小书呆!”不想碰到了文徵明手臂伤处,他“啊”地一声,痛得紧皱眉头。
顾湘月惊慌失措,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吧?你看我总是这样!”
文徵明伸出右手来抚着她头发,微笑道:“湘儿,你别总是自责,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我看看你手腕伤势如何。”
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来,看到她两边手肘处都有不少擦伤的痕迹,如今三年已过,却还留着淡淡的印记。
顾湘月难堪地缩回手来,拉袖子遮了起来,“我额头上的伤还在,手上又添了这么一些,另外身上原来还有一些伤,原来是在家乡有人骑摩托骑马抢我东西,将我拖行了一段如今我是越来越配不上你了”
文徵明复又拉起她手来,“湘儿,我不在意这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往后切莫说什么配不上我的话,未免太轻看了我。”
顾湘月一笑,道:“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顾湘月走了以后,文徵明休息了一会,文庆将晚饭端了过来,笑道:“公子,来到周府自在多了。你看,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文徵明问道:“周伯伯可曾回来?”
文庆还没回答,周上达已走了进来,文徵明忙起身行礼,周上达忙拦住他笑道:“贤侄有伤在身,切勿多礼。你与犬子情同手足,这里也是你的家,我正是怕你拘谨生分,才特地来看看你好教你宽心,你安心养伤罢。”
文徵明见他要走,忙道:“周伯伯,小侄与湘儿如此有违礼教,还望伯伯莫要责怪。”
周上达道:“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要紧?倘若不是令尊过世,你与湘儿早已成亲了,伯伯相信你,文宾品行我向来放心,你更甚于他,我有甚可担心的?别多虑了,安心住下。”
得到了周上达的允可,文徵明总算是放下心里一块石头,看了一阵书,顾湘月又跑来了,手上还端着饭菜,笑道:“我要与你一起吃。”又皱眉道:“文庆那小子呢?他怎么不侍候你吃饭?”
文徵明微笑道:“我只是伤了左臂,何须人喂?”
顾湘月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手肘支着桌子歪着头道:“小书呆,你快点辞官我们回长洲好不好?”
文徵明温和地凝视着她,道:“想长洲了么?湘儿。”
顾湘月站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道:“我问了哥哥,他一直说世宗皇帝世宗皇帝,我不知道是谁,原来是嘉靖皇帝,我记得他。他后来迷上炼丹药,长生不老之术,成了个道士皇帝,整日不上朝,虽说他运筹帷幄,牢牢掌握大权从不旁落,但还是没意思,还不如早早回苏州。小书呆,我喜欢看你静静写字绘画的那份淡泊,官场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哥哥。”
看文徵明一副茫然模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恰恰相反!”文徵明摇头,“有子畏前车之鉴,我是深信不疑,虽说你未卜先知从何而来实在令人费解,但这早已无关紧要了,父亲毕生心愿盼我登仕,今入了翰林,也算对他有了交代。待找到合适时机,我定递上辞呈,带你返回江南。”
他顿了顿,微笑道:“湘儿,我记得你曾骂严嵩是奸臣,然而就我几日在翰林院看来,他实实在在是个刚直之人,你误会他了。”
顾湘月一愣,道:“怎么个刚直法?”
文徵明道:“有人要他联名上折参倒直臣,他不但不答应,还将来人痛骂了一顿。”
顾湘月想来想去想不通,严嵩是历史上著名的奸臣,她怎么可能会记错?难道此严嵩非彼严嵩?她做个鬼脸道:“大概是记错了罢,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是?”
文徵明笑道:“湘儿,你一路未卜先知下来,有对有错,一半一半,半仙二字,你当之无愧也。”
顾湘月大笑起来,道:“我是半仙,你是半仙的夫君,那便是半仙的半仙,四分之一仙。”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释,断袖之癖:董贤美丽自喜,汉哀帝悦其仪貌而幸之。一次,董贤白天压着哀帝的衣袖安睡,帝欲起而不欲惊贤,便将自己的衣袖割断,可见恩爱之深。古代没有“同性恋”这一名词,“断袖”是对同性恋现象最典型的概念表达。
☆、夏夜荷塘
文徵明这伤一直养了两个月才好,他每日只与周文宾、顾湘月在苑中谈诗论文,待拆了木板绷带,细细一想,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只怕落人口实,便跟着周文宾一起进宫去了。
在路上碰到了林俊,问道:“贤侄,伤可好些了?”
“多谢伯伯挂怀,伤已好了。”文徵明躬身答道,林俊看了他半晌,摇头道:“贤侄,以你才华往后一定大有作为,如今形势正好,你却这般儿女姿态,实在可惜。”
文徵明心道:初初登基便是这场大风波,哪里称得上形势正好?果真依湘儿所言,我便倾尽一生,又能有何作为?
口中却道:“伯伯教训得极是!但实在是谬赞小侄了,小侄自幼束发为文,诗词歌赋,皆不肯落于人后,闲来稗文野史常读,经史子集不敢过忘,却俱是只知皮毛而不解其精髓,对治世之言不敏,故而未存于心。今托伯伯相助,幸入翰林,感沐天恩,只是无所事事而日食大官,诚惶诚恐。小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往伯伯谅解。”
林俊连连摇头,自行去了。
周文宾笑道:“一向只道你老实,不想你也会狡辩。”
文徵明笑道:“我一番肺腑之言,你却说是狡辩!我本想入了翰林,虽非进士出身,位居末品,却也可一展才华,谁料令妹一番惊人之语,令我彻底死了仕途之心,奈何?”
周文宾道:“湘儿又说了什么?”
文徵明轻声将顾湘月对嘉靖皇帝的那番“预言”说了,周文宾呆了半晌,道:“不知为何,我如今竟怕从她口中再听到那些匪夷所思的话来,宛如晴天霹雳一般。”
文徵明微笑道:“无端端知道来日之事,谁都惶恐,但既然避无可避,倒不如提早知晓的好,无谓在这些事情上浪费了光阴。”
周文宾叹道:“莫说湘儿的话十分可信,便是她信口开河,这劳什子官我也不想做了。但我仔细思忖,你暂莫急于递上辞呈,如今新皇登基,若是此时辞官,只怕说我二人心系先皇,不肯效命于今上,须知人言可畏啊。”
文徵明道:“何尝不是?眼下新皇登基,大局未定,你我还是静观其变罢。”
这个夜里,文徵明睡不着,盛夏的京城实在炎热非常,即使只穿着中衣中裤不盖被子也是满身是汗。他便起身去苑中散步,苑中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走进小亭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他抬头看着隐在树梢后的月亮,隐隐听到何处悠扬的笛声传来,不禁又想起唐寅来。
唐寅此刻大概不知在哪个地方落脚,当是走得远了,以他的性格每到一处自然会寻个自在去处眠花宿柳。
文徵明缓缓道:“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小书呆,你在想子畏哥哥么?”顾湘月摸进亭子来,手中拿着一把团扇。
文徵明诧道:“你也没睡么?”
顾湘月皱眉道:“热死了!我想泡在冷水桶里睡。你也是热得睡不着么?奇怪了,哥哥怎么就睡得着?总说心静自然凉,我觉得我心很静了,但还是热得厉害。”
她给文徵明扇着风,笑道:“明日你帮我这空白团扇画几笔好不好?光秃秃的实在难看。”
文徵明点头道:“好!”
听他答得爽快,顾湘月又心生促狭,道:“那我买十把扇子来,你都帮我画上我拿去随便送人好不好?”
文徵明也道:“好!”
顾湘月越发好笑,道:“往后我嫁了过去你每日都帮我买虾仁馄饨来给我吃好不好?”
文徵明又点点头,道:“好!”
顾湘月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什么都好?那我不嫁你了好不好?”
文徵明摇头道:“不好!”
顾湘月笑道:“原来你也有说不好的时候?”
文徵明微笑道:“娘子有命,若是合情合理之事,小生怎敢不从?若是胡言乱语,为何允你?”
顾湘月靠在他肩头,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到底是夜深了,又是寄居好友府上,文徵明有些不自在,他低头不语,躲着顾湘月的目光。
顾湘月感觉有趣,绕着他看来半天,清了清嗓子,道:“无量寿佛,施主,你还是从了贫尼吧。”
文徵明抬起头愕然看着她,她红着脸一笑:“谁让你躲着我?”
文徵明也笑了起来,道:“哪里学得这些言语?”
顾湘月吐吐舌头坐在他身旁,“你不喜欢听?”
文徵明急忙摇头,道:“湘儿,我说过唯你足矣,君子一言九鼎,断然不会更改,况且娶你也是父亲遗愿,我不是得陇望蜀之人,我所看重的,正是你的纯朴未琢,往后与我说话,你不必拘束。”
“等等!”顾湘月跑到厨房抬了两盘凉菜和一壶酒来,道:“今夜这样好的月色,既然睡不着,我们来边吃东西边吟诗作对如何?可我文才不行,你不许笑我。”
文徵明点了点头,等她出题,她想了半天,道:“明月。”
文徵明心想,与她玩文字游戏罢了,便道:“清风。”
顾湘月道:“没完,两人大眼瞪小眼赏明月。”
文徵明哭笑不得,道:“几色荤食搭素食酬清风。”
顾湘月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文徵明,笑道:“为贺我如今满腹诗书,请满饮此杯,干杯!”文徵明微微一笑,喝过一杯,道:“小生在此等满腹诗书的顾小姐上联。”
顾湘月瞪他一眼,想了想,指着荷池道:“细雨斜飞荷作伞,文公子,求赐下联。”
文徵明笑道:“湘儿,这个上联妙得紧,你进步了。”
顾湘月笑道:“那当然!若是对不出来,我罚你亲我一下,对出来,我亲你一下作奖赏。”
文徵明略一思索,道:“银河暗渡鹊成桥,不早了去睡吧。”
“不早了去睡是你出的上联么?”顾湘月笑道:“我对太晚啦来喝!”
文徵明莞尔一笑,道:“还喝么?教周伯伯看到,只怕必说非我徒类,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顾湘月道:“这句话我听哥解释过,但忘了,是什么意思?”
文徵明微笑道:“简而言之,便是此二人非我门中人,大家快快将他们打将出去。”
顾湘月咯咯一笑,扑到他怀中,“你尽瞎说。”
她指着月亮道:“小书呆,你想明月二字,上明下月,正是你我名字中最后一个字,明月就是我们俩的见证。”
文徵明温言道,“此次回吴中时,子畏作了一首把酒对月歌,很是酣畅。李白前时原有月,唯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月应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湘儿,我也只有一屋明月几丛湘竹半池荷花满园翠色,你肯与我共赏么?”
“傻瓜,有什么不愿,下辈子也愿意!有这些我们就很富有了。我去睡了,你也快去睡。”她垫起脚尖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飞快地跑了。
其实对于顾湘月来说,毕竟她不是这里的女子,学不会矜持,但她心中也没有更多的渴望,只愿能与他如那个年代的情侣一般,可以时不时稍微亲近一些。文徵明顿时呆住了,脸似火烧一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清冷中秋
忽忽过了数月,不觉又是中秋,周府在苑中设席,周上达略喝了几杯,笑道:“我身体比不得你们,这明月年年赏岁岁看,还不如回屋歇息。你们尽兴,只是须记乐不可及乱。”
其实不用他提点,只有周文宾、文徵明、顾湘月三人,好友们都不在,未免有些黯然神伤。
期间唐寅来信,他将妹妹嫁到了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满以为自此兄妹二人苦尽甘来,谁知妹妹才嫁过去两个多月,又病故了。
他在信中将自己取了个别名叫做“白虎”,意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