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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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如此见外,吴绪娇身子微微一颤,站起身来还了一礼,“公子请坐下说话。”
文徵明坐了下来,吴绪娇却一言不发,低垂着头,他也静静地坐着。
良久,吴绪娇抬起头来,往亭外枝头看了一眼,轻轻道:“一枝可容二鸟?”
文徵明怔住了,他不想吴绪娇待他这般专情,连做二房也愿意,她说的是:“我能与顾湘月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么?”
他微微叹了一声,道:“单人只掌孤舟!”他的意思是,一个艄公就只能掌一叶扁舟,他只愿娶顾湘月一人。
吴绪娇眼圈一红,却仍不甘心,又指着亭外盛开的花,道:“春风海涵,花未一枝独秀。”
文徵明摇头道:“弈客贪欲,棋成全盘皆输。”
吴绪娇说的是春风胸怀博大,故而□才百花争妍,意思是:“你容下我不好么?身边两个妻子,各有所长。”他回答的是对弈的人都想吃对方更多棋子,反而困死了自己,含义是:“人若贪婪,希望得到越多失去的却越多。”
吴绪娇内心失望,低声道:“公子当知我绝不是那善妒之人,若若能容我,我定与顾姑娘亲如姊妹。”
她自幼温婉知礼,如今壮着胆子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文徵明不感慨,但他只是微微叹息,想了想说道:“束发未期满庭芳,繁花惜春益自伤。不忍分夺枝头色,只羡池塘双鸳鸯。”他知道吴绪娇是聪明人,只拿这些对联诗词来表明自己心迹,不忍直接拒绝。
按理说,吴绪娇温柔文静,顾湘月活泼开朗,若是同时都娶了,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文徵明只觉得自己的感情无法平分,若一娶两人,势必会辜负其中一个,更何况,他就只想娶一个妻子,这是他从来也不曾改变过的想法。
吴绪娇叹了一口气,道:“我与公子自幼相识,早该了解公子品行,今日是我多此一举了。”
文徵明起身一揖,道:“徴明愧对妹妹,今日应妹妹之约,是特为道歉而来。若非妹妹约我,我束于礼教,愧于前事,实在是无颜见你。你我虽青梅竹马,只是感情之事,无关相识时日长短,还请妹妹谅我一遭,江南胜我之人众多,只愿妹妹他日寻得如意郎君,徴明定奉礼道贺。告辞了!”
“等等!”吴绪娇从袖中取出一把剪刀来,文徵明吓了一跳,忙道:“你你要做什么?绪娇妹妹,快休得如此。”
吴绪娇勉强笑道:“徴明哥哥,我想你也知我为人,我不是那无理取闹之人。我不逼你,我能理解你对顾小姐一片痴心,我赞赏你对她的情有独钟。只是我今生嫁你无望,愿自此青灯长卷相伴,我的心已给了你,于我便是圆满。我只绞落一缕青丝,以应此言!”
她咔嚓一下剪下一段发丝来,“徴明哥哥,请你收下!当是成全了我。”文徵明接了过来,心头悲戚,却无言安慰。
他转头便走,路上下起了淅淅小雨,他淋得浑身湿透,着凉加上心绪不佳,回到家就病倒了。
不巧的是他病后第二天,老太太也病了,府中下人就只有清雨、文庆、英嫂与老管家徐晓生,英嫂本来只管厨房,连她也帮上手了,这才稍微缓解。
李端端寻思自己住在文府,虽是外人,总不能看着不管,她自幼熟知礼仪,只是帮煎药生火,不去内堂,不进卧房。
怎知这日文庆出门去了,她看文徵明无人照料,便端着茶水来到他的卧室门口,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文徵明病得迷迷糊糊,只见一个女子进来欲喂他喝水,只道是清雨,便就着她手中碗喝了,略略清醒了些,才发现是李端端,稍稍坐起身来,道:“有劳李姑娘!只是往后不敢劳姑娘动手,以免招来闲言蜚语。”
他说得十分客气婉转,但李端端听出来了,他是不希望她踏入他的卧房,顿时清泪盈眶,颤声道:“公子不妨直言,可是嫌我出身善和坊不干净?”
文徵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姑娘误会了,徴明守旧,此言只为礼教而来,绝无嫌弃姑娘之意。”
他并未觉得李端端脏,然而他就是避讳青楼女子,这样的身份对他而言是个阴影——两年以前,文徵明刚满十七岁的时候。朋友一向知他为人循规蹈矩,但他们深信人不风流枉少年,哪肯相信文徵明血气方刚的年纪当真能够坐怀不乱?没道理大家同为好友他独善其身,因此由祝枝山出了个主意,找了徐祯卿的书童徐松去请文徵明,只说其他人在石湖等他饮酒谈诗。
文徵明欣然前往,谁知到了那儿却不见几位好友身影,却有一叶画舫缓缓飘近,船头的丫鬟请他上去,说徐祯卿等人便在舫中,等他多时。
他也未曾多想,上了画舫去,推开门一看,哪有好友?只有一个绝色女子,薄衫微掩,抹胸半露,神态娇媚,他慌神想要走,画舫早已离岸,那女子将他扯住,使尽手段,只想令他就范,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直是屈辱不堪。
其实他不是不懂欣赏美貌女子,更不是无情之人,只是他有他的底线,纠缠之下,险些跌落湖中,那女子怕闹出人命来,总算罢了手。
这件事传了出去,长辈乡邻对他愈加赞赏,好友们也才知他素日温和,骨子里也有烈性,不敢在此事上再拿他取乐。
祝枝山的原话是:“素闻女慕贞洁,却未闻男慕完璧,小文要一生身心托一人,那也无法。”
李端端心思何等细腻,何况原来就曾听说文徵明十分忌讳青楼女子,虽不知什么原因。她含泪跑出了房间,回到房中收拾衣物准备离开,垂泪不止。暗想:文公子嫌我,徐公子家人如何不嫌?我既爱徐公子,何苦让他遭人嘲笑?既然如此,反不如死了的好,其实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
为明心志,她写下一首诗留在桌上,悄悄走了。
次日文徵明才看到李端端的绝命诗,她写的是“此生怎堪冷眼识,闺中曾不负高姿,可奈来去不由己,残墨和泪题绝诗。“
他急了,忙带着文庆出去找,听说太湖那边有人见一个女子投水自尽,急忙赶了过去,将身上带的全部一百多两拿出来请一个三十来岁的船夫打捞,那船夫随意找了一番,要求加钱,文庆怒道:“一百两捞个人够你几年打渔收益了,如此人命关天之时,你还敢狮子大开口。”
文徵明身上实在没任何值钱物件了,只得道:“这位小哥,我们实在没有了,今日出门走得急,不曾带得许多银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发发善心,待明日我再取钱前来酬谢。”
那船夫死活不干,回去的程中见湖面飘着一件粉色披风,捞起来一看,正是李端端之物。
回到家中,文徵明又是自责又是懊悔。他与李端端不熟,曾经在他心中,她也只如那些肯为钱财出卖清白的女子一般,即使接近徐祯卿,也是工于心计,谁料她如此刚烈?
他怀着内疚痛惜写了封信给徐祯卿,连同李端端的披风和绝命诗,差人送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世态炎凉
周文宾的病早已痊愈了,但就是不想上朝,便称病在家,每日只与徐祯卿在家中吟诗作赋,对弈聊天。
这天他在房中练字,徐祯卿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双目通红,道:“你看衡山做得好事!”
周文宾接过信来看,再看到李端端的绝笔,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也不能全怨衡山,相交多年,莫非你不知他为人?偏偏将端端寄居文府,便是交给履吉也是好的,况且衡山也不知端端性子刚烈,莫说他不知,便是我也不知,此事我也有错,我该先问你决定再作商议不迟。”
“确实是我未曾思虑周全,”徐祯卿道,“只是他既避讳,端端上门之时便该当面拒绝,万万不该违心留下却又冷眼相待。逸卿,你素知家父对我管教甚严,丝毫不逊于令尊大人与文伯伯,我也是事急从权,我与履吉,哪有与衡山般交情?或许是为难了衡山,他若拒绝,我再麻烦履吉不迟,偏偏”
他一阵唉声叹气,周文宾摇头道:“我想事情并非如此,湘儿不是送信去文府么?想来当时她正在文府,她一向与端端交情甚笃,见到端端她自然欢喜,便作主留下了。你我与衡山交情年深,几时见他做过违心之事说过违心之话?想来他是愿意替你照顾端端的,只是言语中偶然让端端误解,才生了绝念。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休要过于伤怀了,待我们回转长洲,去太湖畔祭一祭端端罢。”
唐寅一直关在刑部大牢。二部联审的消息下来了:经刑部、吏部详察,程敏政、徐经、唐寅三人科场舞弊并无实据,为正择才之路,肃官吏之风,程敏政革去官职,贬为庶民,徐经、唐寅二人终身不得参考。
正是阳春三月,唐寅一颗心却如严冬般冰冷。
周文宾三人将唐寅送到岸边乘船,徐祯卿道:“家父告诉我,是朝中有人与程敏政有仇,想藉此扳倒程大人,故而指使杨少安告发,之前徐经确实曾向程大人送礼,子畏此次实是被无辜牵连,哎!可怜程大人才回家后就病倒了,听说就在昨日含恨而终。”
周文宾苦笑道:“官场黑暗,做官何用!”
唐寅在旁一言不发,三人心中都痛不可当,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好友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他们都想到了顾湘月的未卜先知,早知如此,拼着受唐寅恨一辈子也要设法阻止他应试。
周文宾取了身上一锭五十两金子塞在唐寅手中,“子畏,我们说好与你购置新屋,这钱算我出的份子,你回长洲后尽可寻一处自在之所,乔迁之日千万等我们。”
徐祯卿也取出二百两,笑道:“小弟身上带的不多,勉强凑个柜子也罢。”
祝枝山笑道:“什么柜子这样昂贵?锁扣是用足金打造的么?”
三人说话并没有带动唐寅,他默默地转身上了客船,低头坐在一角,孱弱的身体看来弱不禁风,周文宾心头一酸,眼圈也红了,他又取了五两银子交给船家请帮忙留心照顾唐寅。
他们目送客船远去,痴立风中,满怀惆怅。
事实上,经历了这件事,不但是唐寅,一干好友都是心灰意冷,尤其是周文宾。
他心中不愿为官,只是才授官几日,眼下不便递辞呈,只能暂时为之。
周上达知道儿子心思,也不想管。他自己半辈子为官,深知个中滋味,长子周文锦十七岁入朝,为了与官场尔虞我诈周旋,早已华发丛生,如今又死在了官场争斗中,他怎能让小儿子再深受其苦?
远山近岭,如诗如画,落霞孤鹜,柳枝生烟,活脱脱一幅山水画卷,只须配上几句如“青松满山响樵斧,白舸落日晒客衣”一般的诗句便十全十美了。
这两句诗是唐寅所作。
一路上他只蜷在舱中,一切似乎与他无关,然而所有人的言语都清晰地钻入了他耳中。
“那不是唐解元么?听说他买通了主考官程敏政,结果被知情人告发了,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这便是急功近利的下场,想来他江南第一才子原是浪得虚名,保不齐解元也是私通考官得来的。”
唐寅木然呆坐,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是双亲过世时对他殷切盼望的目光,他在牢中想得最多的也是父母,陌生人的羞辱比起希望的彻底破灭,又算得什么?
他怕回家,又强烈地渴望回家。家虽已不成家,终究还是能让人稍感慰藉的地方。
去时,满怀壮志,祈望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归时,满目疮痍,前途尽毁一身伤痛。
船到苏州时,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位好友,只有面熟或面生的同乡人的指指点点,他们迎接的,不再是苏州城的骄傲,他们是来痛骂指责的。
妇女们摇头叹息,年轻的读书人指着他的鼻子臭骂,老人们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情,数日来一言未发的唐寅忽哈哈一笑,曼声道:“新莲白露映朝霞,拟将此情付生涯,江南一夜多风雨,推窗不识昨日花。”
他以新莲比拟自己,却早被一夜疾风骤雨摧残得不成了模样。
文徵明在哪里?王宠在哪里?莫非他们也如那些人一般,从此羞于与他为伍?果然是世态炎凉,出了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谁还肯认他这个朋友?
失魂落魄的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在无比熟悉的街道上,那本已打消了的自绝之念,又再度隐然浮了上来。
他连家也不想回了,揣着周文宾与徐祯卿给他的共七百两银子到处找房子。
在苏州城转了一天,只有两处合适,一处人家不愿卖他,一处却找不着主人。他在酒楼喝了个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妹妹翘首倚在门口,见他回来了,面现喜色,伸手拉住他,亲热地说道:“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去给你热酒菜来。”
唐寅抚着妹妹的秀发,说不出话来。
他回到屋中,妻子还未睡下,扔过来一枝笋子,“你看看你这些朋友!这是今日文公子送的,好歹你平安归来,就送这个破玩意儿,亏他拿得出手!”
唐寅一怔,这哪是他离开苏州时那个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妻子?
他捡起笋子来,这笋尖嫩得新绿欲滴,他明白文徵明的意思,是要他不畏风雨,正如这笋子一般,总在雨后破土而出。鼓励他振作起来,以后无论在哪一方面,会有出头之日的,这比任何礼物都来得珍贵。
他心中一阵温暖,轻轻放好笋子,何氏又道:“今日苏州府来人了,安排了一个部邮的差使给你,三日内等你答复,今夜早些歇了,明日收拾了精神,早些去罢。”
“做什么部邮!”唐寅气往上冲,朝廷冤枉他科场舞弊,放是放了出来,却不给他正名,还剥夺了他终身参考的资格,如今只派个传递文书的小吏给他做,真是辱已太甚不能再辱。“我是不会去做这部邮的,休要再提!”
“部邮怎么了?”何氏冷笑道,“你当你仍是风光无限的江南第一才子?你那些破字画分文不值,拿什么来养我?假清高能当饭吃么?部邮是官小,未必往后便没有升迁机会,你连老婆都养不起,还骄傲什么?你看看人家杨少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