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深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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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自己盘算了半夜,虽说女儿给了苏员外做偏房,到底没过门,自己一个女流去见苏员外就多有不便,崔氏即说金大奶奶是个慈善和软的人,不如就去求她,女人家见面也好说话,计教定了,待天一明,王氏便起来梳洗,到底知道苏府上下都是一双富贵眼,便把年前做的一身出客的新衣裳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换上,买了几色礼物,就往苏府去。
到了苏府前,就见门前有个皂衣家丁正扫地,忙上前道:“这位管家,劳烦通报声,妾是府上新定的姨娘的娘,求见你们当家大奶奶。”那家丁手上不停,只用眼角扫了王氏一眼,见她身上一件簇新的青底富贵花样布袄子,折痕犹在,下系着半新皂色裙,知道不过是寻常人家,便道:“什么新姨娘,不曾听过。我们大奶奶也是你要见就见的?”
王氏叫他这一句话,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红着脸道:“那就请苏管家来见一见。”那家丁停了手,驻着扫帚冷笑道:“你老属蛤蟆的吧,好大的口气,一会子要见大奶奶,一会子要见管家,你倒不求着要见我们老爷。实话说给你知道,别说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你真是新姨娘的娘,这大门也不是你配走的,一点子规矩也不懂。”说了,依旧扫地。王氏直气的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有些都抖,只得拎着东西回去。
到家的时候,油铺子才开门,大郎正在收拾柜台,一抬头见王氏回来了,脸色不甚好看,眼圈都红了,便道:“苏家大奶奶不肯吗?”王氏一听这话,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扔,哭道:“都是你个狗东西,一点子用也没有,凡事都要我们娘们出头,如今我叫人把脸皮都臊光了,你就有脸了!”说了赌气回房,越想越气,一会子骂方青张山是杀千刀的畜生,做鬼也要找他们报仇;一会子骂大郎是没种的王八,看着老婆儿子叫人欺负了也不敢做声;一会子又说苏家不过是仗着爷老子有钱,就来充大尾巴狼等语。
朱大娘实在听不过去,便过来劝她,说是团圆儿早晚都是苏家的人,万一这些话传进苏家人耳中,对团圆儿不好等语。王氏不听还罢了,一听朱大娘这话,便跳了起来,啐道:“凭我们团圆儿这样的人才,什么样的人家配不上,将来只怕还能封诰命夫人,有八抬大轿给她坐,就非给他们苏家做小,不过有几个臭钱,也没什么了不起。”这话出了口,便想着要退亲,只管打开箱子,取出给团圆儿做的衣裳并剩下的几匹缎子,前次苏家送来的一百两银子,因给团圆儿置办嫁妆,又买了个小丫鬟子,给丁丰瞧了病所剩无几,她也不管,一并拿了,抱着便出了门。
朱大娘见媳妇这样,急着追出去,叫儿子:“大郎,拦着她!”大郎素来有些惧内,此时见王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哪里敢上前,眼瞅着王氏一路出门。
王氏出了门,一路到了崔氏家,崔氏才梳洗毕,开了窗倒残水,一眼瞅见王氏来了,阴沉着脸,怀里抱了许多东西,不敢大意,忙开了门迎了出来,只做没瞧见她脸色,笑道:“姐姐怎么来了?”王氏也不理她,自顾进了门,将衣裳,缎子,并散碎银子都往桌上一放,道:“你去说给苏家知道,我们寒门小户,高攀不起他们高门大户,请别处去娶姨娘罢。”崔氏听了,心头火气,眼先往桌上一扫,把鼻子哼了一声道:“我说丁家姐姐,这是什么?”说了伸出手来拎着衣裳抖一抖,又划拉了一下散碎银子:“这里还剩多少银子?你把人家送来的定都做成衣裳穿旧了,银子也花完了,你老倒要退亲?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王氏脸涨得红了:“崔娘子,你也不要太仗势了,这衣裳都是全新的,并没有穿过,用去的银子,我便是盘了店,卖了房也还你。”崔氏指着王氏道:“你倒是说说,我仗了谁的势?当初定下亲,你家也是千情万愿的,我拿刀子逼你们的不成!如今苏府上新房都收拾好了,只等过两天挑个黄道吉日要挑你女儿过门子的,你倒要退亲。我问你,我在你店里打了油,过两天来还你,你收还是不收?”王氏虽然泼辣,口头上不如崔氏来得,叫崔氏说的哑口无言,跌坐在凳子上道:“人是人,油是油,你别浑说。”
崔氏冷笑道:“我劝丁家姐姐你安分些,苏府再慈善,也是有脸面的人家,你这般混闹,撕人的脸,他们一生气,硬抬了团圆儿过去,他们心中有气,说不得拿着团圆儿做规矩,你还不能说什么;再则,你大儿子都伤成那样了,能不能好都不知道呢,小儿子还小,有多少饥荒要打呢,你就要盘店卖房子的争脸面的胡闹。依我说,团圆儿嫁过去,苏家就是不给不给,团圆儿多少也还能帮衬着家里些,你自己想清楚罢,别一颗心都叫糊涂油脂蒙了。”说了,将桌上东西胡乱一卷,往王氏怀里一塞,把她推到门外,将门一闩,不再理她。
王氏来时的一团盛气被崔氏这一番连吓带拉,早丢到了爪哇国,只得抱着东西回家,大郎同朱大娘正急,见王氏回来,方放了心,又问她去哪了,王氏只不理,只管到了团圆儿房中,关了门同女儿说了许久话,中间只有团圆儿开门出来,叫新买小丫鬟铃儿去烧水来给奶奶洗脸。
朱大娘深知自己这个媳妇,眼皮子浅,心眼儿窄,不知会和团圆儿浑说些什么,怕教坏了,本欲和团圆儿说下规矩,又知道自己这个孙女,自为是有来历的,自高自大惯了,很听不进好话,只得暗自忧心。
却说过了几日,金大奶奶便着管家丁贵喊了崔氏去,商议抬人的日子。崔氏叫王氏那天一闹,心里也是怀恨,她只为把团圆儿说给苏员外做妾,那是抬举了团圆儿,若团圆儿得宠,丁家一门都有好处,便认作王氏恩将仇报,为着自己的谢媒银,倒不至于搅黄了这门亲,却也不想叫王氏好过,见了金大奶奶,问了好,又翻了黄历,择定了五日后抬人,商议既定,崔氏便道:“奶奶,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金大奶奶便道:“崔娘子请说。”崔氏便道:“团圆儿那个大哥,同府上做了亲之后,就以为自己是舅老爷了,为了几文油钱,就将人的头也打破了。”金大奶奶听了这话,叹道:“怎么这样强横,那人伤得如何?”崔氏道:“回奶奶话,那人的舅舅是做保正的,也是知礼守法的人,被告在了衙门里,叫县官老爷打了八十板子,如今趴着不能动,也怪可怜的。”
金大奶奶叹道:“我们如今也算半个亲戚了,竟不知道这事,倒是失礼。”说了吩咐喊管家进来,叫送一斤参苓补药,并麝香虎骨等活血化瘀的恩物到丁家去,又说:“你说与丁家奶奶知道,是我知道晚了,并不是我眼中无人,郎中开出的药,若是家中难以支持,只管到家里的药铺上取,不要见外,都是亲戚。”
崔氏点头叹道:“奶奶果然是最圣明贤德的,只是团圆儿她娘是个不知道规矩没进退的人,这会子同府上做了亲,便自以为了不得了,逢人夸耀,说是苏员外也得称她一声岳母。奶奶再这样客气,她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了,便偷眼觑看金大奶奶脸色,金大奶奶只是略略皱眉,笑道:“崔娘子你且放心,丁家奶奶不过上了年纪,有些糊涂罢了。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说话间瞅了眼身旁的丫鬟,一个唤作秋月因笑道:“若是崔娘子没旁的事,就请回吧,我们奶奶这几日身上不好,大夫吩咐要多歇歇,别劳累着。”崔氏只得应了,退了出去。
秋月见她走了,便笑道:“这崔娘子倒是刁滑,想是那丁家奶奶得罪她了,跑到这里下眼药呢,也太小瞧我们奶奶了。”金大奶奶笑道:“叫她这一闹,我倒真乏了。”秋月同冬竹忙过来扶着金大奶奶往后头去了。
却说苏贵依着金大奶奶吩咐,将参苓,麝香,虎骨等物送到了丁家,并转述了金大奶奶的话。丁氏一门几时见过这样贵重的药材,王氏本来一肚子的委屈叫这一堆好东西,并那番话说得烟消云散,不住口地称颂金大奶奶贤德,又说要上门拜谢等语,又留苏贵吃茶。苏贵推道:“我们奶奶说了,亲戚们互为照料是应该的,不敢当一个谢字。再过五日就是吉日,要迎姨娘过门的,府上必定事多,我家奶奶也等着我回话,不敢久留。”王氏同大郎千恩万谢送出了门,连团圆儿同朱大娘知道了也感欣慰,自此一家子欢欢喜喜数着日子等苏府来接团圆儿过门。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继续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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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门 圆房 。。。
却说十八日是吉日,十六日上,金奶奶因想着丁家寒微,没什么妆奁,怕新人上轿的时候寒碜叫人笑话,便着管家送了一副妆奁来,内有如意云纹赤金簪子一对,镶翠耳坠子一副,赤金龙凤镯子一副,两只戒指,一只赤金,一只镶绿松石,又有绯红闪金绣吉祥纹缎袄一件,石榴红百褶罗裙一条,天青绣鸳鸯蔽膝一条。四邻见了无不称颂金大奶奶贤德无双,苏府办事周到体贴,便是团圆儿见了,心上也自喜欢,只是惋惜颜色不是正红。
到了十八日吉日,因是纳妾,无须苏员外亲迎,只派了一顶簇新花轿,六个吹鼓手,两个喜娘,并两个执事扛着大红双喜字的牌子,由苏贵押着轿子到了丁家门前,鼓乐齐奏,催新人上轿。
却说这日丁家将油铺子关了歇一日,一家子早早起身,烧了水来给团圆儿沐浴,、沐浴罢了,便开脸梳妆。团圆儿对着菱花镜,细描娥眉,匀净脂粉,点染樱唇,梳起云鬟,插上金簪,换上新衣,梳妆已毕,对镜自照,只觉镜中人,桃腮杏口,倩影丽资,顾盼生辉,自以为美貌无双,堪比西子王嫱,却命薄做人小星,不由感伤一回。
此时外面鼓乐已然催了三四回,只得扶着小丫鬟铃儿的肩出来,先拜别朱大娘。朱大娘双手扶住,哭道:“你这一去,比不得在家中。在家中父母娇宠,能容得你任性,到了苏府,自己千万小心,好生伺候苏员外,不要顶撞金大奶奶。”若是平日,朱大娘这一番话,决计入不了团圆儿的耳,少不得顶撞一二,此刻分离在即,团圆儿也心软,朱大娘说一句,她便应一句,只是忍泪。
再次便是拜别父母,王氏已哭得了不得,团圆儿也落下泪来。王氏拉着团圆儿不叫她跪,道:“我的儿,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哭,仔细花了妆叫人笑话。我的儿,你这一去,自己千万保重。你是新去的姨娘,若是下人不服你,你须得拿出姨娘的身份来,不可叫人欺到你的头上去。”团圆儿拉着王氏的手道:“我的娘,女儿去了后,你可常来看我,别丢开手就不理了。”王氏抹着眼泪答应了。大郎在一旁也哭,吩咐道:“你哥哥为着你才叫人打成那样,你也该给他磕个头。”团圆儿到了此时,无不答应,又来在丁丰床前,磕了个头。
丁丰因吃了苏府送来的参苓等物,自觉精神健旺许多,见团圆儿来辞,双手拉住,也说了些离情别语,兄妹二人洒泪而别,团圆儿便扶着铃儿的肩到了门前。
喜娘见新人出来了,忙过来接了,送进花轿,苏贵便叫起轿,登时鼓乐齐鸣,一路赫赫扬扬去了。大郎王氏夫妇因疼爱女儿,勉励支持,凑了四只箱笼,也一般用红布捆了,另雇了四个脚夫挑了,跟在花轿后头。
却说街坊四邻早知道苏府今儿接人,都挤在自家门前瞧热闹,见苏府这阵仗,竟比寻常人家正式迎娶都要排场,有的便羡慕不已,也昔日求亲不遂,心中怀恨的,冷笑道:“那么多求亲的人家都不许,骄傲成那样,我只当是有王妃娘娘等着她去做,原来等着是给人做妾,犯贱成这样也是少有。”大郎王氏夫妇统共不理这些,眼瞧着女儿花轿子去了,便似生生剜去了块心头肉一般,待得轿子远了,无心无绪回到屋里,关上门懒怠做生意,这一关便是三日,直到三日后,方才重开店门,这是别话,略过不说。
轿子一路到了苏府东角门外,便搁下看,另换了苏家的两个青年家丁来抬,丁家的嫁妆要跟进去,叫苏贵拦下,只说另唤妈妈来抬,给了赏钱打发了。
却说团圆儿的轿子抬进了东角门,到了二门外便停下,又换了两个壮年妈妈来抬,团圆儿在轿中耐不住,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来向外偷看,却见脚下是一条青色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两侧花木茏葱,半掩着九曲回廊,廊下隔着一段便挂着个鸟笼子,养着各色鸟儿,有叫得出名字的,也有叫不出名字的,各自争鸣,叫得煞是好听,团圆儿几时见过这等富贵气象,心上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又往前走了片刻,就见三四间房舍掩映在花木间,房檐下挂着灯笼,灯笼上贴着大红双喜字,团圆儿便知是新房,不觉心头鹿撞,揣测那苏员外何等模样,性情怎样。
却说轿子到了新房前停下,喜娘搀着团圆儿下轿,新房门口早站着两个丫鬟,两个妈妈,见团圆儿下轿,齐齐接过来,口中道:“姨娘小心。”团圆儿定神去瞧,只见两个丫鬟一个穿青一个着绿,穿青的那个不过十六七岁模样,鹅蛋脸面,肌肤微黄,又有几粒麻子,一双眼倒是秋水粼粼的好看,自称素梅;穿绿的那个年纪更小,眼眉都生得淡淡的,肌肤倒是白嫩,唤作春杏。两个妈妈,都是积年的老人,一个姓陈,一个姓罗。
团圆儿脸上堆笑道:“两位姐姐请起,我初来乍到,日后还要两位姐姐多提点。”素梅春杏齐道不敢,素梅快走两步,打起猩猩红的毡帘,春杏便同铃儿一起扶着团圆儿进房,外头两间铺设得锦天绣地一般,团圆儿不及细瞧,已叫丫鬟们扶到左首那间房内,但见窗下一张花梨木长桌,上头搁着一盆蜡黄佛手,一只白玉如意,一架小泥金屏风,美人耸肩瓶中插着翎毛拂尘;一张雕花大床靠墙摆着,簇新的账幔被褥,一律锦绣制成,又熏着一炉香,团圆儿见了这番富丽景象,也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