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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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顺着将他素净的衣裳向下,染得斑块的血红。待他看上去似是平缓好些,渐离便一手搀扶住他的腰身,轻轻附在他耳际说了什么,见他点头,便带起他飞身而去。
而她远远地立在阁楼的阶梯上,忽而停下了脚步,眼望着他们的离去,却无能为力,轻轻苦笑,又一次,又一次的与他,错过了。
再一次抬眸,却望见了雄伟的朱雀台上,嬴政朝她这边投来了阴鸷冷酷的目光,那双幽深莫测的黑眸,瞬间黯淡,仿佛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描摹的失望与忧伤。
不用置否,那之后不久,嬴政冷冷地一道命令,将她关进了居雍宫里的一处冷宫,闭门思过,说白了,就是强制性软禁。
北边转角那栋偌大阴深的宫殿,大门一直洞开,里面漆黑幽深,看不清是否有人在内,静得仿佛灵堂,家私摆设寥寥无几,人烟飘渺。那是王宫里积聚阴气与怨念极重之地,常有人白日黑日里会看见死得不明不白的弃妃游荡的鬼魂,这便是她目前居住的地方,冷宫。
雍地乃是秦曾经的国都,居雍宫也曾繁华昌盛一时,有传言居于过她现下这座宫殿的佳丽粉黛,谒见陛下后,皆无法蒙受得宠幸,即便有人侥幸得宠,却也会落下的不得好死的下场。这是一个耸人听闻的诅咒,听在她的耳里,却也无多大的影响,毕竟受不受宠,并非是她所想与关心的。
她来到这里足有十多日了,却未见过除了送饭婢女以外的人,偌大阴森的宫殿内,唯有她一人独自入夜睡去,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更何况,这里在一次又一次应验了诅咒之后,沦为了囚禁的冷宫,无数的嫔妃在此怨恨惨死,而且死不瞑目,四下里皆带着恐怖诡异的气息,稍不留神,便会注意到阴暗的角落里有了异动,似乎有一双可怕怨念的眼睛,在阴阴地盯着你看。
她瑟缩地颤了颤,抚着发毛起着鸡皮疙瘩的肌肤,紧紧地拥抱住自己凉得骇人的身躯,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她突然好想好想对嬴政妥协,她真的是受够了这样心惊胆寒的度日了。
有冰冷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她大骇,吓得惊呼一声钻进了被褥里,浑身瑟瑟索索,终是忍受不住惊吓,弓起身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那只手,却不知到底是人手,还是鬼手。
待了半会,那双冰冷的手却并未离开,慢慢地掀起了被褥一角,一股冷意倏然入侵,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抖,它缓缓地探进来,在触及她身子的一刹那,她猛地一惊,将它狠狠地打掉,然后抱起被子缩在了角落里,始终不敢睁开眼看看近在咫尺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直到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响起:“娘娘,奴婢见天凉了,来看看您是否缺些什么,这里阴气冷重,被褥是否要多加几件,炕火是否加的旺些?”她抬眼见是个资深的嬷嬷,便摆摆手,示意不用,令她退下了。
那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深沉,耳边偶有阴风掠过,却也不敢张眼观望,怕是看到了不洁净的东西,一来晦气,二来骇人,便干脆听之任之。她拿了一件被褥蒙着头睡去,管他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睡梦里,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隐隐听到了男人一声轻轻叹息,然后他跨上了榻,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伸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意,静静地说了声:“对寡人认一个错,便是这么难么?”
翌日天明,她睁开眼,微微敛眸深思昨夜耳畔那一席似梦非梦的言语,转眼却望见了榻边的床褥上泛着轻淡的褶皱,竟似有人躺过的痕迹。
那一日后,祢媃请示过秦王陛下,允许迁入殿中与她同吃同住,她俩在深夜里燃着豆大烛光,各自掖着一床被子,面对面卧膝长谈,谈得无非是儿女私密,直到天将亮了,便紧紧相拥去睡,一直睡至日上三竿方醒。
魏皇宫里十六年,她都未与祢媃有过如斯亲近,说过那么多心事,而这一刻,身在异乡,唯有血融于水的姊妹之情,聊以慰藉,得以安生。她很庆幸,有祢媃这么一个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好姐姐。
每日醒来时,总会望见祢媃的面上挂着淡淡的泪痕,记得她曾说过她过去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爱得深爱得真,而那个男人却早早的英年逝去了。她总是将过多的心事埋藏心底,出秦以来默默吃得苦,也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并未告知她那个男人是谁,可眼下她的举动明白地述说着,这个男人的死,与嬴政有关。
她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洗面,上妆,与她不施粉黛的素净不同,祢媃总是喜(…提供下载)欢往脸上拍着厚厚的白色粉末,谁也看不清妆容下那张精致的脸究竟是何表情,悲伤还是痛苦,她皆是不言。厚重的脂粉宛若一张精美的面具,将她的心掩饰得很好,她的面容是在她眼里始终是模糊的。
用餐时,她忽而停下了吃食,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灵异的眼神盯了她片刻,把她盯梢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度令她以为她身后是不是站在什么不洁净的东西,背脊瞬时凉的嗖嗖打颤。她用阴森森的声音,轻飘飘道:“祢祯,你知道吗,居过这座冷宫的嫔妃,都死了。”
死了,统统落得个,死无全尸。
她转眼望着她,眼神空洞:“你说,我们会不会也……”
她一手捂上她的薄唇,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慢声道:“皇姐,别多心了,那些都是人瞎说的,你也信。”
其实在说此话时,她的心也根本没底,毕竟她听得居雍宫的老婢女说过流传已久的故事。这座冷宫在早好几代秦王以前,并非是冷宫,居的是一位陛下盛宠的妃子,那妃子生得花容月貌,颇得陛下欢心,殿上日日笙歌乐舞,纵情奢靡,歌台暖响,长袖善舞。年复一年,年华逝去,她不及韶华年龄时的风貌绰约,陛下便弃她另寻专宠,可她却甘不得寂寞,与宫内一名侍卫私通,出了真情,并产下一子,她见事情无可挽回,便在她眼下座位上方的横梁上上吊自尽,陛下盛怒却依旧难消,将私通侍卫五马分尸,再将他的尸骨剁碎,置于殿内庭院的水井里任其浸泡腐烂,那幼小婴孩也难逃劫难,被生生煮熟了之后,埋在了内庭的一株树下。自她现下的角度向外望去,便可望见那棵苍天大树,树冠的绿色会呈现出妖冶诡异的殷红,仿佛是人血肉的颜色。
侍卫在被处死分尸前,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诅咒:从今往后,居过这座宫殿里的人,皆会不得好死!夫妻同住,便自相残杀!兄弟同住,便反目成仇!姊妹同住,便你死我亡!
思及此,她微微骇了骇,抬眸静静望着正在沉声进食的祢媃,在想,若是真有诅咒成真的一日,她想她会把生的希望留给祢媃的。毕竟祢媃的胆子绝非面上那样大,她是为了令她不那么害怕,才迁来与她同住的,不论今后她是否会对她有多么不利,她都会让着她的。
心里却不大舒坦,轻轻抚了抚,里面仿佛有一个大疙瘩,默默念着:姊妹同住,你死我亡!
若干年后,当她回想起那一些与祢媃同住的日子,又何曾会想过将来的日子就真的如咒怨所述,会反目,会痛恨,会分离,会死亡。
逝去的人已不在,存活下来的人却必须面临着生离死别的撕心之痛。
***
明日方可回咸阳了,在居雍宫里住的最后一夜,弘凤兮来看她了。他风尘仆仆地立在殿外,细碎的秀发映着月光的清辉轻轻飞舞,在见到自殿内走出来的她后,朝她云淡风轻地一笑。几年了,他仍是没变,英俊的脸上挂着的依旧是慵懒悠然的笑意,一身颜色暗若心脏的红色衣袍,俨然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腰上系一条柔软的玄色墨带,显得英伟挺拔,腰际佩戴着一柄阴深诡异的冰剑,名为蛇磷。
那是自打她到了雍地以来,第一次与他可以心无所忌的交谈,祢媃见状扯了盏宫灯出门去了,却不知是去了哪。她伸手请他入屋而坐,他笑了笑,没说话,迈开步子先她一步入了大殿。她亦笑了,他还是这般不拘礼节,随心所欲,这大概也是发生了那么多无可挽回的事后,她仍可以与他交好的缘由吧。
他慢悠悠地席地一坐,薄唇一勾,淡灰色的瞳孔散漫略带几分忧心的凝视着她,道:“近来你过得不甚好罢。”她斟了杯茶,递给他答道:“是不甚好,却也并不算坏,日子挨一挨还是过得去,你无须为我忧心。”说罢,唇角勉励挤出一抹自认为还算是灿烂的笑容,冲他一笑。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瞬间失了神,怔仲片刻,才叹息着道:“祢祯,你变了很多。”
她平静一笑,算是回应,想想也是,过去的她,对待弘凤兮,那是秉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曾经她的若是听自弘凤兮口出说出那样的话,定是会揪住他宽拢的衣袖不饶人地做悲天悯人状抱怨道,过得不好,不好,非(提供下载…)常不好。
她见他并无再言,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个遍,他浅灰色的眼睛微微上挑,眸光淡却犀利,叫人看不明白他的心思,脸容线条棱角分明,英挺俊美,与他相识应有四五年了,他的容貌绝不似历经沧桑之人该有的历练与深沉,相反的,却是一片安然自若的悠然与无争。
思量了一会,缓过神却见他在对她痴痴的笑,一时之间并不明白是怎回事。可他却在这时发话了,十分调侃不羁地笑道:“我晓得你居于冷宫久了,寂寞了。”他又笑了笑,在寂寞一词上加重三分语气,然后掀了掀衣袖,侧身躺下,朝她抛来一个媚眼,温吞地道:“姑娘,莫不是想念男人身体的滋味了罢。”
他侧身躺着,本就松垮披在身上的衣裳,立时便敞开了,似有若无的露出些已婚嫁女子该看或是不该看的东西,她并非第一次瞧见,却并非是自己夫君的,顿时羞红了脸,愣在了那儿。他的意思如斯显摆,莫不是在说,你若是饥渴便过来与我合欢。
我呸!好□!
她怒意升起,扑过去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叫你再挑逗本公主来着,咬了一口不够,又多咬了几口,掀开他的衣裳一看,却是一排整齐的牙印,她抚了抚创面,问他:“痛不痛?”他微微一笑,还未及应答,却被她先一步暧昧地冲他一笑,愣是遏得他的话哽咽在喉中,不得而出。
他叹口气,宛如兄长一般,伸出手爱抚地在她头上揉了揉,喃喃自语道:“这样啊,才是我认识的祢祯,有点凶悍,有点霸道。祢祯,你变成如今这样消沉,连我心里都觉得不自在。莫不是当初将你自纤华身边带回,真的错了。”
她想了想,事到而今,再去论对错与否,又有何意义,于是道:“弘凤兮,我们谁都没有错,错得是天。”天意弄人,除此以外,她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他摇了摇头,悠然自得的眼眸中竟有着无奈。
她忽而道:“弘凤兮,吟风他、还活着吗?”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关心起他来了。
他持起茶盅,品了口茶,才敛眸沉声道:“具体情况不太清楚,目前唯一了解到的是,他自残得很重,身体情况并不大乐观,也许会危及性命。”
她微微失神,执着茶杯的手莫名一抖,饶是盛得太满,又一口都未喝,水洒了大半出来,染湿了衣襟,赶忙拿帕子拂去,一只手却自她肩上插过来,先她一步替她擦去了腹部衣裳上的水花,一抬眸却望见了弘凤兮俯身下来的眼中神色难以辩白。
在她认识的人里,弘凤兮与墨吟风的城府与品性算是最接近的,同是风流不羁,同是放浪形骸,同是做事不计后果,但又十分讲求分寸效率,这些秉性看似十分矛盾,却又有能力将一切明里暗里的诡计尽掌囊中,故她一度将他们结为知己兄弟的行为,定义为物以类聚。
但同是风流不拘,两人却仍有着极大的不同,弘凤兮的不拘是建立在与世无争上,他不苛求名利权势金钱地位,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不受拘束的宛若清风一般的自由。而墨吟风却是物极相反,他追求崇尚的就是凌驾于天、人上人的地位与权势,但他有常人所没有的自信与控制事态的能耐,他雍容的气质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强大坚实的控制力,有足够的把握掌控一切,故他也勿需自扰,从容自若,悠然镇定,便可将一切执手袖中。
墨吟风的云淡风轻,是建立在强大而可怕的自信与精确缜密的谋策之上。
可就是这样优秀了得的男人,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秦王拔剑相向,最后不得不落得拔剑自残差点丧命以抵消谋刺上位者的罪孽,最后图的又是什么?弘凤兮对她说,吟风行事素来以利益为先,可这一次却是因为愤怒嬴政对她的冷漠无视,才不惜以性命为赌,换得嬴政对她的重视。
她听得后,唯有默然以对。
沉默了良久良久以后,她说:“弘凤兮,我想、见见他。”
他没有应她,起身拢了拢飘荡的衣袖,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她,道:“祢祯,你而今必须明白一点,我是秦王陛下的人,江湖讲求忠义二字,你与纤华的事,我做不了主。”
他的背影慢慢地走进外面的黑暗里,一袭暗红色的衣袍在月色下凌乱飞舞,宛若一只颤抖的血色蝴蝶。他跨出门槛后,右转出了殿门。那一夜,她望见了深陷入阴暗里的侧脸,深邃而忧伤,是无奈,是可悲,是无能为力,是难以名状的心痛。
而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弘凤兮那夜前来,说尽该说之事,却唯独不愿告知于她,在祢媃迁入冷宫与她同住之前,那十几日的时间里,因为担忧她独居半夜醒来心生怕意,嬴政在忙完政务后,在入夜时分便会忍着天寒地冻在屋外守着直到她入睡,才开门入屋,拥她入怀,以体温相互暖体,一道沉然睡去,然后在天明她醒来之前,将榻子被褥恢复原样,默默离开。
***
她沿着外廊一直漫步走着,祢媃还未归来,内殿又清冷阴森,也只有这里稍微不显得那么毫无生气。解除禁足冷宫的命令,今日一早便到了,却因整整一个月都未出外,便真的习惯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