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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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去庐山,我们到那里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你看可好?”
庐山属于大钺,不受战火波及,也不必在各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又犹豫,跟他隐居,意味着什么?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甘愿冒着被人追杀的风险陪她出世?师徒情能到如此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起他上次来西挟探她,隐约提起过,顿时很觉尴尬,“我不能拖累先生,我的一生已经如此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
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忙着拒绝,将来如何,谁说得清呢!既然离开他了,就试着重新开始吧!同我在一起,不要有任何负担,我是你的先生,你我师徒十年,论人情,我也应当护你周全。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随心随性,只要以后能快乐,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她进退维谷,垮下双肩说:“要是乳娘在就好了,我还能讨她的主意。”
他正了正脸色道:“我与春妈妈相识也有十年了,若问她,她必定会认同的。”一面说,一面负手踱到门前,望着天上的一弯细月喃喃,“这个时辰,禁中应该已经大乱了吧!”
他料得没错,禁中的确大乱。今上把福宁宫砸得粉碎,砸累了,坐在满地狼藉里喘息,不说话,铁青着脸,模样骇人。
接 到瑶华宫呈报时,他几乎要崩溃。她走了,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既然事先打定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骗他重修旧好?他那么蠢,居然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她,因为他卑躬 屈膝,怕惹恼了她,不敢对她有半点怀疑。结果呢,她伙同崔竹筳,不伤一兵一卒地走了。她踏出瑶华宫的时候可曾留恋?女人一旦有变,心狠得可怕。
她 对他积怨已深,摆脱了就逃出生天了,可是他呢,却被她踩进了地狱里。他神思渺渺,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人僵了半边,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他砸碎了一殿的琉 璃,听着那脆响,心里的恨依旧得不到舒解。他是一国之君,凭什么屡屡受她戏弄?她有天生的好演技,不露半点马脚,暗地里早已经盘算妥当了。她嘴里说着动听 的话,心里却藏了一把剑,在她眼里他就像个傻子,他在肝肠寸断着,也许她早就对他的自作多情笑不可遏了。
录景在一旁忧心忡忡,壮着胆子上前道:“官家,赵指挥已经出城追捕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官家稍安勿躁。”
他突然灰了心,追她做什么?追得回来人,追不回来心。走了好,走了就两清了。他也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在了,他又可以变得刀枪不入,有什么不好?
他乏累地摆摆手,“把人都撤回来吧,由她去。放她一条生路,也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录景怔怔道:“官家,圣人是您心爱的人啊!那个崔竹筳好大的神通,分明一直有探子盯着他的行踪,他竟能够凭空消失,可见这人不简单。说不定圣人是受他劫持身不由己,也未可知。”
他 越听越拱火,“受了劫持会换衣裳从边门溜出去么?”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那面玉佩,说到恨处,奋力将它砸了个四分五裂,“我一心一意待她,她就这样回报我。我 为什么还要去追她,难道受到的羞辱还不够么?罢了,让她去,她爱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下令中书省拟诏,明日册封贵妃为后。我是该收收心了,多谢她让我 清醒,让我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录景跟随他多年,知道他是一时气迷了心,真要传了令,办起来容易,要撤就难了。他佝偻着身 子劝勉:“官家,莫中了别人的离间计。臣不过是个内侍,原不该妄议朝政的,可是臣对官家忠心耿耿,甘冒杀头之罪,也要向官家谏言。圣人年纪小,多安抚就好 了,可一旦封了贵妃为后,真正将她取而代之,圣人便永远回不来了。官家不怕她落进乌戎人手里么?那个卖羊的乌戎贩子说,崔竹筳操着一口流利的乌戎话,官家 难道忘了么?”
录景一提醒,他混沌的脑子才逐渐开始清明。摇摇晃晃站起身,咬牙道:“去翻查崔竹筳宅邸,看看有什么发现。下令城 门紧闭,即日起严查过往行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崔竹筳若是聪明,今日便不会出城。城外追捕扩散五十里,城内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最好不要落进我手里,否则 便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当真是恨透了心肠,那副狠戾的模样要吃人似的。录景吓得一凛,忙道个是,垂着两手出去传令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文中出现个把词,大家不用惊恐哈。像昨天的营妓,不过是女主嘲讽男主,吓坏一干小朋友,对不起了蛤蛤蛤
☆、第67章
事实与设想的总有出入;原以为城中排查会减弱些的,没曾想空前的严密;大大出乎崔竹筳的预料。
派出去的硬探回来禀告,城门上重新布防;禁军人数增加了一倍。还有大内诸班直奉命搜城;城西一片已经连夜清剿,现在正往这里来。
秾华在里间;隔着直棂门听外面对话;心头鼓声大作。她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的;先前还有一股热腾腾的劲道;冷却了一夜;竟觉得有些怕了。闯了这样大的祸;能逃出去;从此山高水长倒也罢了。若逃不出去呢?他必定恨她入骨,抓住了她,不知会怎么收拾她。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就像艮岳那次;他察觉她要下毒,有意让她沉湖一样。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个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的人,他做每样事都有明确的目的性。她一再违逆他,这次应当会做个了断了吧!
她转回身叹了口气,“如果班直搜到这里,你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反正要抓的是我,同你们不相干的。我已经没有能力护住你们了,你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不用管我。大不了是个死,我也认了。”
金姑子和佛哥面面相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公主别那么消极。崔先生是聪明人,总会有办法的。”
她垂手摇头,“再聪明也敌不过禁军席卷汴梁城,我有预感,这回恐怕逃不出去了。”
三 个人沉默下来,现在反而懊恼昨晚上没有一口气冲出城去,至少到了城外道路四通八达,还有五成的机会。眼下呢,被困在这里,只等人瓮中捉鳖,可见有时候想得 太多顾虑太多,未必是好事。不过亦不能怪崔先生,要怪就怪今上脑子复杂,若真的乱了阵脚,大概一味只往城外追了吧,哪里想得到要搜城。
外面北风呼号,从枝头、从瓦楞、从檐角刮擦过去,呜呜的,状似悲鸣。隐约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崔竹筳从外间进来,一根手指抵着唇,示意她们噤声。打开立柜卸下夹板,后面竟有个窄窄的通道。众人鱼贯进去,底下是间密室,地方虽不大,但足可以容纳四人了。
班直进门,照例的到处搜查。一个粗大嗓门的询问家主是谁,有多少人口,然后噼噼啪啪一通翻找。他们躲在下面摒住呼吸,看守门户的阿叔语速很慢,装聋作哑迟钝应对,那些班直很不耐烦,高声问:“昨日可有人来过?”
阿叔道;“不曾有人。”
“看见可疑的人了么?”
“小的因郎主信任,在这里看守十六年了。哦,小的祖籍郴州,因从小入禁中做黄门,后来拜在容高品门下。鲁国公主下降时,容高品任公主宅都知,随公主出禁庭,置了这片庭院。后来鲁国公主薨,容高品回这里来养老……”
老人家上了年纪答非所问,班直自然没有闲工夫听他胡扯,四下搜查一番见无异状,便集结出门往下一家去了。
脚步声渐远,四个人才从密室里出去。秾华往外看,见院子里空空的方松了口气,“这阿叔好智慧,这样懂得搪塞。不过先生是怎么知道云观曾藏身在这里的?我记得先生曾说过官家多疑,派人监视你,你又是如何同云观接洽的?”
她疑问多起来,分明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天塌下来当被盖,了不起倚在春渥身边撒个娇,这不好那不好地埋怨一通。现在想得比以前深了,有些不好应付,恍惚一夕长成了似的。
崔竹筳略停顿了下方道:“我在大录士巷的宅邸也有个密道,直通外间。我若外出办事,家里有人替我坐卧行走,那些暗哨离得远看不真切,体形差不多,便信以为真了。”
秾华颇为惊讶,“先生足智多谋,我还以为先生只会教书呢!冬至前一晚乳娘出瑶华宫,本想去你宅邸找你的,谁知先生竟也在鬼市上,真巧得很。”
春渥若是去大录士巷反倒不好,让人探到了回禀今上,势必看守得更加严密,也办不成现在这些事了。只不过他倒是好奇,“春妈妈找我是为什么?”
她掖手道:“刚进瑶华宫时她就同我说,想让先生带我离开汴梁。她不愿意看见我老死在那里,自己没办法,想讨先生示下。没想到半路落入歹人手里,遇害了。”
他 听后微沉了唇角,有些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他本不知道春渥是为了让他带秾华走,要是事先知道……知道又如何呢,为了激化矛盾,她免不得还是要牺牲。终归结 识那么多年了,要下手前他也犹豫过,可是处在这样的形势下,有很多不得已。对于乌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助贵妃上位是他的任务。不过这任务完成得有些潦 草,其实在他心里,最首要的还是带秾华离开。至于今上是否怀疑贵妃,后面又会如何对付乌戎,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春妈妈无辜。”他在花几旁的圈椅里坐下,脸上带着哀伤的神情,“等我们安顿下来,替她建个衣冠冢吧!不能为她做什么,生死祭的时候多送些用度给她就是了。”
可是以目前的局面,要出城谈何容易!金姑子挨在窗口往外看,回身问:“崔先生可有妙计?眼下城中警备森严,别说出城了,恐怕走出里坊都不能够。”
他蹙眉轻轻敲击圈椅的扶手,殷重元不简单,居然同他想到一处去了。秾华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心里八成恨得厉害,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吧!只是可惜了贵妃,不知会不会受牵连。只怕非但做不成皇后,反而因此令今上更讨厌她。
他想着竟觉得很可笑,忙掩住了唇道:“云观一案,有多位朝臣受到牵连。为首的赐死,家属入罪流放,年前都要办妥的。我得了个消息,过两日有十几人要押送出去,到时候混迹其中,要出城并不是难事。”
他说得很有把握,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怏怏的,一则为前途担心,二则……习惯了生活在官家的羽翼下,突然间脱离出来,就算事先做了很多思想准备,也还是觉得彷徨无依。
白天就这样担惊受怕着过去了,人在逆境里,警惕性自然比平时高。秾华常立在厢房窗口观望,不时有人借着暮色潜入宅邸,她从来不知,崔先生的人脉竟如此广。她回首问金姑子,“你们有没有觉得崔先生很奇怪?”
佛哥道:“我早就想说了,先前你们可留意他的话?他竟能够用替身瞒过官家眼线,一个天章阁直学,究竟有多少事要他办,才想出这样周密的办法来!”
他以前很少出现,可最近又给人一种无处不在的感觉,实在叫人费思量。
秾 华道:“以前他在我府上,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可如今看又不太像了。我有时候听他说话,觉得他很陌生,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他同云观居然来往 这样密切,连这里有密室都知道。一个读书人,参与了政治就会变得不简单,但愿先生还是原来的先生,我真不愿意看见以前至亲的人一个个远离我。”
金 姑子往外瞥了眼,低声道:“崔先生是公主恩师,要不是公主先提起,我不敢说这话。昨日他想让婢子们同你分开,我就觉得不大妥当。有我们在,好歹能帮衬些。 若我们走了,只余你一个人……话便难说了。我倒不是怀疑先生人品,可毕竟人心隔肚皮,他是个男人,男人的心思咱们猜不透,还是谨慎些为好。”
佛哥压声道:“我出去探探,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有那些往来的人,可都是我们绥国人。”
她 一猫腰身闪出门去了,金姑子按了按腰上的剑柄,再看她一眼,她坐在床沿忧心忡忡的样子,想来也觉得很不安吧!这乱世里,果真什么都靠不住。她们在绥国时受 训,对人的言谈举止分外留意,这崔先生的首尾竟难以判断,颇有种亦正亦邪的味道。说他坏,他在全心全意努力着,试图带她们脱困;要说他好,也说不上来,某 些细微之处能窥见他工于心计,真正是个精刮的人。其实当时说要走,并没有打算捎带上他,是他自动贴上来的。如今看来,总有一种落进他网兜里的感觉。
金姑子叫了声公主,“崔先生可是属意于你?”
她并不显得意外,只是有点讪讪的,“他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那是老古话罢了,世上结成夫妻的师徒还少么?”金姑子自顾自道,“崔先生没家没口,过年二十七了吧?这个年纪的男人,是该取娘子了。”
她顿时面红过耳,“我已经嫁人了。”
“如今不是和离了么!”
和离了,同官家和离。虽没有出具文书,但从瑶华宫出来就是这个意思。她突然觉得很败兴,偏过头去不说话,隔了很久才道:“一定要逃出去,我现在很害怕见他,非常害怕。”
原本亲密无间的爱人,渐渐连想起都感觉恐惧,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一步步行来有迹可循,但要说清,又觉得无从说起。缘尽了,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最好连记忆都连根拔除。然而不能,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想起,不是不爱,是难以为继。
禁中这时候还算平静,福宁殿里灯火辉煌,今上坐在偏殿批阅奏疏,蘸了朱砂的笔尖勾画,极力地隐忍,却总出贼毫。最后终于掷了笔,闭上眼睛撑住额头,脑子里是一片阔大的平原,寸草不生,白茫茫的,无边无际。
录景送来了肉糜羹,“官家该吃些东西了,从昨晚起就粒米不进,身子会受不了的。”
他摆了摆手,“拿走。”
录景无奈,交给边上黄门,又趋身问:“官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