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子嫡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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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娇娇吧,长得跟素娘当年一样好看。好孩子快起来,你们俩也都起来。行那些虚礼作甚,等会叫府里人瞧见可了不得。”
老人声音中十足地轻快和喜悦,尤其当她说到“府里人”时,并无丝毫惧怕之意,反倒透着股不在意。罗炜彤只觉这位曾祖母,外貌比她想象的要苍老些,性子却比预料中的苦大仇深差太多。
“老大、老大媳妇,孙子孙媳带着曾孙女回来了。”
被老人拉着走进院子,只见房前空阔的平地里全无花红柳绿,而是被分成正方形的小块。地刚翻了一小半,翻过之处露出下方颜色略深的土壤。再联想方才开门时,老人手中紧握的镐,三人也就明白了。
“曾祖母这是自己在院里种菜?”
老人快言快语地答道:“那可不,反正我平常也没什么事,就在院里种点菜,打发时间不说,吃着也新鲜。”
边说着四人进了房,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罗炜彤打眼扫下,房内家具有些老旧,其余也说不上太差。不过比起刚路过的伯府前院,这里委实太过寒酸。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咳嗽声,清瘦的中年妇人扶着一两鬓皆白的男子缓缓走出。罗四海扑通一声跪下去,这次老人倒没扶她,只在罗炜彤和徐氏跟在后面一同跪下时拉一把,稍微一偏两人齐齐跪在堂前蒲团上。
“爹、娘,儿子不孝,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没等一家多诉说两句重逢喜悦,伯府众人也终于浩浩荡荡地赶来。罗四海起身,就着徐氏帕子擦擦泛红的眼角,大马金刀坐于中堂,虎着脸直直地看向打头的太夫人。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太夫人此刻早已万箭穿心而死。即便没受到实质伤害,单是光天化日之下权威被如此挑衅,也足够她怒不可遏。
“都看看,他这是什么样。咱们好心停下前头那些事,全府人赶来招呼着。这孩子是对伯府有多大不满,看起来竟是拿亲人当仇人。”
伯府诸人一阵点头,以三夫人小常氏为首,端茶倒水递帕子,一窝蜂围上来劝老太太宽心。小常氏向来与姑祖母齐心,这会率先开口。
“二伯想必是有些误会,你的院子不在这边,三少爷回京时祖母便命人收拾好了旁边院子,就等着你们一家回来。”
“可不是,有误会说开便是,咱们一家也该和和气气。”
站在罗四海身后,庶长房统共六人始终默不作声。各种冠冕堂皇、不绝于耳的劝和声逐渐低下去,本就不大的房间内挤得满满当当,这会一安静,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常言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常太夫人在伯府门口下马威不成,这会带人压制又丝毫没有效果,饶是她跋扈大半生,这会也有些心下打鼓。这庶长子向来不驯,她会不会制不住?
绝对不行!这庶长房的孽障绝不能翻身。
当即她厉声责问:“老二跟米铺门口供的关二爷般坐在这,问也不答话,是当真不把这一府人看在眼里?荣姨娘,你们就不管管?”
刚准备继续说下去,顺带把他不敬嫡母的名头坐实了。大齐向来重视孝道,只这一条便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可车轱辘话到嗓子眼,沉默的罗四海抬抬眼皮,一身在尸山人海中纵横的凛冽杀气毫无保留地外放,骇得常太夫人后退一步,要不是后面小常氏扶着,她几乎就要摔个屁股蹲。
“太夫人当真觉得,我该对您客气?”
太夫人点头,庶子那就是半个奴才。她这还算仁善,有些人家庶出子女,甚至比不得老封君房里得宠的丫鬟小厮。
“看来这些年,太夫人还真是拿我的客气当没脾气。月前我便送信言明今日回府,方才府内只遣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厮过来接应,言语间还多番挑衅。竟是恨不得我冲动之下在码头做点出格之事,好借机昭告天下我有多不堪。此事暂且不论,我爹只不过偶感风寒,这些年来久治不愈;这也就罢,毕竟你怕他太有出息,翻出当年之事威胁伯爷地位。”
常太夫人火烧屁股般跳起来否认:“哪有什么当年之事。”
“有没有这府里人都清楚,真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太夫人空长了年岁,却无半点长者该有的豁达与淡然。祖母与爹娘在府中,竟被你糟践到连吃顿蔬菜都要亲自弯腰耕田。”
老人站在罗四海身后,听闻此言略不赞同,一旁的罗炜彤赶忙拉住她手安抚一二。老人低头,只见少女小脸上那双狡黠的大眼睛似有灵性般。先前她也隐约得到点信,这会很快明悟孙子要做什么,而后赶忙转身安抚儿子同儿媳。
罗四海走上前,几欲化为实质的杀气全副对准常太夫人,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亏心事做太多,就不怕半夜鬼敲门?三十五年前姑苏城内百草堂那场连绵三天三夜的大火,太夫人还没糊涂到全然忘却吧?”
常太夫人瞳孔微缩:“你……”
徐氏上前,自腰间荷包内掏出一块印章。印章有些年岁,常太夫人却一眼认出,那正是她派去姑苏城的常家心腹随身所带私章。当即她整个人瘫软下来,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闪过。这孽障是朝廷官员,她动不得,但可以找个由头扣下他妻儿。到时再徐徐图之,找出那心腹便可。
见常太夫人神色阴沉,徐氏微微皱眉,难不成真的要彻底闹大杀出一条血路。那样可就真如女儿所言,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无论如何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若不将此事彻底了解,待伯府之人有了防备,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太夫人对祖母如何,大家也瞧得真切,想必您也不愿与她呆在同一座府邸。”
常太夫人真想点头,强忍住冲动,蛮横多年她却做不出拉着荣氏那贱人手姐妹相亲之态。
徐氏接着说道:“夫君虽然性子直了些,但为人最是孝顺,他乐意为太夫人排忧解难。日后庶长房之人,便由我们奉养。”
转了一个大圈子,费了无数口舌,她总算道出今日来意。罗炜彤听完,只觉得从船上起那种种不合常理之处皆有了解释。爹娘拘谨又放肆的态度,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先在府门前做足姿态,让人无可指摘,而后关门打狗。
满室哗然,乍一听常太夫人自是高兴,可她也不是全然蠢笨之人。那点兴奋劲过后,她也回过味来,孽子这是要把庶长房接出府?若真如此,往后她拿什么掐住他一家子命脉。
伯夫人秦氏皱眉,行事不利的小厮早已被她抛到脑后,此刻她想得更为长远。算计好的鹬蚌相争嫡长房渔翁得利,如今一方早早撒手,近在眼前的利益没有不说,盛怒之下太夫人只会拿素来不对付的她开刀。
所以她第一个开口:“爹娘俱在,此事怕是不合祖宗规矩。”
徐氏笑道:“那怎样才算合规矩,西侧院就这般大,家什都抬进来,怕是连种菜的地片都没,往后怕是我们这一房吃食都个没着落。”
一番话揶揄得伯府众人脸上火辣,常太夫人强站起来,吩咐心腹常妈妈喊家丁。多活那些年她看得清楚,今日之事闹到这般,只能先把人扣下。
看热闹的无干人等被请走,小院内挤满手持棍棒的家丁。罗四海与徐氏对视一眼,知晓打斗无可避免。嘱咐女儿护好长辈,徐氏少不了上前分说一二。
不过这次常太夫人却是铁了心:“你们一家多年未曾回府,此次回来也该多呆些时日。小七那丫头也到我房里,刚好跟小九作伴。”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常太夫人有多慈爱,罗炜彤却是一眼看穿她心思。强行扣押他们不说,还把她提溜到跟前做双重保险。
徐氏无奈:“孝大于天,太夫人这般说,做小辈的就是有万般委屈也没办法。那今日……”
咬咬牙还未等说出决绝话语,一直候在伯府门外的管家罗忠急匆匆赶来,神色间颇为凝重
“老爷,凉国公世子带应天府差役巡街,这会正停在伯府外。世子说是咱们带来那些物什堵在朱雀大街上,时间一久极为不雅,吩咐咱们快些归置好。”
常太夫人高兴,真是天都助她。这下不用出动家丁,孽子都难逃手掌心。与她想得一般无二,伯府众人也面露喜色。
徐氏皱眉:“老爷,应天府大人所言定有律可循。不过那么多东西,也不是伯府这小院能放得下。”
罗四海初时也有些惶然,不过对面那一张张小人得志的笑脸,瞬间勾起他幼时最惨痛的记忆。在外打拼这么多年,如今只差临门一脚,难道就要这么放弃?
绝对不行!心思坚定下来,他随意摇摇那装印章的荷包:“先不管这些。太夫人,您说趁这会我把此物上交应天府,顺便说道下当年之事……”
这孽子简直无法无天!骤然大喜大悲,常太夫人再也忍不住,脖子一仰晕倒过去。
第7章 离伯府
常太夫人横行伯府几十载,未曾想今日却在眼中钉肉中刺的庶长房手中吃大亏。急怒攻心下晕倒,片刻再醒来只觉浑身气血翻涌,她眼睛充血地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庶孙。
“你这祸害……”
伯府各房早已习惯屈从太夫人淫…威,这会对罗四海的谴责之声不绝于耳。车轱辘话来回说,张口闭口仁义孝道。
幼年见多了这阵仗,罗四海压根不为所动。徐氏夫唱妇随,退到夫婿身后安抚公婆情绪。却没料刚照顾好婆婆,多年来最是沉得住气的太婆婆跳了脚。
荣氏健步如飞地上前,扬起枯树皮般的手,对着还没缓过神的常太夫人左右开工。常年劳作她有的是力气,这会直扇得常太夫人脸皮啪啪响。
“还有脸我孙子是祸害,我看你才是府里最大的祸害。我跟老大走不走,你说了不算,叫罗晋那老匹夫来。”
十几年来在伯府里跟个隐形人般的荣氏突然发威,着实骇到了一群人。以至于一时之间,无人记得拯救被甩耳刮子的常太夫人。直到罗晋名讳一出,众人才如梦方醒。事情闹到如今这地步,的确得老伯爷出面,毕竟太夫人都压不住了。
太夫人?这会终于有人想起太夫人,而后他们看到了一个与往日的严肃刻板截然不同的太夫人,嘴歪眼斜双颊高肿,乍一看竟比戏文中的丑角还滑稽。
强忍笑意同时,伯府难免人心思动。知晓当年荣氏如何沦为姨娘的老一代,纷纷有种尘埃落定之感;而不知当年事的年轻一代,震惊之余不免多想,为何一个小妾和庶孙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而眼神几乎要吃人的常太夫人,怒不可遏地吩咐心腹常妈妈:“去请老伯爷,立刻!”
罗四海翘起二郎腿,顺带嘱咐:“应天府的大人们还在外头等着,手脚麻利点。”
说完他伸个懒腰,指尖不住地捏着荷包,边劝祖母爹娘收拾细软:“这会收拾好,等会走的时候也省事。不过这屋里一眼看到底,也收拾不出什么东西,那仨瓜俩枣拿着晦气,等回咱们家,素娘再陪你们置办新的。”
庶长房这些年过得多憋屈,常太夫人就活得多跋扈。庶长房习惯了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句句带刺的车轱辘话,太夫人乍听罗四海这混不吝的诛心之言,当真如万箭穿心。强撑着一口气,她只等老伯爷来收拾残局。当年金陵荣家灭门之事两人皆有份,她就不信那老匹夫坐得住。
撑着一口气左等右等,没过一会常妈妈回来,一同过来的还有老伯爷身边小厮。小厮转述老伯爷原话:“伯爷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罗。二爷此举也是为家宅和睦,先照他意思来。”
“家宅和睦”四个字戳中了常太夫人肺管子,罗晋那老不死吃里扒外,看这孽障有出息,上赶着当和善曾祖父。她岂能让他如意!脾气上来一时半刻她也顾不得其它,带着来时浩浩荡荡一群人转身就往书房走去,她倒要问个明白。
拦路虎撤走,院内恢复清静。方才大发神威的荣氏满脸不可置信,摇摇晃晃眼看要摔倒,离最近的罗炜彤忙上前一步扶起她。
“曾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荣氏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神情:“咱们能离开这了?”
罗炜彤也知道祖母这是高兴坏了,几十年压抑,乍听能脱离这滞闷的牢笼,怕是任何人都无法淡定。
“当然,曾祖母、祖父还有祖母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住,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不让乱七八糟的外人来打扰。”
荣氏扶着孙女手,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好,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
庶长房重获新生百感交集之时,书房内却是剑拔弩张。常太夫人言出必行,砸开房门诘问当年与他沆瀣一气的老文襄伯。
“无知蠢妇,有勇无谋。老二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抱在怀里的牡丹犬,那是一头狼崽子。我都不敢怠慢,就凭你还想给他上条紧箍咒。”
训斥够了,老文襄伯低声劝抚:“今时不同往日,对他不能打压,得好生捧着。若你敬着他,他还像今日这般铿铿,到时别人会怎么看?”
常太夫人生性冲动,老伯爷与她夫妻多年,怎会不知怎么说话她最能听得进去。这话算是说进了她心坎里,忙赔个不是回房。
还没等丫鬟敷脸,常妈妈捏着只荷包急匆匆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道:“太夫人,二爷临走前留下这个,还嘱咐老奴传句话。”
“什么话?”一时间常太夫人后悔问了这句,她本能地觉得不会有好话。
“二爷说,今日府内之事若传出去,一个不高兴他难免借酒消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酒醉后会做些什么。”
常太夫人拍案而起,打翻放于案首敷脸的一盆井水,沁凉的井水顺着胸膛滚落浇湿全身。此刻她却顾不得那些,猛烈咳嗽直到吐出一口老血,这会她只觉书房中老伯爷那些话全是狗屁。
“孽障!赶紧给我派人去江南,务必找出当年那人,让他再也张不了口。”
常妈妈急匆匆退下,与此同时庶长房由罗四海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开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伯府。
这会已是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