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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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呀”了一声,忙福身道:“奴婢见过三太太,三太太也在这边呀?”
三太太脸上刹有的惊慌,斜瞄李耿家的一眼,又镇定道:“巧玉放出去了,我来交账的。”
芳菲捂着帕子轻笑:“哪里要劳烦太太亲自过来的,这些事让哪个丫鬟做岂不是方便些?若三太太找不到人,下回就来找奴婢,奴婢给三太太办。”
三太太脸色忽阴忽暗,打笑着要过:“已经办了,我先回去,改日再去瞧你们太太。”
芳菲已经让开身,把手里的册子放到台面上,一边又早把三太太抛到了后脑勺去,对李耿家的说道:“李姐姐,上月你是不是多给了我一两?”
李耿家的道:“哪是,那是二太太吩咐的,着我每月给你多加一两。你现在可是宅子里月钱响当当的丫鬟了。”
芳菲美滋滋的,自己自初到丁家一直安分守己恪守本分。最重要的是主子要做的事她从不过问,亦不违背,所以才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可三太太脚才刚跨出门槛,心里一悸,扭头问道:“月钱领了?”
李耿家的微愕:“早些天就开始支了,昨日都已发完。”
可如意堂里的人,却是半个子都没有拿到呀!三太太愣住。近些天尽防贼似地防丁泙寅,竟已到了支领月钱的日子都未及察觉。但无论如何,她即便忘了,账房的人不该来提个醒么?难道就这么无端克扣了去?这也太没有道理了。
于是又把脚收了回来,正色问道:“如意堂的月钱可有支派?”
李耿家的错愕:“刘妈妈头天就帮您领了,奴婢以为早给太太了,原来没有?”
被刘妈妈给领走了?三太太如被雷轰:“如意堂的月钱怎么交到刘妈妈手里去?往年哪里有过这个规矩?”
“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李耿家的也困惑,刘妈妈是当着二太太的面说把钱交到她手里的,二太太当时并未有异议。她就觉得这事并无不妥,难道二太太还会明目张胆私吞那几两雪花银不成?可谁知这些天过去,那些钱却并未到三太太手上。那此刻如意堂的月钱都在哪里呢?
三太太禁不住起颤,压住声音问:“可有八小姐的没有?”
李耿家的仍旧毕恭毕敬地回答:“二太太说,其实八小姐离出庵之日尚还有月余,故而这两个月的月钱仍旧是照着以前的放。等时候一到,那便跟其他小姐的一样了。”
因掩月庵离群索居,二太太当初分析并未有花钱多的地方,便跟众人商量依照掩月庵的日常情况把丁姀的月钱给减掉了一半,至于减掉的这一半则又入库定存,等丁姀回来再行发放。明里如意堂的总算并没有少,但实际却又另当别论了。
三太太扶住门框,双肩开始耷拉下来。
芳菲瞧这状况必然要帮二太太的人说两句,便道:“兴许是妈妈忘了,奴婢回去提个醒,明朝想必就给太太送过去了。太太且宽心,二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三太太的贤惠她是有数的。”
三太太凉笑:“也不是缺了那几个钱就过不下去了。只不过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却是少不得……既然你有心,就劳你相问一声。”
三太太的话说地客气,可脸上绷得却似块冰。说完就踩着蹒跚脚步离了账房,一路响彻破碎的声响。
她倒是老老实实地把巧玉的赎银给原封不动地送到账房去了,可人家呢?现下连个月钱都不肯放下来了。这叫什么事?
一脸阴霾回到如意堂,张妈妈连着步子从如意门里出来迎:“太太可回来了,老刘子找您,等了好些时候。”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三太太正欲问究竟,又听张妈妈续道:“结果您还没回来,她就先回去了。留了话,说明朝再来找您。”
三太太边往里走,边冷笑着问:“她来找我做什么?该不是送钱来的吧?”
张妈妈热络地笑:“三太太还真是说对了,她手里边就拿着包银两。只可惜见不着您,连银子也不曾留下。”
三太太驻步,略微狐疑。她是以为二房把月钱克扣下的,怎么刘妈妈还能专程把银子送过来?这多出的环节,似乎是刻意为之的。刘妈妈见不到自己,还不肯把银子交给张妈妈,是不是想借由这送银子的机会,跟她说些什么?
转神过来,她又上下打量张妈妈:“今日是你侄儿大喜,你回去罢。”
张妈妈面色一喜,忙笑道:“是,奴婢这就回了,先送您进屋吧,两个丫头都在。”说话着就把三太太簇往屋里去。
丁姀这边正因巧玉离开,屋子里喜忧参半。丁煦寅又是一整天的在隔壁,到了晚上才回,今日回得稍早,又进暖阁里睡下了。
别说是美玉,即便是自己,心里面对巧玉这般突然地嫁出去,总有些心底空落落的。前一阵还在自己屋里的时候,也不感觉少一个人会如何,毕竟不如对春草夏枝的感情深,可没成想真去了,心里倒有些难受起来。
但这感觉亦只停缓了半日,想起巧玉在镜前为自己打理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也便宽心许多。半日之后,一屋人又开始恢复做珠绣,现已有了多张成品,但在效果上都无甚进展。眼下巧玉也嫁了,时间已经到底,自己也该是给母亲一个交代。于是趁丁煦寅睡下之后,就把美玉先前绣的那双鞋面包了起来,跟春草一起去到了正屋。
欲行敲门,张妈妈打里边出来,见着丁姀双眼生亮,忙伏手行礼:“八小姐,这天了还没睡呢?”
丁姀见她行色匆匆,似乎正是回家去。想到今日她家中必定繁忙,便也没说别的,只温温地问:“母亲睡了?”
“没呢,在里边,小姐晚来一步便要去躺了。”
丁姀点头:“代我向你侄儿说声恭喜。”
张妈妈当下喜得眉飞色舞地,咧着嘴直道:“借小姐的福气啦,奴婢的侄儿定能红红火火的。”说罢又规规矩矩的一个大礼,“奴婢先家去了,改日领他们夫妻俩进门拜谢小姐。”
“妈妈路上小心。”丁姀也客气回应,见张妈妈出了大门方进屋去。
三太太正漱口,见丁姀进来,急着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漱盂里,边抹着嘴巴就问:“何事这时候来找我?”
丁姀托着那双鞋面一一打开,歉然道:“女儿不济,这月余只绣出了这个。娘……梁师傅见着这个大约是不能同意的。”
三太太努眼让在旁的重锦拿过来细瞧,刚一到手那两道眉毛便狠狠揪了一揪。再伸手用指腹轻轻按压感受排线整齐与否,之后重重叹了口气:“见你心思已尽,倒也无法了。这东西即便是我都不能过关,何况还是梁师傅……罢了,看来你是真没有这活计的天分。唉……姀姐儿,是我欠你的呀……”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钱这个东西
说着这些话的当口,三太太便已经将鞋面随意地放到了桌上。眯了眯眼睛,视线朝地似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缓缓又道:“呸!倒先说起丧气话了……”抬起头来盯着丁姀端详良久,却又只换来一声沉长的叹息。除了这女儿家的针黹尚可填补之外,她这女儿的涵养又还能从何下手呢?论读书写字,没有个三年五载岂能出口成章?再则那针黹可是女子的本分,嫁富有富家的精致需讲究,嫁穷家又有穷家的破烂要收拾,若没个一两手的如何过日子?
再次拿起那鞋面,就着烛光细瞧,虽与丁妘的相去甚远,可比丁姀刚回来的那阵却是好伤许多,只是仍难登大雅之堂。这或可算是进步了的吧?这般想着,三太太心里头果然舒坦了些,把鞋面照旧包好递还给丁姀:“若果然不能再做得好些了的话,我也不强求送至梁师傅手里去了。前边是有你四姐在,故而也不能让梁师傅看轻了你。这么着吧,你依旧学这活,横竖是没有坏处的。”
丁姀温笑:“女儿虽愚钝,但还是想学的。家里边谁的手艺好,届时我去请教。”
三太太思忖着:“除了丁妘,余下便是丁婠还尚可。也罢……跟她一起沾沾那灵性也好,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你开窍了。”
丁姀倾了倾身子:“既这样,女儿就去向五姐讨教。”
三太太看她几眼,忽而又问及了丁煦寅的功课:“好在你还肯学,最不济似你那十一弟,跟书有深仇大恨似地。你前儿荐的那小姑娘我吩咐去了,你可知最近煦哥儿的课业如何么?”
最近丁煦寅跟她才是有深仇大恨似地,最好也就是撞见时互相打量过几眼。丁姀暗叹,长久下去必定是滩死水,她跟丁煦寅的结会越来越深。一个屋子下,迟早会有绷不住的一天。她现在还有丝希望,想柳姨娘能尽量拖延些时日,好好规劝他,这家里丁煦寅也就只肯听从自己母亲的话了。
见她发怔,三太太咳了几声:“咳咳……想必你也是不知道。若空下来,还催促催促他的好。古人不是说么,玉不琢不成器,该使手段的时候便尽管使了,怎么着也得在开春的时候考上府学不是?若再不行,过些年可真得被冉之那小子给赶上了,届时你爹的脸要往哪里搁哟……”
丁姀只得应下,想来母亲让丁煦寅搬到她屋里也有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又说了些话就退出正屋,身子才肯完全放松下来。
春草这会子可遵照丁姀嘱咐没有接半点的话茬,忍了老半天还是终究忍不住,拉住丁姀的胳膊就问:“小姐怎么不问问月钱什么时候能领?奴婢瞧着其他房的丫头小姐都领了,怎么偏没咱们的?咱们可是急缺这笔银子的呀!”
丁姀拉她离正屋远些,这两天屋里也正为这事犯愁。她本是预备先打消母亲要她绣鞋面的念头的,然后再着人把珠绣另外送至梁师傅所在的人家。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东风竟迟迟不肯来。没有银子谁能为她跑腿送珠绣?派自己的近身又难免使人怀疑,她一个深居简出的人,如何会跟外头有牵扯,所以屋里的三个人是断不能派出去的。
她也纳闷,惯常在掩月庵,那银子到了今日也该到手了,怎么反倒回了家里却不准时了?眼瞧着时间紧迫,再迟恐又错过这个时机,丁姀心里头也不禁也有七上八下的。莫不是连日来的辛苦都要毁于这一场东风了?
两人商量着家中还有无银钱,一边已打从柳姨娘的门前经过了。忽而身后“吱嘎”一声,一个阔背高肩,身着藏青呢绒背子的男人从柳姨娘屋里出来。环翠亲送下台阶,边再三道:“老爷且宽心,大夫说是能撑上些时日的。近些天也渐有好转,连十一爷都乖了许多……奴婢瞧着姨太太的病定也能好起来的。”
三老爷敛目似不大放心,正要转身离开,便瞧见了呆愣的丁姀主仆。他亦吃了一惊,脸色稍乱,慢慢地抬脚往丁姀过来:“可在你母亲那里?”
这么晚了,父亲竟还在柳姨娘屋里探病?丁姀刹那间觉得正屋自己的母亲形单影只倍加孤独起来。这个男人靠不住,她的母亲不只得靠她一人了么?而这个父亲看起来对她只驻步于家庭礼数之外,并无半点亲人的关爱,到底有些觉得心凉几分。
她乖乖地行礼,脸上云淡风轻,无笑无怒,道:“正从母亲屋里回来。”其余的话也不想多说。
这生疏令三老爷的嘴角微微抽了几下,拢住眉问道:“煦哥儿在你屋里可好?”
丁姀凉笑:“尚可。爹,屋子就在隔壁,你进去瞧瞧不就可放心了?也好到女儿屋里吃杯茶暖暖身。”
三老爷听闻这话,顿觉尴尬起来,忙僵笑着说要睡去了,让他们姐弟两也早些休息。即便是这几步路也不大想挪。
丁姀灰心,她诚恳相邀,父亲却似不懂女儿心。心底暗叹一番,罢了……也只是半世的父女,他对自己虽无心,可是对丁煦寅却极尽为父之责,想来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而只是真的亲疏有别吧!
微微屈膝送父亲离去,她亦转过身要进屋,却未知三老爷又转了回来,叫住她问:“听人说你病了?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去?”
春草按耐不住,灰着脸道:“老爷,小姐的病老早好了。”
三老爷本作好相抚的言语一时卡在喉间,这话被春草堵住端的是心中不快。想想既然早好了,不问便罢,就又扭头走了。
丁姀跟春草相觑一眼,苦笑一番。
春草没好气:“三老爷的腿折了不成,还是咱们几个会吃了他?”
丁姀道:“十一弟已经睡了,父亲过来又难免闹起来,也不大好。”
春草翻了翻眼皮,哀叹了一声。
夏枝打帘起,探出半张脸笑道:“在门前就听着你嘀嘀咕咕的了,还让小姐杵在外边做什么,赶紧进来先暖暖身。”
春草就扶着丁姀进屋,屋里的炭盆燃了松香的饼子,闻起来润香干爽。春草吸了好几口,又就着美玉手边的一大碗茶喝了个精光,擦干了嘴道:“鞋面是不必送出去了,但是咱们还是没钱把珠绣送出去。”
丁姀坐上填漆床,拿起自己藤盘里的珠绣轻轻揣摩。木珠论光泽颜色比那些个真金实银的珠子的确生硬许多,她虽已极度配合图案纹理进行扬长避短,可毕竟火候不够不得要领。若能经由梁师傅提点,必然能有不小的收获。可是照目前情况看,别说是换真金实银的珠子,就是要把珠绣送到梁师傅眼皮底下都有些困难。
美玉含住线脑半犹豫半询问地道:“奴婢那里还有些碎钱……也不知够了不够。”
夏枝推她一把:“你姐姐去的时候你给了好些,哪里还有子儿?”
丁姀也道:“再等两天,若实在没有的话……”她就要打那串‘五眼六通’的主意了。这些东西在明面上都有帐可寻,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光珠绣要钱,夏枝脸上的伤要想不留疤还是得要钱。她还能有别的路子吗?原本是打算月钱一放下来就把珠绣送出去,而后再用珠绣套现钱,可这一步一下就被那迟放的月钱给偃蹇住了。
眼望着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人都一筹莫展。
春草经不住心底挣扎,喃喃地道:“要不……咱们跟三太太招了吧?”三太太再不济,那也比丁姀能掌钱。撇去丁家的财务不归她算计,她自己不还有几分陪嫁的么?每年有些田租什么的净收,想想便是有私囊积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