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君心-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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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穆蓉见殷坤这样说自己的夫君,不悦道,“崇旭才迈进家门,您就不能说些高兴的话?崇旭可连一口水都还没喝上。”
殷崇旭迟疑的看向父亲,哀声道:“爹应该也得知了雍城的事…柴昭殒命…阿蘅…也随他而去…”
——“岳蘅死了!?”穆蓉张大嘴惊道。
“有什么是爹不知道的?”殷坤走到楠木椅边缓缓坐下,“你知道的,爹知道;你不知道的,爹多少也知道。柴昭功败垂成殒命淮河,尸骨无存…天命如此,也是他的运数到头。阿蘅…”殷坤嘬了口手边的热茶,摇着头道,“犟丫头就是犟丫头,好好的也跟了去做什么?”
殷崇旭面上的哀色被穆蓉尽收眼底,穆蓉还未进门便看出殷崇旭待岳蘅不寻常的亲厚,自此便不喜欢从天而降的岳蘅,可如今听闻岳蘅已死,心里也知道不用再和一个死人计较,见夫君如此也是没有做声,垂头看着脚尖不语。
殷坤何等老辣,看着长子无法遮掩的悲恸,咳了声道:“怎么说阿蘅也与你们兄弟数年要好的交情,心中难过也是正常,人总是要向前看,就像你弟弟崇诀一样…”
“崇诀他…”殷崇旭收起哀伤道,“跟着李重元他们…”
“爹都知道。”殷坤止住殷崇旭道,“爹自打知道雍城的事,就猜到了柴家军的退意,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而崇诀,一定不会!”殷坤看着长子满脸的谦顺憨实,叹了声道,“若你也和崇诀一样,我殷家堡何事不成!罢了,你不喜欢做的事,爹不会逼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穆蓉和你儿子。”
见殷坤起身要离开,殷崇旭忙道:“说了这么些话,爹既然不喜欢我给孩子起的名,就请爹取个吧。”
殷坤没有停下步子,一脚迈出门槛,颔首幽声道:“你杀入嘉邺关也算是得了些名声,你的儿子,就叫殷邺城吧!”
——“殷邺城…”穆蓉冲着殷坤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着道,“殷邺城,我可是觉得不大好听,还不如安儿唤着顺口些…你爹就是这样,心里只要你那个宝贝弟弟,殷崇诀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你无论什么都是错,偏心偏成这样,也真是够了…”
“别说了。”殷崇旭按住穆蓉的手道,“殷邺城…城儿…就是城儿了。”
周国,京师,徽城。
御书房
“父皇。”柴婧才一开口已经哽咽,大串的泪花涌落,蘸花了案桌上摊开的奏折墨迹。
柴逸蜡黄的脸上凝固着僵硬的神色,瘫坐在金丝楠木椅上久久未动。
“父皇要当心身子。”柴婧强忍着哭声道,“自打得知大哥和阿蘅的噩耗,父皇已经三日不进水米。太医也说了,悲痛过度,对您的龙体实在是损耗,汤药已经前后换了好几副,父皇一定要好起来,切勿再被大哥的事伤了龙体。”
“是天妒我柴家吗!”柴逸青筋凸显的手背刻满沧桑,“老天既然让朕坐上泽天大殿的龙椅,为何还要夺去柴家唯一的男丁!朕心里钦定的大周储君!为何,为何要如此!”
话音刚落,剧烈的咳嗽让柴逸本就蜡黄的脸涨成了黑红色,柴婧赶忙递上蘸着冰片的帕子,柴逸捂住口鼻,不过片刻,洁白的帕子就沾上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柴逸愣愣看着帕子上咳出的鲜血,戚戚道:“婧儿看到了么,果然是老天要夺走柴家的一切,夺走一切…”
“父皇!”柴婧抢过血帕塞进自己的袖子,将送来的汤药推到柴逸手边,目光烁烁道,“父皇绝不会有事,喝了太医新熬的汤药,父皇一定会好起来!”
柴逸按住柴婧冰凉的手压低声音道:“都说阿昭必死,可一日不见尸首,朕便不会尽信,婧儿,大周江山不可以没有阿昭,你知道的!一定,一定要寻回你大哥!”
柴婧赤红的眼眶盈满泪水,重重点着头道:“婧儿知道,婧儿也不信大哥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一日找不到,就一日一日的去找,我已经暗地派去最得力的柴家暗卫,就算找遍淮河,也一定要找到大哥和阿蘅。”
“重元就要回来了…”柴逸指节敲了敲案桌上的折子,意味深长的看向柴婧。
“重元…”柴婧星眸微动,“婧儿猜不透他此时回京的打算…也许他是自知驾驭不了十万柴家军,不敢冒进直捣梁都,先回京与父皇商议…再做定夺…”
“你真是这么想自己的夫君?”柴逸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婧儿,他日日在你枕边…他的性子品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重元…”柴婧话到嘴边又吞吐咽下,“父皇放心,待重元回来,有些话我会慢慢与他去说,让他…切勿多想。”
“他当阿昭已死,还会不多想多思?”柴逸闭上苍老凹陷的双目,“朕从来用人只看能力气魄,从不任人唯亲。婧儿要好好提点你的夫君——让他切记自己只是周国驸马,将来,也只会是你永乐公主的驸马!”
——“父皇放心,婧儿知道该怎么做。”
第108章 不群之芳
“他当阿昭已死,还会不多想多思?”柴逸闭上苍老凹陷的双目,“朕从来用人只看能力气魄,从不任人唯亲。婧儿要好好提点你的夫君——让他切记自己只是周国驸马,将来,也只会是你永乐公主的驸马!”
——“父皇放心,婧儿知道该怎么做。”
三日后,周国京师,徽城外。
——“好大的雪…”吴佑抹去满脸的雪花,遥指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徽城道,“就在前头了!”
白驹上的沈泣月拢紧粉裘的领口,梢眼长睫沾着点点雪迹,忽闪眼睫雪迹纷落,给她本就绝美动人的容颜又增添了不少朦胧媚态,吴佑偷偷瞥了眼沈泣月,一时有些恍惚。
身旁的吴佐轻咳了声低声道:“红颜祸水,你想死么!”
吴佑一个激灵道:“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红颜祸水!”吴佐冷冷道,“重元大哥如此,你千万不要步了他的后尘。”
吴佑还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吴佐已经踢着马肚走开步子,吴佑难以自制的又想看一眼沈泣月,只见李重元放缓步子靠近沈泣月的白驹,见她裘袄上满是雪花,白如凝玉的面颊也冻得有些发红,怜惜道:“本想给你置辆马车,你非是不肯,周国已近深冬,冻坏了吧?”
“不冷。”沈泣月浅浅笑道,“大家都是骑马的,拖着辆马车岂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我不想你难做…”
李重元宽慰一笑,唇边的心事却被沈泣月尽数看清,沈泣月咬唇又道:“徽城就在前头,快要见到公主了…你一路对公主朝思暮想,夫妻久别重逢…”
“别说了。”李重元打断道,“婧儿…是我对她不住…”
沈泣月从不曾见过柴婧,但她也听说,云都的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有着不输男儿的本事。柴郡主宽厚仁慈,云都乃至苍山的百姓,大多都受过柴家的恩惠,其中柴郡主的功劳绝不可没,替柴家攒下了不少口碑。
柴郡主容颜秀丽,英姿飒飒,在柴家遭难前也是大周亲贵子弟眼中的香饽饽,可她自幼便不喜欢和亲贵将相子弟往来,偏偏待家将子侄亲厚,蛰伏苍山更是下嫁李氏重元,让周国贵女私下窃笑不止。
——若是早知有今日…沈泣月看着李重元纠结优柔的眉眼,柴婧该悔恨找了这样的夫君吧。既然世间男子多薄情,倒不如寻个贵族王侯来的体面,出身寒微的男子,该是深藏着更多的欲念才对。
沈泣月贪婪的想窥觊李重元的心底,他口口声声魂牵梦萦的柴婧,又是否真的进得去这个男人的心里。
“走了。”李重元温声催促着,“雪越下越大,得早些进城。”
“嗯。”沈泣月柔柔应着,顺从的跟在李重元的身后。
城门重缓的打开,李重元似有千钧分量的眼睫艰难的上扬开去,城门的内侧,柴婧一身青色貂裘拢住了白净的颈脖,盘髻轻绕,悠悠发丝荡在耳后,清丽绝尘,就算已经贵为公主,仍是往日那副淳朴装扮,乌黑的发髻上不见繁琐贵重的头饰,唯有一支云都产的素玉发簪,与她清冽的容颜相得益彰,更显脱俗。
李重元眼前一片模糊,深眸闪烁似泪非泪,妻子就在眼前,却又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他看得见,却不敢去触碰。
柴婧杏眼含泪,定定看着丈夫俊秀清减的脸,忽的向他伸出手去,红唇微张道:“重元…”
李重元多想牵住柴婧的手,可他不敢,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肮脏不堪,他不敢,也不配去拥有这个玉洁冰清高高在上的女人。
柴婧见李重元痴傻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抿唇顿了顿道:“也不是头回出征了,这会子怎么跟傻了一样?重元,你过来。”
吴佐不忍见柴婧这样,默默调转马头往队列后头走去;殷崇诀晃着马镫沉着的看着,幽幽扬起唇角蕴起笑意。
吴佑咳了声低声道:“重元大哥,公主唤您过去。”
李重元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踱进柴婧,勾住她伸出许久的指尖,温热的手指却暖不起他彻寒的周身,李重元不敢直视柴婧深情脉脉的杏眼,回避着哀声道:“带不回王爷和王妃,是我的错…”
柴婧顺着他的指节挽住他的手腕,两匹骏马厮缠在了一处,柴婧垂眼道:“不是你的错,我不信大哥和阿蘅就这么去了。许多话,咱们夫妻回去再慢慢说。”
柴婧见李重元恍惚失神的模样,只当他是自责带不回柴昭岳蘅,拉了拉他的马缰道:“后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我不进城,数万将士难不成都堵在徽城门口?走了。”
见吴佐眉头深锁朝自己这边经过,殷崇诀贴着手背低咳了声,吴佐闻声朝他看去,四目对视含义深刻。
殷崇诀指着李重元的背影道:“那样的人,比起王爷,差的岂止半分?他能待公主如此薄幸,终有一日也会视兄弟如草芥。吴将军对驸马也是失望透顶吧。”
吴佐像是没有听见殷崇诀的话语,微微颔首径直离去。
——“重元大哥离不开公主。”吴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身旁的沈泣月说,“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公主在他心里的位置。”
“泣月知道。”沈泣月梢眼微挑谦顺道,“多谢吴将军提点。”
柴婧与李重元并肩走了一段,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见吴佑身旁那个面生的年轻女子,捏着李重元的手心道:“吴佑边上那位…是谁?莫不是他路上钟意的姑娘?长得…真是好看。”
沈泣月见柴婧看向自己,含情美艳的梢目垂下卑顺的弧度,腮边漾起羞怯的潮红。
柴婧又打量了她几眼,见李重元沉默不语,晃了晃他的手腕道:“问你话呢,那姑娘是谁?你书信里也从未和我提起过,难道又有喜事要办?”
“婧儿…”李重元挤出话来。
“阴霾漫天是不假。”柴婧继续道,“可吴家也是追随父皇多年的家将,吴家兄弟的事也不能怠慢了去,你应该早些与我说的…”
——“婧儿…”李重元打断柴婧道,“你听我说。”
“你说。”柴婧绽开强作轻松的俏脸,“我听。”
李重元攥紧柴婧柔软的手心,柴婧欣慰的低下眉眼。
“那个人…”李重元吞咽着干涩苦楚的喉咙,吐出每个字都是那么艰难,“有了我的孩子…”
柴婧晃荡着的酥手忽的顿住动作,“你说…什么?”
“那个人。”李重元湿润的掌心滑出柴婧的缠绕,无力的耷拉在身侧,“有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柴婧亮若明星的眸子刹的暗黑一片,风乍起,吹起她耳边蓬松的发梢,划过她僵住的笑容,凉到了骨髓深处。
李重元想握住柴婧的手,可柴婧策马离他越来越远,风沙入眼,他好像再也看不清柴婧——“婧儿!婧儿…”
柴婧瘦削的面庞苍白如绢,雪花贴着肌肤缓缓融化,滴落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婧儿!”
柴婧狠抽马鞭直指李重元失态惊惶的脸,“本宫是当朝永乐公主,闺名岂是你可以叫的?李重元,不要高看了自己…众将跟前,本宫不想让驸马失了颜面,一切,等入宫面圣时再说吧。”
——“驾!”柴婧果决的策马直往宫门而去,青衣飘扬,芳华不群。
李重元狠狠抹去满面冰凉的雪珠,漫天飞舞的雪花遮住了他本就迷离不清的视线,不过片刻,柴婧已经消失不见,一切种种如同一场靡丽艳梦,梦已醒,情渐逝,人难求。
皇宫
太医院首席医官叶熏颤着手给柴逸端过一碗泛着青色的汤药,见柴逸拾起汤勺自若的搅拌着,大颗的汗珠从鬓角滴落——“皇上。。。”
“太医无须再和朕多说什么。”柴逸打断道,“此药的猛烈,你已经与朕说过多次,朕,心里有数。”
医者仁心,叶熏咬牙道:“皇上,此药乃七心莲汁,虽可以强行止住您的肺疾,也能让皇上容颜焕发,如同常人一样精神奕奕。。。可对龙体损耗巨大,若非真是迫不得已。。。”
柴逸厌恶苦口的汤药,平日里连枇杷露略微的甘苦都不愿入嘴吞服,可今日苦如胆汁的莲心,在柴逸看来却如琼浆一般,柴逸一饮而尽,释然道:“叶太医与朕说过,朕的龙体每况愈下,所剩时日,应该不算多了。”
叶熏拂开衣襟跪地恳切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心中筹谋的要事实在太多,臣身为医者,自然该事事如实相告,不可半点隐瞒。可只要皇上安心调理,不再为国事寝食混乱,殚尽竭力,要续命年余也绝非不可能的。”
“年余?”柴逸抚须大笑道,“一年时光尔尔,帮不了朕,也帮不了大周,太短,实在太短!与其碌碌无为虚耗这一年,何不回光高照,再做些有用的事!”
叶熏怯怯抬首,看着面带红光字字铿锵的柴逸,知道他刚刚服下的七心莲汁已经起效,眼见这花甲老人苍老枯瘦的面容,心里也是有些不忍。
“此事可要让公主知晓?”叶熏小心翼翼道。
“切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