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壳-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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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程步云弄不清楚了,人生有许许多多问题,都是弄不清楚的,都是永无答案的。他们是有罪还是无罪?是对的还是错的?谁能审判?不过,无论如何,这儿是两颗善良的心。当审判来临的那一天,但愿那冥冥中的裁判者,能够宽容一些!珮青和梦轩重新回到了馨园,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最高兴的是吴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她的喜悦,她一忽儿给男主人煮上一壶咖啡,一忽儿又给女主人泡上一杯香片,跑出跑进的忙个不停。珮青和梦轩静静的依偎在沙发里,注视著一波如镜的碧潭水面。阳光闪烁,山影迷离,几点风帆在水上荡漾。梦轩紧揽著珮青,在她耳畔轻轻的说:
“你再也不能从我这儿逃出去,你答应我!”
“我逃不出去的,不是吗?”珮青低语。“如果我逃得出去,我早就逃了。”“最起码,你不能存逃的念头,”梦轩盯著她:“珮青,我告诉你,未来如果是幸福的,我们共享幸福,如果是痛苦的,我们共享痛苦,如果是火坑,我们要跳就一起往里跳!说我自私吧,我们谁也不许逃!”
“如果我逃了,你就不必跳火坑了。”
“是吗?”梦轩用鼻音说:“如果你逃了,你就是安心毁灭我!也毁灭你自己!珮青,用用你的思想,体谅体谅我吧!”他把她的手捉到自己的胸前,紧压在那儿:“摸摸我的心脏,珮青,你干脆用把刀把它挖出来吧,免得被你凌迟处死!”
“你是残忍的,梦轩,你这样说是残忍的!”
“你比我更残忍呢!珮青。”梦轩说:“知道你跑出去,知道你一个晚上的流浪,你不晓得你让我多心痛!”
他们彼此注视著,然后,珮青投进了他的怀里,把头紧倚在他的胸前,轻喊著说: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也不逃了!永远不逃了!我们重新开始,只管好好的相爱,我不再苦恼自己了!”紫贝壳39/44
20
是的,生活是重新开始了。珮青竭力摆脱尾随著自己的那份忧部,尽量欢快起来。许多问题她都不再想了,不挑剔,也不苛求。她学著做许多家务事,用来调剂自己的生活,刺绣、洋裁、以及烹饪。照著食谱,她做各种小点心和西点,给梦轩吃。第一次烤出来的蛋糕像两块发黑的石头,糖太多,发粉又太少,吃到嘴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瞪大眼睛望著梦轩,梦轩却吃得津津有味。珮青心里有数,故意问:
“好吃吗?”“唔,”梦轩对她翻翻眼睛:“别有滋味,相当特殊,而且……完全与众不同!”珮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
“你知道吗?梦轩,你相当坏!你明知道无法对我说谎,而你又不忍对我坦白,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套。”
“我是相当坦白的,珮青,”梦轩把她拉到怀里来。“告诉你真话,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甜’极了!”
“糖放得太多了。”“不是,是‘蜜’放得太多了。”梦轩一语双关。
他们相对而笑。
珮青的学习能力相当强,没多久,她的西点手艺已经很好了,色香味俱全。每天晚上,她都要亲手做一些东西给梦轩消夜,因为梦轩又热中于写作了。她喜欢坐在书桌对面,看著他写,看著他沉思,看著他绕室徘徊。他也喜欢看著她静静的坐在那儿,彷佛她代表了一种灵感,一种思想,一种光源。他们都在努力维持生活的平静,努力去享受彼此的爱情,也努力在对方面前隐瞒自己的苦恼。白天,当梦轩去上班的时候,伯南变得常常打电话来捣乱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要扰乱珮青的生活,打击她的幸福,破坏她的快乐。珮青很能了解这一点,因此,她一听到是伯南的声音,就立即挂断电话。不过,如果说她的情绪完全不受这些电话的影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时时刻刻担心,有一天,伯南会直冲到馨园来侮辱她。他是从不仁慈的,他又那么恨她(为什么?人类“恨”的意识往往滋生得那么奇怪!)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她从没有把伯南打电话来的事告诉梦轩,她不愿增加他的负荷。可是,有一天,当梦轩在馨园的时候,伯南打电话来了。是珮青接的,对方刚“喂”了一声,珮青就猝然的挂断了,她挂得那样急,立刻引起了梦轩的注意,盯著她,他追问:“谁的电话?”“不,不知道,”珮青急急的掩饰:“是别人拨错了号码。”
“是吗?”梦轩继续盯著她:“你问都没问,怎么知道是拨错了号码?”“反正,是不相干的人,不认得的人。”珮青回避的说。“我看正相反呢!”梦轩警觉的:“大慨是个很熟的人吧,告诉我,是谁?”“你怎么那么多疑!”珮青不安的说:“真的是不相干的!”
梦轩把她拉到身边来,深深的注视著她。
“对我说实话,珮青,到底是谁?”
珮青默然不语。“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吧?珮青?你在隐瞒我,为什么?我要知道这是谁,说吧。”
珮青深吸了口气,低低的说:
“是伯南。”“伯南?”梦轩的眉毛在眉心打了一个结。“他打电话来做什么?”珮青望著脚下的地毯,不说话。
“告诉我,珮青!”梦轩捉住她的手臂,凝视著她:“对我说话,他为什么打电话来?”摇撼著她,他愤怒而焦灼:“他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想呢,梦轩。”珮青柔弱的说:“不过是讽刺谩骂和侮辱我而已。”“原来他常常打电话来,是不是?”梦轩的眼睛里冒著火,语气里带著浓重的火药味。“我不在的时候,他是不是经常打电话来?是不是?”“梦轩,算了吧!”珮青哀婉的说:“他只是想让我难过,我不理他就算了,别为这事烦心吧!”
“他打过多少次电话来?”梦轩追问。
珮青咬了咬嘴唇,没说话。梦轩已经领悟到次数的频繁了。望著珮青,她那份哀愁和柔弱绞痛了他的心脏,跳起身来,他往屋外就走,珮青一把抓住了他,问:
“你到那里去?”“去找那个混帐范伯南!”
“不要,梦轩!”珮青拦住了他,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恳求的说:“何苦呢?你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他不会因为你去了就不再扰我,恐怕还会对我更不利。何况,我们的立足地并不很稳,他可以说出非常难听的话来,而你……”她咽住了,对他凝眸注视,眼光凄恻温柔。半天,才叹口气说:“唉!总之一句话,我们相遇,何其太迟!”
一句话道破了问题的症结,梦轩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他去找伯南一点好处也没有!但是,珮青投到了他怀抱里,还要继续受伯南的气吗?夏梦轩,夏梦轩,你还算个男人吗?他痛苦的把头转开,低沉的说:
“珮青,我要娶你,我们要结婚。”
“别说傻话,梦轩。”珮青沮丧的低下头去。
“我不是说傻话!”梦轩愤然的掉转头来,满脸被压抑的怒气:“我说我要娶你,我要你有合法的身分和地位!我不是说傻话,我是说……”“是的,梦轩,我知道,但是……”珮青抬起头来,睫毛掩护下的那对眸子清澈照人。“但是,这里面有多少个但是呀!”“哦,珮青!”梦轩颓然的把头仆在她的肩上,痛苦的左右转动著,嘴里低低的、窒息的喊:“我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该怎么办?”珮青幽幽的重复著他的句子。“你该爱那些爱你的人,保护那些需要你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你的妻子和儿女。”“我给了你保护吗?我在让你受欺侮。”
“你给了我太多的东西,不止保护。至于欺侮,如果我不当作那是欺侮,又有什么关系?我根本就一笑置之,不放在心里的。”“你是吗?”他望著她的眼睛。
“我——”她沉吟了一下,然后毅然的把长发掠向脑后,大声说:“我们不谈这件事了,行不行?为了他那样一个电话,我们就这样不开心,那才是傻瓜呢!来吧!梦轩,我想出去走走,我们到碧潭去划划船,好不好?”
他们去了碧潭,但是,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阴影留在两个人的心里。问题?他们的问题又何止这一件?三天后的一个晚上,珮青无意间在梦轩的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件东西,一件她生平没有看过的东西——一张控告珮青妨害家庭的状子!她正站在卧室的壁橱前面,预备把梦轩丢在床上的西装上衣挂进橱里,这张状子使她震动得那么厉害,以致西服从她手上滑落到地下。她两腿立即软了,再也站不住,顺势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捧著那两张薄薄的纸,她一连看了四五次,才弄清楚那上面的意思。美婵控告她!妨害家庭?她浑身颤栗,四肢冰冷。自从和梦轩同居以来,她从没有想到过自己是触犯法律的,那么,连法律对她也是不容的了?她是一个罪犯,对的,她再也无从回避这个宣判了:她是一个罪犯!用手蒙住脸,她呆呆的坐在那儿。脑子里车轮似的转著许多幻象;法院、法官、陪审员、观众、美婵、律师……许许多多的人,众手所指,异口同声,目标都对著她,许珮青!你妨害了别人的家庭!你抢夺了别人的丈夫!你是个罪犯!罪犯!!罪犯!!!多少人在她耳边吼著;罪犯!罪犯!!罪犯!!!她猝然的放下手,从床沿上直跳了起来,不!不!我不是!她要对谁解释?她四面环顾,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帘静静的垂著。她额上冷汗涔涔,那张状子已经滑到地毯上。
好半天,她似乎平静了一些,俯身拾起了那张状子,她再看了一遍。不错,律师出面的诉状,打字打得非常清楚,美婵要控告她!美婵有权控告,不必到法院去,不必听法官的宣判,珮青心里明白,她内心已经被锁上了手铐脚镣——她有罪。她对美婵有罪,她对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有罪,她逃不掉那场审判!不论是在法院中或是冥冥的天庭里,她逃不掉。
但是,这张状子怎么会在梦轩的口袋里?他说服了她?让她不要告?还是——?珮青想不透。美婵是怎样一个女人?她居然会去找律师,或者有人帮助她?对了,她的姐夫,陶思贤。陶思贤?珮青恍恍惚惚的,彷佛有些明白了。梦轩弄到这张状子,一定付出了相当的代价!这两张纸绝不会平白的落进他的手中。噢,梦轩,梦轩,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收起了那两张纸,珮青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走进了书房里。梦轩正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放著一叠空白的稿纸。但是,他并不在写作,稿纸只是一种掩饰,他在沉思,沉思某个十分使他困扰的问题。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聚集了无数的烟蒂,他手指间的香烟仍然燃著,一缕烟雾缭绕在空中。看到了珮青,他把自己的思想拉回到眼前,勉强的振作了一下,说:“又在忙著做点心?”“不。”珮青轻声说,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用手托著腮,愣愣的看著梦轩。“怎么了?”梦轩尽力想提起自己的兴致来,微笑的说:“你的脸色不好,又不舒服了吗?”
“不,”珮青仍然轻轻的说,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梦轩,半晌,才说:“你在做什么?”
“我?在——构思一篇小说。”
“是吗?”珮青的脸上没有笑容,眉目间有种凝肃和端庄。“你没有,你在想心事,有什么事让你烦恼吗?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的!”“秘密?”梦轩不安的抽了一口烟,从烟雾后面看著她,那烟雾遮不住他眉端的重重忧虑。“我没有任何秘密,我只是——在想一件事。”“什么事?”“是……”梦轩犹豫的看了看珮青,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终于,下决心似的说:“是这样,珮青,我想结束我那个贸易公司,我对经商本来就没有兴趣,如果结束了公司,我就可以专心从事写作。我们离开台北,到台中或者台南去生活,也免得受伯南那些人的骚扰。”
“哦!”珮青“淡淡”的应了一句,却“深深”的注视著他。“这和你的人生哲学不同嘛,想逃避?”“逃避?”梦轩猛抽著烟,心中的痛苦说不出口。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虽然他拥有绝大多数的股份,但是张经理等人也有股份。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付款给陶思贤,使公司的流动资金周转不灵,张经理已经提出抗议。而陶思贤的建筑公司成立了,他不会对梦轩放手,他的敲诈一次比一次厉害,美婵又完全站在陶思贤那边。再下去,公司会拖垮。而且,自从他和珮青同居以后,他拒绝了许多应该赴的应酬,中信局几次招标都失去了,张经理已明白表示,近几个月的业务一泻千丈。一个事业,建立起来非常困难,失败却可以在旦夕之间。公司里的职员,对他也议论纷纷,风言风语,说得十分难听。陶思贤、范伯南,再加上人言可畏!公司的危机和美婵的眼泪,家庭的责任和珮青的爱情……多少的矛盾!多少的冲突!逃避?是的,他想逃避了。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已壮志全消。只希望有一块小小的安乐土,能容纳他和珮青平平静静的活下去。“逃避?”他忧郁的说,握住珮青放在桌面上的手,那只手那样纤细柔弱,需要一个强者好好的保护啊。“我是想逃避了,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同情我们,我想带著你走,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让你远离一切的伤害。”紫贝壳40/44
“美婵和孩子们呢?”“或者,也带他们走。”梦轩咬著烟蒂:“我有一种直觉,你和美婵会彼此喜欢的,你们从没有见过面,说不定你们能够处得很好。”珮青默默的摇头,低声说:
“不会,你又在说梦话了,她恨我,我知道。”
“美婵是不会恨任何人的,你不了解她。”“是吗?”珮青紧盯著梦轩,脸色悲哀而严肃。“那么,告诉我,这是什么?”她取出了那张状子,送到梦轩的面前。
梦轩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那两张纸,他的脸变了颜色,嚷著说:“珮青!”珮青闭上了眼睛,用手支住额,费力的把即将迸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梦轩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揽进怀里,感到五内俱焚,衷心如捣。珮青的头紧倚在他的胸前,用震颤的、不稳定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要瞒我?梦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根本不容许我存在,是不是?”“不,不,珮青,”梦轩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