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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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上游开始洗剥、生火。
他在家中吃不饱,人瘦食量大,也没有多少残羹冷饭可让他饱餐,偷鸡捉野物便是他的食物来源。他身上有小刀,一套生活用具。这套用具包括火刀、火石和盛火的煤木管。天!他小小年纪,已经具备了自食其力的条件了,说起来便叫人心惊。
有救没救还是以后的事,反正必须活下去,一个肚皮经常闹饥荒的人,任何事都可以做出来的,能不饿肚子活下去就成,管他日后成王成寇。
这儿是丹江的上游,左侧是怪石丛生的虎岭虎头峰,峰下是暗流汹涌、水色碧蓝而带黑的黑龙潭。冬天快到了,江水流量不大,凶险的黑龙潭中表面看不见凶险,水位低落,隐隐可以看到崖下的怪石,在水下象潜隐水中的无数的奇形怪物,长长的水草在水下顺势摇摆。如果用船放至崖下,便可发现水下暗流激扬,深不见底,处处有不测,凶险而阴深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秋冬水枯,黑龙潭表面看去平静,象一个温柔的小姑娘,水光山色集灵秀于一身。春末向夏天,乖乖!各处出势应集丹江,黑龙潭便成了一个泼妇,江水已万马奔腾之声冲向崖下,浊浪翻滚,水面出现了无数巨大的旋涡,船只或木排如不从潭外侧航行,稍一大意便被冲入潭中,撞上了崖壁就粉身碎骨,骨屑便被涡流吸下潭底,从下游三里地方冒出水面。这时的黑龙潭不可爱了,成了吞噬一切的凶猛孽龙。
虎头峰两侧水滨,古林蔽天,怪石摆布其中,荆棘藤萝密密麻麻,春天之际林木不见天日,阴森可怖,据说经常可以看见妖魅白日幻现,狐鼠横行,更有巨狼出没其中。所以不论白天黑夜春夏秋冬,达一带永远不会有人迹。蔡家村的牛羊牲口,在峰西北一面放牧,不敢靠近临江一带山崖的河滨。
可是这两年来,这儿竟出现人迹,不是别人,正是年仅八岁的小文昌。
他在江滨架石生火,取木棍架起三叉,开始烤他的猎物。烤野兔不是一个时辰内可以办到的事,他让火自行燃烧,自己脱下衣裤光光条条地走向河滨。
早上气候冷,但午间的太阳却又暖洋洋,水虽奇冷彻入骨,他也不在乎。秋天的黑龙潭,是他今年新发现的玩乐处所,水势不急,他胆大地逐渐向潭中游,两月来,他一天比一天深入,已经摸清左右一方的水路和潭畔的崖石了。他会发奇想,认为在两年之内,他定可将黑龙潭摸清底细,他希望看到潭底传说中的黑龙是啥玩意。
“扑通”一声,他跳下冰凉的丹江江水中,在水中一阵翻腾,这时,他忘了一切,苦难的日子和所受的虐待,与这些年来近乎非人生活的种种不快往事和创伤。都远离了他充满怨恨的心灵。他感到,山也好,水也好,都比人可爱多了,至少山和水不会伤害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体温逐渐下降,他感到有点寒冷,估计烤兔儿也该熟了,便爬上江岸穿衣,奔向烤兔的地方。蓦地他怔住了。
火堆余烬之旁,他的架上烤免落在一个衣衫槛楼的老化子手中,十来斤的香喷喷的烤兔,已被吃掉一半了。
那是一个白头发乱糟糟,白虬须如同刺猬的老怪物,脸蛋象一团乱毛球里挤出来的猩猩形象,红褐色的皱脸皮粗糙已极,白眉毛象扫帚,狮子鼻,鲶鱼嘴,一双滚圆的大眼光芒闪闪,令人望之心悸。不但头脸象猩猩,身材也象猩猩,坐在石上象一座小山,肩阔腰圆,一双大手又圆又大,上身的土灰布直织补绽不少,下身的同质灯笼裤也补多处,但脚下的爬山虎快靴却是上好的鹿皮所造,这是唯一值钱的东西。
老怪人双手分抓住烤兔的一支前腿和一文后腿,仍在大口大口的猛啃,对走近的小文昌,似乎毫无所觉。
小文昌只感到怒火中烧,目中喷火,象一头被另一条恶狗抢去口中骨头的猛犬,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一步步迫近,怒极大叫道:“老家伙,你好不要脸。我流了半天汗,饿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捉了一头野兔,你就坐享其成,活了一大把年纪,却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给我。”
怪老人浑如未觉,口中兔骨头被咬得格格吱吱响。
小文昌愈看愈心痛,愈看愈火起,迫近至怪老人面前大叫道:“老杀才,还给我。”
怪老人似乎不闻不见,锐利而带黑黄色的牙齿,又撕下一条兔腿肉。
小文昌心中大急,看怪老人的馋,和他那头大的巨肚,吞下达头烤兔可能不会有问题,再让他咬几口,好的肉岂轮到他小文昌腹里,不顾厉害,便急冲而上。
不等他伸手去夺,怪老人的巨大脏手已经突然伸到,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砰”一声响,他仰面朝天跌了个天昏地黑。怪老人仍似末见,仍然嚼他的烤兔。
他心有不甘,忍痛爬起再向前冲,口中发出一声兽性的咆哮,凶猛地扑上。
怪老人仍爱理不理他,沾有肉浆的手再次伸出。
岂知小文昌这次并非宜扑而上,距怪老人还有三四步,人突然扑倒,右脚凶猛地扫向仍有余烬的残火堆。
小文昌聪明绝顶,知道自己个儿小,无法和巨大的怪老人硬抉,人向前扑,突然扫出右脚“仆”一声响,残余的木材枝头被踢得倒向火堆,火堆的炭火飞溅,飞向坐在石上的怪老人。
怪!怪老人不知怎么一闪不见,等烟灰火星飞过时,怪老人仍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仍坐在那里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爬起一看,怎么?怪老人身上连一点灰都没沾上,邪门!
他毫不考虑的抓起一段尚留有炭灰的木柴,怒着冲上,向怪老人的脑袋全力劈去。
这次怪老人转过头来了,手一抄便抓住了木柴,脚一伸,使用小腿搁上了小文昌的左肩,向下一压。
小文昌只感到肩上象压了一座山,双腿支持不住,仰面坐倒,怪老人夺过木柴扔了,脚踏在小文昌的小腹上,怪眼一翻,叫:“咦!你这小娃娃凶着哩。怎么?你想打死我老人家?”
小文昌下身无法动弹,双手拼全力撑抬压在腹上的鹿皮靴,如同蜻蜓撼铁树,枉费心力,一面尖叫:“不要脸!你这老狗!我整天找不到食物,饿得受不了,好不容易捉到一只野兔,你却坐享其成,偌大年纪,你白活了。”
“你再胡说……”
“小太爷偏要说,你不要脸!你是老狗,你是……”
怪老人收脚,脚尖一挑,将小文昌挑得连滚一次转身,然后说:“小恶棍,你为何不回家找东西充饥?”
小文昌爬起揉了揉小腹,怨毒而凶狠地说:“小太爷如果有地方找食物,用得着累得要死捉野兔充饥?老不死,总有一天,小太爷要誓报此仇。”说完,扭头大踏步转身走了。
怪老人哈哈狂笑,然后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饿了一天,最后在二更天回到家中,他没有地方可去,不得不回家,年纪太小,他不知蔡家庄以外的天地是怎么回事,对祖宗的家法却十分清楚,任何人想离开村庄到外地闯荡,必须通过祠堂里管事叔伯们的金口。词堂里的主事,事实上是庄主兼任,庄主也就等于全庄的行政长官。蔡家庄早年共有百余户,设有一个里长,里长也就代表了地方行政的首脑向知州衙门负责,人丁赋税等等全得过问,不用说,里长也就是村主,二而为一。庄中的十名甲首,自然都是庄中的老前辈。庄中人丁的移动,里长和甲首怎能不知?不但要向祠堂的祖宗牌位负责,也向知州衙门负责。那时,人口管制困难朗政败坏而管制得比从前松驰多了,但国法比不上家法严峻,一切大权渐渐落在祠堂的父老们身上,对族中的不孝子孙,可以暗地里处决,不久之后由里长详文上报,说是走失了三个人丁,官府也只派三两名兵吏前来查问,吃两顿酒菜便不了了之,最了不起也只出两份海捕文书或者存案了事。所以事实上的生杀大权,操在祠堂父老手中,平时,族中子弟兢兢业业,不敢胡来。小文昌对这些祖先遗留下来的家法深怀戒心,也不了解庄外的世界,无处可走,只好乖乖地回到大伯的家中准备挨棍子。
他料得十分准确,一顿皮鞭子,令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能起床时,已是九月下旬了,冬天来了。
这期间,麦种早已选好,专等下月初播种,所以也算得是农暇时节。
午后不久,影石村的私塾放了学,年已十岁年龄的蔡文华,正和一群庄中的堂兄弟从山坡上降下,奔向蔡家庄的庄门。山坡下,是一片已经整理好的田地,山坡上,生长着无数高仅丈余的酸枣树,叶已经落尽,枣枝上的尖刺在已有寒意的冷风中呼呼作啸。
小径通过枣林,二十余名娃娃呼啸着向下急奔,蔡文华在一群小娃娃中,年纪不算大,而且生得文静,但他是庄主的独生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群小娃娃的精神领袖。但他的话在一群小娃娃中,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也就是说,他并未在人群中建立他的权威,个儿比他野的娃娃们,他是无法管束也管束不了的。
一群孩子将出枣林,远远地便看见小文昌带着大黄狗,赶着两匹雄壮的健马往山坡的另一面溜缰。显然,蔡庄主定然是和大管家往龙驹寨刚回庄,马儿的鞍绺还未卸下呢!天!叫一个八岁幼童溜马,既爬不上鞍,也牵不住马,怎算得溜?也许马儿并非赶长途,根本用不着溜马,只是让他牵着而已。
小文昌自从堂兄弟们上学之后,逐渐和他们疏远了。他本来牵着马,看到堂兄弟们呼啸着而来,心想他们也许是要表示自己了不起,就突然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放开,猛地牵走另一匹,侧移十来步兜转马头,缰绳向后扔,抓住了踏蹬,人向上爬,居然让他爬上了雕鞍。
他坐稳了,神气地挺挺胸膛,扭头向奔来的孩子们傲然一笑,装腔作势地抖了抖缰绳。
最先奔来的一个大孩于站住了,怪声怪气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气。”
小文昌年纪小,辈份大,居然做了叔叔,而这位大侄子却叫他的乳名,不仅口吻不敬,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却不管称呼对不对,淡谈一笑再抖了抖缰。这一抖抖坏了,马儿突然向前跃出丈外。
他的脚短,马背却太宽,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稳也夹不稳,马儿向前冲跃,把他掀下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来一次精彩的。”一群孩子们又笑又叫,开心地笑。
只有一个人吃惊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岁,奔到抛下书包,伸手扶起他关心地叫:“昌弟,伤了么?伤……”’
“谢谢你,魁哥。”他摇摇头苦笑着答。
一群孩子围在四周哗笑,站在一旁的文华哼了一声,皱起眉心说:“小虎子,你活该。哼,你敢骑爹的马,好大的胆子,我回去告诉爹,拍你一顿皮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脚疼痛,被这一番话激得火起,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阴森森地迫近冷笑道:“你可恶!除了告状,你还能做甚么?你……”
文华向后退,脸色泛青。论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结实得多,白净的脸蛋却表明是个娇生根养的哥儿。小文昌小他两岁,却高出一个头,看去瘦弱,其实结实而强刃。兄弟俩平时不对劲便拳脚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稳站上风,然后是文华哭啼啼回家告状,让小文昌挨鞭子。小文昌在近来极少和文华冲突,原因是文华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来委实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达口气,骑骑马儿有什么了不起?跌下马来令他心里冒火,这一来使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动手。
文华知道小文昌拳头厉害,脸色泛青往后退。不等小文昌说完,他顶上一句:“我不和你动手脚;君子动口不动手,用不着和你这野蛮人……”
“扑”一声,小文昌的拳头答复他了,一拳头捣在他的右胸上,把他击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声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惊,想不到小文昌的拳头飞得这么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赶忙枪进拦在中间叫:“昌弟,不可胡来,你怎能一言不合反动拳头?”
另一个和文华要好的堂兄突然冲出,叫:“野蛮!打倒他。”
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个头,十分壮实,气势汹汹猛扑而上,双手一张,抱住小文昌的腰身,将他抱起往侧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双手来一记“双风贯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声出,两人同时滚倒。
小文昌挣脱腰上的手,滚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声,冲出人丛去牵他的马,一面儿叽咕:“一比一,你们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庄的中间,村庄占地甚广,百户人家的村落,在山区里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有土筑的围墙,防止野兽和盗贼入侵。祠堂的西面不远处,是庄主的宅院,三进院,不华丽却甚扎实,后面有仓房和牲口栏。
小文昌牵着两着两匹马踏入院门,大黄汪汪两声吠叫,奔入院门越过晒麦场,奔上大厅门台阶,在一个身穿长夹袄,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脚下跳跃。
中年人圆圆脸,看去一团和气,大眼睛,长眉,留了两须八字黑胡,背着手,不言不笑盯着牵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说:“挂上,我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挂马桩上挂好缰,心中忐忑,有点发慌,因为蔡庄主的这种脸色最讨厌,叫做笑里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挂好缰,扭头强抑着心头恐怖问:“伯父还有事吩咐么?”
“你过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着头走近台阶下,抬头一看,阶上蔡庄主的左右,不知何时已多了五六名长工,死对头文华泪末干,躲在庄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儿,你把你哥哥无缘无故揍了一顿?”蔡庄主问。
小文昌知道分辩也是枉然,点头道:“昌儿揍了他一拳。”
“啪”一声,一根皮鞭丢在他脚下,蔡庄主的话阴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词,小文昌咬紧牙关,拾起皮鞭跪下,双手举鞭高奉过顶,膝行上了台阶,直挺挺地跪在蔡庄主面前。
“你可知错?”蔡庄主沉声问,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儿知错。”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贱,一天不揍你,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