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深处-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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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鲁国君才是正理。且天子昏聩,臣子就可弃之吗?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意?即为臣子,如何不辅佐天子,便是天子有过,臣子也有使天子明白自己过错的责任。学生以为其时周天子势弱,而诸侯坐大,只怕这才是至圣先师弃天子而就诸侯的原因。”那刘先生竟不可辩驳,就去告诉了苏员外。
苏员外听了阿鲤这些离经叛道的话,直觉着气冲脑门,到了外书房里,就命叫阿鲤来。下人见苏员外脸色铁青,不敢耽搁,就去小书房请二少爷,那是阿鲤正同平安一起做文章,听得父亲唤,不敢耽搁,就跟着小厮到了外书房。
苏员外本一团气,忽见阿鲤进来,小小年纪,出落得唇红齿白,神清骨秀,气就消了一半,就招手叫阿鲤到了跟前,问他:“你先生来告诉我,你诽谤至圣先师,可有这话?你才多大,认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就敢这样诽谤圣人,好在是在刘先生跟前,若是传扬出去,可叫人笑死。”
阿鲤听了,却不认错,道:“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孩儿不过不明白,问先生几句,先生答不出,反来向爹爹告状,好没意思。”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真真哭笑不得,又觉着阿离不过九岁孩童,竟能说出那番话来,委实聪明,又觉喜欢,就拿了手上折扇敲了阿鲤脑袋,道:“你不好好儿念书,专气你先生,说这些没规矩的话。你如何不像你哥哥呢,他的文章,拿了出去,人都赞他是个神童。你能问得你先生无言以对,若是肯好好儿念书,什么样的文章写不出来。”
阿鲤只笑道:“爹爹,两个神童儿子有什么意思呢,孩儿日后不叫爹爹丢脸便是。”苏员外因素来偏疼这个嫡子,见他这样,打也不舍得打,骂了也无用,只得罢了。
晚上回房见了金氏,就把这事儿同金氏说了,又笑又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这样顽劣,先生倒是不住赞他聪明,我竟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金氏就笑道:“这孩子,我倒是指望着他读书上进呢,不成想竟这样顽皮,相公如何不罚他,也好叫他警惕些。”
苏员外笑道:“我如何不想打呢,只一想着他能说那番似是而非,叫人一时驳不得的话,实在聪明,这气竟消了一半,罢了,他那样聪明,大些懂事了,也就好了。倒是慧儿,你多操心些,这同胞姐弟,弟弟那样混闹也就罢看,横竖是个男孩子,她个女儿家家的,别有些稀奇古怪的想头也就是了。”
金氏忙道:“慧儿倒是乖呢,学着女四书。”苏员外这才点头道:“这还罢了。”夫妇俩又说些旁话,这就到了晚饭时间,三个孩子就都走了来,先给父母请了安。
金氏就招阿鲤过去,搂了在怀里,笑道:“你爹爹方才说,先生告你状呢。你如何这样顽皮,竟敢诽谤至圣先师,也不怕你爹爹恼了打你。”阿鲤却道:“孩儿那样想的,就那样说了,这论语上也说‘学而不思则罔’,孩儿有疑惑不问着先生却去问谁,如何就说孩儿诽谤呢。”
金氏因见阿鲤一团俊俏的模样,心上先就软了,又听他说了那番话,虽是强辩,却也有着他的理在,就笑道:“我儿,那至圣先师周游着列国,原是想着奉劝各个诸侯,都奉周天子为正统,那样,大家都是天子臣民,各国争端也就息了,就是还有人不服,也可以天子之师讨之。虽也是为着自己鲁国,倒也不能说全然置周天子与不顾。”阿鲤听了,就扭在金氏怀里道:“母亲这话说了,孩儿就明白了。那刘先生竟是不如母亲,倒不如母亲来教孩儿吧。”
慧儿见了这样,她到底也是小女孩子,未免吃醋,道:“好大个男孩子,还扭在母怀里,又拍母亲马屁,可臊不臊呢。” 这慧儿同阿鲤乃是双生姐弟,一般的眉目如画,因她的女孩子,瞧着也就更娇柔些。
苏员外就笑道:“好大个女孩子,还吃醋。你娘抱你弟弟,我抱你就是了。”说了,就拉了慧儿在怀里,问她:“你今儿念了什么书呢?”慧儿就道:“不过是《女诫》。爹爹,女儿一样有事不明白呢,本要问先生的,只是瞧他给阿鲤气得那样,倒不好问了。”
苏员外听了这句,就觉着慧儿说不出的好的来,果然便听慧儿道:“《女诫》上说‘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是说女人修行没有比恭敬柔顺更要紧的了,在家恭敬孝顺长辈,出了阁就是事夫柔顺,只是女儿不明白,若是他们错了呢?女儿也要恭敬顺从吗?”
苏员外听了这话无言可答,只不知道金氏真真是德容工言无一不佳,怎就生了这俩个顽皮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像了谁,真真叫人气也不是爱也不是。
偏那阿鲤还要凑趣,插了口道:“姐姐说的是。若是一家的家长窃盗伤人了,难道他的妻女也要顺着他,不知道劝诫不成?”
慧儿又道:“那《女诫》上还道‘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媟黩。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先生说是,夫妇不可久处一室,太过亲密了,妻子容易生出骄傲来,轻视丈夫。如何女儿瞧着母亲一点子骄傲没有呢。这《女诫》倒是对不对呢?”阿鲤就又道:“我想着倒是不对的。莫非夫妇间外人一样的倒好了?”
苏员外哭笑不得,指了阿鲤同慧儿道:“你们这俩孩子,真真调皮。专门无事生非,强词夺理,可是该打。”到底,又觉得俩孩子伶俐可爱,不忍深责。
倒是一旁的平安坐着,眼见父母一个抱着弟弟一个搂着妹妹,亲密异常的样子,如何就不羡慕。他如今也有八九岁,知识略开,想着平日爹爹对他虽无厉色,总是淡淡的,就是先生夸了他文章好,也不过夸几句,母亲虽是和颜悦色,却从来不像待阿鲤慧儿一般,抱着他说话,心中如何就不疑惑,暗里也曾问过奶妈子朱娘子数次,朱娘子只道:“你大了就知道。”却是不肯吐露。今儿见了这样,暗自嫉妒,向着阿鲤道:“弟弟,今儿你是在家里这样说得,爹爹母亲不会见怪,若是出了门,你这样毁谤至圣先师,可是要被人说你大不敬的。”
阿鲤听了这话,就笑道:“哥哥只管放心,我也不是个傻的,如何就在外面这样说,白叫人骂我一场,无非是自己家里说说。”
平安听阿鲤这样漫不经心,仗恃着父母宠爱,颇不把自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又看着金氏拿手抚着阿鲤头顶,心上就格外嫉妒,就道:“你在家说的惯了,出去可怎么好。”
慧儿本在苏员外怀里拿着苏员外腰上玉佩做耍,听了平安这句,倒是笑道:“哥哥也太操心了,凭阿鲤怎么着,上头有父母操心,下头又该着他自己生受,不碍别人的事哩。”
平安听了妹子这几句,脸上就有些红,又看苏员外,但听他道:“了不得,这孩子才七岁就这样好钢口,日后还了得,只怕就是指胭脂虎。”这话儿,若是他脸上忧郁着说,许还像个责怪的意思,偏一脸是笑,因见慧儿拿着那只彩玉比目衡玩得高兴,索性解了下来,由着她拿了去,平安见父亲偏心成这样,也只得罢了。
金氏一眼瞅见了平安那样:“好孩子,我知道你因我多疼着你弟弟,心上疑惑。”说了,就瞅了朱娘子一眼,又说:“你只不知道我也一样疼你,只为你是哥哥,所以要做弟弟妹妹的表率。要抱着你容易,可你也瞅见了,我当着你大人待,你弟弟妹妹尚且顽皮,若不当你大人看待,这俩小猴子更要做反了。”
平安听了这话,心上【炫】恍【书】然【网】,暗想:原来是这样的道理,爹爹怕也是这样想的。我是个哥哥,原也该让这弟弟妹妹的。想到这里,脸上就有了笑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有事,可能都会更的比较晚,但是我会保持日更速度的。
81
81、乳媪 恶夫 。。。
却说平安听了金氏的话,心上就喜欢起来,到了自己房中。他的奶妈子朱娘子有些委屈,她带了平安这十年,若论感情起来,只怕和亲生的也不差什么,是以瞅着平安欢欢喜喜的模样,格外有些心酸,暗道:“大少爷着实可怜,这么大了,转过几年就要说亲了,连自己生母是谁也不知道呢。丁姨娘虽然混账,这赶出庄子上住也有九年了,什么错儿都该够了,可见得这样有钱的人家都是心狠的,连大奶奶都不免冷心一些。
她心上这样想着,脸上就有些带出痕迹来,平安见了她这样,就道:“朱娘子这样忧心,可是上回你家里来信说你儿子病了,想是没钱瞧大夫?,我这里倒是有些儿,你先拿了去,若是不够了,我再同母亲说去,母亲慈善,必定不会看着你为难不管。”说了,就叫小厮桂荣去把自己平日积攒的月例拿来。
这平安还是孩童,每个月月例不过二两银子,虽没甚大花费之处,小孩子总免不了爱个新鲜玩意儿,又贪爱街上卖的零嘴儿,所以就也存不下多少来,不过是散碎凑了十两之数。
朱娘子拿在手上,觉着平安这还是甚是有心,险些儿就要说给他知道,他生母是谁,忽又想起金氏今日那一眼,分明有着警惕的意思,想是已疑心自己说什么了,若是这实话儿一说,只怕立时就要撵了出去。这些年在苏府里头,好吃好住,每个月尚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能捎回去,这才养活了丈夫同两个孩儿,若是离了这里,一家四口只怕没个活路,想在了这里,就缩了口,只抹着泪道:“大少爷这样好心,日后也必定是个孝顺的孩子。”平安哪里知道朱娘子心上千回百转,自为做了一件好事,明儿告诉父母,父母也必定喜欢的。
果然第二日平安告诉了金氏知道,金氏就夸了他有心,打发了平安去上学,就着人叫了朱娘子来。
那朱娘子听得奶奶唤,心上就忐忑起来,抖抖索索到了金氏正房,却见金氏正逗弄着檐下一只鹩哥,就给金氏磕了头。那鹩哥就在笼子里扑腾,不住嘴地叫:“奶奶万福,奶奶万福。”原是那些丫鬟婆子见了金氏,都是这句,这鸟儿听也听会了,一有人说就学嘴。金氏扫一眼站在下头的朱娘子,笑道:“朱娘子,平安说你儿子病了,你若是不放心,我放你回去瞧瞧。”
朱娘子听了这话,只当着金氏要赶了她出去,忙跪了道:“奶奶,我那儿子不过偶然病了,并没什么大病,大少爷这里也离不了人。”金氏就道:“平安都十岁了,如何就离不了奶妈子?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员外听去,员外怎么看平安?若是叫外人听了?又怎么看我们家?可是混话。”
朱娘子见金氏把脸沉了,更是惶恐,匐了在地上,不敢再说。
金氏见了这样,就把手上鸟食给一旁站立着的丫鬟柳翠,碧云就过来扶了金氏步下台阶,走在朱娘子眼前站了,道:“平安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他到底叫我一声母亲,这十年,我可也不曾错待了他。若是有人要离间我们母子感情,凭他是谁,我总不会放过她去。你是平安奶妈子,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你也该明白。”朱娘子听了,忙道:“是,是,我明白了。”
金氏点了头就道:“你那儿子,若是吃着什么药,你家里支持不起,你只管来同我说。去吧。”说了,扶着碧云的肩转身回去。朱娘子看得金氏进房了,才敢立了起身,心上就生了警惕,不敢再在平安眼前露出痕迹来。
又说过了两个月,便是何家老太太六十岁大寿,何占奎同苏氏亲自来请了舅爷舅奶奶去吃酒,又说连孩子也一并要去的,夫妇之间虽不算恩爱,倒也和睦了。苏员外自是答应,待得送了何占奎夫妇,回来就笑道:“再没想到妹子也有今日风光。”金氏笑道:“如今见了她倒是要唤一声孺人了。”
各位要问,这孺人是七品以下官员的娘子方能叫得,何占奎不是考了多次举人都不中,便怨怪苏氏带累他,如何这回苏氏倒能呼个孺人了?这其中却是有个缘故。
这倒是要从金氏产育那回说去 ,金氏产育,苏氏就来家帮着金氏料理家务,她姑嫂二人原就要好,苏氏又替她打发了团圆儿同夏荷两个不安分的,金氏自也记得苏氏好处。只不成想,何家那个老太太实实在在的不像个话儿,因希图上金氏嫡兄的势力,竟想着要把自己庶出的孙子同金氏嫡女配亲,这嫡女配着庶子,原就是委屈的,更何况何家从老太太起,到登云生母,就没有一个不混账的,苏员外同金氏如何肯答应,这就得罪了何老太太。
金氏产子百日之后,何家就派了人来接了苏氏回去,苏氏到家,先给婆母请安。
这何老太太见了苏氏,脸上要笑不笑道:“媳妇回来了?我只当着你在你娘家,当着呼风唤雨的姑奶奶,想不到你是我们何家的人呢。”
苏氏听了这话,忙跪了道:“母亲说这话儿,媳妇生受不起。媳妇嫂子生日,哥哥接媳妇回去帮着料理些日子,母亲也是答应的。”一旁罗姨娘正给老太太敲肩,听了苏氏这话就道:“奶奶,不是妾要冒犯你,老太太教训你,你就敢驳回,可见得眼里是没有老太太了。”
苏氏听了这话,脸就红了,虽在娘家时,金氏也曾叮嘱她,忍得一时之气,勿争片刻短长,从长计较才是良策。只是她脾气打小叫父母纵成了,就忍耐不下,立了起身,指了罗姨娘道:“我把你个贱人,我同母亲说话,哪里有你插嘴儿的份,可是连自己是谁也忘了。”罗姨娘听得苏氏发怒,故意就做个娇娇怯怯的样儿出来。
苏氏只忘了这罗姨娘的脾气一半是老太太纵出来的,她这样指着罗姨娘骂,可是连老太太的脸面也一块儿下了。这何老太太如何能忍,一拍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