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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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自有春妮收拾,我要做的不过是在凝雪的伺候下,换了着装。脱了中规中矩的氅衣,换上蜜色缎四角褂,外罩银红比甲,踩上水红马靴。再由凝雪重新挽个结实的发髻,只用一根纯金长簪固定住。齐活!
待我打扮完了,春妮早已收拾齐备。她不似凝雪这般心眼活络点子多,不过手脚甚为勤快,平日里也安守本分、小心谨慎。
早有下人们立在外头,等着抬东西。春妮打发着他们抬了东西,自己也跟着出去了。凝雪回身抱了琵琶,说,“这个也带上吧。”
我冲她点点头。遂抬腿往前头去。
一路上,我跟弘历弘昼坐在一架马车里,这两个孩子平日里拘谨惯了,咋一放松,便撒了欢。在小小的马车里,玩上了游戏,一会儿打到这,一会儿闹到那。
距草场还是有着一定的路程,上午出发的,日斜时分方才到了。
扈从们忙着安营扎寨,主子们便已闲来无事。弘历弘昼各自牵了经过特殊调教的小马,在不远处有模有样的小跑起来。小小的身躯直直的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马鞭,煞有其事。
四阿哥也牵了匹马来,却不上马,示意我坐上去。他一手搭在我的腰间,另一手擎住我的左臂,想用力把我托到马背上。
我回头取过了他腕上挂着的马鞭子,说道,“不用。”自己左脚踩马镫,一个飞身跨到了马上。
他欲上来同坐。
我两腿轻夹,向前微一纵马,马已经小步走起来,回头向他道,“我会骑,不用带。”
他又牵过一匹来,自己上马,稍稍落后一个马头,跟在我后边。
我虽没有他们满人策马奔腾的本事,不过,从前也没有少去市郊的马场。只要不疾驰纵横,坐在马上慢速小跑几圈,完全成不了问题。余星辰是很会玩的,只要工作间隙稍有闲暇,就会用各种各样的活动来填满,壁球、网球、桌球、游泳、跳舞,曾经还会偶尔,跟着心上人一起去打打高尔夫,骑个马。
春日或秋日的午后,我心爱的人,把我揽在怀里,坐在同一匹马上,细心的教我如何握缰绳、如何拉马头。我总是整个人靠在他的胸前,侧过头去享受他温热的,带着淡淡烟草气味的呼吸。
四阿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竟不知道你会骑马,何时学的?”
“很早以前,”我心里想着,准确的说,是很久以后吧,嘴里说道,“一位故人所教。”
“故人……”四阿哥喃喃道,之后便不再说话。
就这么寂静的骑了一会。营帐已经搭好,扈从们过来请安,恭请我们回去用晚膳。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一轮明月当空,繁星不现,安静的夜空下,升起来堆堆篝火。扈从们已在大帐边的篝火旁,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子,上面放上了矮桌,矮桌上备好了酒菜。弘历弘昼兴高采烈的远远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毡子上,在春妮、凝雪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便拿手抓着食物急吼吼的吃起来。
四阿哥也坐下来,洗手吃饭。我见一边篝火上烤着野物,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馋的不行。因自己胃口小,故虽坐下了,却不吃东西,想留着胃口吃烤肉。
四阿哥见我只是坐着,却不吃,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好歹吃一点,野外只有这些。”
我道,“不是,留着胃口吃烤肉呢。”说着拿嘴呶呶一边的篝火堆。
四阿哥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眼弘历弘昼,说,“跟个孩子一样。”
我不服气的一啧嘴,别过头去不理他。
吃着吃着,四阿哥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弘历弘昼道,“快去洗了手,给你额娘磕头。今日是你额娘生辰。”
弘历弘昼忙起身去找侍女洗手,过来郑重的给我祝寿。我一边拉过他俩,搂在怀里,心里一边痛骂:“死雍正,自己老婆的生日,都记不牢,这会才想起来。”
夜空下,篝火旁,孩子们躺在羊毛毡子上,头枕着我的膝盖,听我给他们讲天上的事。
我告诉他们,我们生活的地方叫地球,它是围着太阳转的,一起围着太阳转的,还有好多颗星,分别叫做金、木、水、火、土、天王、海王、冥王。月亮是围着我们转的,它的一面永远向着我们,另一面,我们永远看不见。
弘历问,“那,额娘,嫦娥是不是就住在那一面上呢?”
我含笑答道,“已经有人上去看过了哦,没有找到呢,她一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看看弘昼,却已经睡着了。唉,这个孩子果然是不好学。怪不得生生的把个皇位让给了自己的哥哥。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毕竟少了那触目惊心的残忍斗争。
四阿哥嗔怪的瞪着我,笑斥道,“行了,别胡诌了。让孩子们去睡吧。瞧你都把天申说睡过去了。”
凝雪、春妮过来抱了弘昼,领着弘历回帐去了。我还不想睡,坐在原地不动,抬头望着天空。
四阿哥也坐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给自己添了一杯酒,顺手也给我倒上了一杯。举杯向我道,“今日是你生辰,敬你一杯酒。”
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碰,一口饮尽。酒是下肚了,思乡之情倒涌了上来。鼻子酸酸的。拿过酒壶又斟了一杯,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向着夜空走了几步,举杯敬了敬明月,将酒撒向天空。
四阿哥问,“这却是何意?”
我高高的抬起头,想要强忍住要留下来的泪水,答道,“浊酒一杯家万里……遥敬远在万里外的家人。”
四阿哥不解的看看我,自斟自饮了一杯,方道,“虽说热河离京城不近,可也却只百里之遥,哪里来的万里?!再者,你向来因生母早丧,不喜回门。今日怎么这般念家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个问题。难道我要告诉他,我不是年映荷,我叫余星辰,我的魂魄是从几百年以后来的,我是一个风险投资项目负责人,不是他的侧福晋?想来,结果只有一个,他会找大夫给我看失心疯。罢了,罢了!
想着,我扯着嘴,向他苦笑道,“母亲在哪里,孩子的家就在哪里!我的母亲已经在我够不到的地方了,故而说,家万里。”
这话本是用以过关的托词,谁知他一听,便低头沉吟了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这竟是戳了他的软肋。雍正和生母德妃之间的爱恨纠葛,如此这般的说不清道不明。我什么不好说,偏偏说这句。心下有些怨怪自己。走回桌边,放下酒杯想安慰他。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沉吟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在够不到的地方,还不可怕。怕只怕,够得到人,却够不到心。”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悲伤、孤寂,甚至于还略略带着些自卑。眼瞳显得尤为漆黑。只是,此刻,我再没有看见那双眼睛背后的眼睛。
我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心语道,“没事,兄弟!别往心里去!”嘴上却柔柔说道,“听说,孩子跟母亲也是要讲缘分的。有些孩子,只是投胎借母腹所生,前世与母亲并无因果。故落草后,与母亲或就形同陌路了。”
他抬头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说道,“去睡吧!”
“你呢?”我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这句问的不好,暧昧的紧。
幸好,他只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轻轻说道,“我一个人再坐一会。”
我起身,略向他福了一福,向帐里走。忍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
四阿哥一个人,坐在那片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背影透着从未有过的孤寂。
☆、第九章 尽入渔樵闲话(上)
塞外的九月,撩开了酷暑,有些个凉意了。荷花早已凋谢,桂树仍是飘香。
十四阿哥请来的那位大夫果真功不可没,他的药方好似十分有效,服用大半月后就觉气短已然少了许多,心悸也不再常有。他在八阿哥的园子住了一个来月,方才匆匆回京去了,其间,又给我把了两次脉,增减了药方,最后一次,叮嘱爱兰珠,照方吃药半年后,再复诊。
同时,在我悉心的调养下,年映荷的身体,居然长胖不少,苍白的脸上也透出了些许红晕。
爱兰珠直呼心宽才能体胖。
爱兰珠这里,我还是隔三岔五找个借口就过来串门子。四阿哥却也不管,再后来,我干脆连借口都懒得找了,就直接说想来坐坐。
今儿我进屋的时候,正见着九阿哥在西次间的桌上不知摆弄些什么,爱兰珠也聚精会神的坐在一边看,八阿哥却不在。
说到这,我要夸夸老九的“心灵手巧”。绝对的设计型人才!上月我过生日,他托爱兰珠转交的礼物,就是一个他自己亲手设计制作的小玩具,原理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小水车,但他做的甚为精巧,只要有些许微风吹到竖着的风扇上,小水车就自己哗哗运水,水流又带动下面盆子里的玳瑁鱼儿,在水里来回游动。东西不但设计巧妙,而且用料也十分考究,风扇的支架都是鎏金的,水盆子是芙蓉石的。看来这个家伙当真富裕的很。
“今儿又摆弄什么呢?”我穿过珠帘,进到西次间。
爱兰珠见是我来了,忙起来让坐,因为我已经是常客,故而下人们也不通报了,就像九阿哥来时一样。
爱兰珠从一边燃着的风炉上提过水壶,给我倒了一杯白水,边递给我边说,“我也看不懂,老九说,晚上给我们放焰火看,还是什么新花样。这会正做着呢!”
“焰火?”我惊呼,妈呀,那么危险的玩意在屋里弄,“九爷,您上外头弄去呀!回头炸了您不要紧,别烧了八爷家的房子。”
九阿哥充满鄙视的一抬头,瞄了我一眼,又复低头往竹筒子里慢慢的倒着什么药粉,说道,“切,你以为是你大哥呀?炸了书房。爷我本事着呢!瞧好吧你!”
“我大哥?炸了书房?”我心里犯嘀咕,没听丫头们说过这档子事啊。
九阿哥拍拍手掌上的灰,拿一种特殊的纸张弄好竹筒子的开口,摞到一边已经加工完毕的一堆竹筒子上,让丫头们抬到外面廊檐下边去,才回道,“你怎么又没记性了?就是那年,你好像是13,也不知道是14吧,跟着一块上十爷府里去看传教士教做新色瓷器颜料,你大哥,还有老十,跟着一个蛮子学做焰火,生生把老十家的书房给烧了。”
爱兰珠早在一边拿帕子掩着嘴笑开了,说道,“那回我可记得,老十四冲到书房廊檐子底下去救映荷,把辫子都烧了小半截。”
九阿哥也笑起来,口道,“老十四口里嚷嚷着‘十哥’冲去的,说是要救老十,可一看见廊檐子底下的小美人,就拔不动脚了,扛了映荷,也不管老十了,就那么出来了。可怜了老十,好不容易打书房里头逃出来,那一脸的黑啊……哈……”
“切,有什么好笑的?!讨厌!”我嘟了嘴,愤愤的找了个座坐下。心下倒是又对十四阿哥多了一份肯定,能够救美的英雄,不多。
才说笑着,八阿哥踱进屋来。霜色暗纹福字缎底便袍,象牙饰腰带,碧玉扳指,天青色双荷包。弯弯的眉眼总也透满了笑意。
他撩了撩袍角,坐下来,才问,“外头廊下怎么煎着药啊?”
爱兰珠站起来,倒了茶过去,捧到八阿哥手里,回道,“是映荷的药,拿这边来煎,待会服着方便。”话才说出口,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拔腿就往门外跑。
她才刚要跨出门口,就听得外边一阵霹雳扒拉……
天冷了,天色也就暗得早,外面原早已渐黑。这会只觉得窗户外面亮的惊人,阵阵透着火光。
八阿哥利落的一个起身,一个箭步跃到爱兰珠跟前,打横抱起爱兰珠就往屋外跑。
我老早傻了眼,呆在原地只知道捂住耳朵,九阿哥立马也反应了过来,也顾不上什么叔嫂名分了,连袖子带胳膊的拽住我,往屋外头拉。待到出了屋子,站到八阿哥和爱兰珠一道,这才看见正殿廊前火树银花。
原来,是煎药的炉子,火星子跳出来,跳到了一边摞着的焰火筒子上。
撇开廊下放焰火实在危险这节,九阿哥做的焰火,还真是好看,花样比那日中秋家宴,宫里放的都好看多了。
“唉……”九阿哥叹了口大气,“映荷不吉利!”
“我怎么不吉利啦?”我没好气的顶过嘴去。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清楚了。这个年映荷,可以说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看着长大的。只要没有外人在,说话大可以随便一些的。
“是不吉利,”爱兰珠帮腔,“上回你大哥带着你做焰火,烧了老十家的房子。今儿,看来我们家房子也要烧了。”
八阿哥在一边忙开了,指挥着下人们往廊檐上泼水,又嚷嚷着不能泼在燃着的焰火上,怕爆。他一边忙着,一边还不忘替我开脱,“不打紧,今日烧不起来。不是在屋里。”
九阿哥伸过头来,戏谑的盯着我,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上回烧屋子,老十四英雄救美,成就了一段姻缘。今日里,我九爷也英雄救美了一把。你么,我就不要了,省的我们兄弟失和,你把你那个俏丫头送给九爷我,成吗?”说完,色咪咪得看着一边煎药不慎点着了焰火,正惊魂未定的春妮。
春妮顿时涨红了脸,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
我还未及回答。
就见凝雪抢白道,“九爷,就您家里那些个美人,还不够啊?!新近奴才们还听说,九爷又差人打江南买回来一批女孩子。您家里搁着那么些,怎么还打我们福晋的人的主意?!”
“对了,”我也学他伸过头去,回答,“不给!”
九阿哥没好气的瞪了凝雪一眼,一脸的无赖,笑骂,“我又没要你!你出什么头?我知道,你跟你主子一样,喜欢的是老十四……,九爷我是不会打你主意的!”
凝雪立马脸蹭一下,红的跟着了火似地,用手捂着脸,急骂,“胡说!就九爷会胡说!”
九阿哥也不服软,背着双手,死死盯着凝雪看,“九爷从来不胡说!我早看出来啦——,你个死丫头!还装!?”
我转过去看了凝雪一眼,只见她又是羞怯,又是嗔怒,捂着脸狠狠瞪着九阿哥。看来,我一直以来的猜想,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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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狮子园的路上,春妮踹踹的跪在马车上,几次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的,我却只是半眯着眼不语。心里实在没底,她到底是不是心仪九阿哥。心下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