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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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迷途不知返的小猫,那时他突然心生爱怜之意。
他走过去,用手背抚过她凉得可怕的脸容,手忽然僵怔住,她紧闭着眼,视力尚未恢复,并不知来者何人,先是避开了他温柔的抚摸,接着在听至了他轻缓的一声说话,她便顺从地偎依过来,靠近他的怀里取暖。将她一人丢在荒无人烟之地,她确实是害怕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像是在哄小孩入睡,让她平缓下慌乱。
他轻声叹息着道:“祢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与我一道去新郑吧,那里是我的故乡。”
韩国国都,新郑。
新郑,原为春秋诸侯郑国都城,公元前375年,韩哀侯逐鹿郑,灭其国,将国都自阳翟迁徙至郑城。此地四面环河,位处秦、魏、楚三国间,成为军事要塞,历来是兵家险斗必争之地。
公子翌与她一行整整数个月,遇山路便步行,遇平原便驾骑车马,权当是云游四海,悠闲自在,游荡了甚久才浪迹到此处,其间路途通畅,竟也没有再遭秦王部下的横加阻截,大抵是弘凤兮返去一手将他们都截在了半途。
他们在并不富庶的长巷里觅了间长屋,内有二室,房屋虽简陋,却也可遮天蔽日,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求顶上有一瓦遮风避雨便足矣。公子翌又在不大门外空地上,载了几株茅竹,却也显得几分清丽的风骚脱俗。
自打住在这起,她扪心自问,甚久都未出过门,每日每日半倚在门槛上,用盲瞎的眼望着来来往往过路之人,执手一颗一颗取起红色饱满的果子,慢慢地吃着新郑闻名遐迩的大枣,日子过得也算是舒坦闲适,但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寄生的米虫。
然,公子翌并未对她慵懒无为的生活提出任何异议,终日在房中提笔作画,然后拿去市集上换些钱币,供他们吃穿住行之用。她也曾询问过他,她可以出去寻点简单的工作,他便不必过分操劳,而他却笑而不言,摇摇头算是不允。
她便也就这样无事不做地虚度光阴,想了想再怎么不济,公子翌一身显赫的医术,也都解得了燃眉之急,钱对于他来说可多可少,只看愿不愿意要,找到了安慰己见的借口,身子便懈怠下来,久而久之,人也变得懒散。
她一颗接一颗地嚼着红艳艳的大枣,甜味芬芳,唇齿留香,张口啧啧称赞,简直是人间极品。据公子翌所言,新郑的大枣,枣质优良,以其皮薄肉厚味甜为出众特色,在各种枣类中脱颖而出,成为枣中的佼佼者。
她宿于晓晴楼时,在司镜房中的书架上翻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有载枣味甘、性温,能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用于治疗脾虚弱,食少便糖,气血亏虚等疾病。常食大枣可治疗身体虚弱、神经衰弱、脾胃不和、消化不良、劳伤咳嗽、贫血消瘦,养肝防癌功能尤为突出,医理上更有载大枣素有补血健脾美容之功效。
以枣之效用来看,不恰恰好符合治疗公子翌那身古怪的疾病么,故她时而强迫公子翌服下诸多的大枣,他不喜甜食,对于食枣也仅是敷衍了事,便笑着摇头不再下咽。而她却正相反十分喜爱甜味的食物,反正物美价廉,终日不消停地吃着,然后很多日过去后便屁颠屁颠地跑去很臭美地问公子翌,她的姿容是否比以往娇美了,怎么着那枣不是有美容的用处嘛。
那公子翌便轻轻一笑:“于我来说,你是否貌美,并无差异。”
说也奇(提供下载…)怪,自从到了新郑后,她每日抚摸着脸上那道直入云鬓的伤痕,明显感觉到痕迹愈来愈淡,十日之后,竟完全消退去了,这让她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大抵是公子翌在她的膳食里动了手脚,添了些药草,将那道跟了她足足二年有余的丑陋伤疤,完完全全的治愈了。可她却有一事想不明白,公子翌的医术如斯高超卓绝,又为何无法医治好她的眼疾呢。
咕噜噜。
她那饥饿的胃肠又在与她抗议叫嚣,这一日,公子翌并未及时起身,素来都是他亲手下厨,她只管端坐在桌前,带上一张吃饭的嘴巴便足矣。然时光这会儿已过了中午,她还未吃得上一粒米饭,本想以大枣果腹,却吃得有些甜腻了。
也该是时候叫醒他了,睡多了不好。她叨唠着,起身拍了拍坐皱掉的衣裳,慢慢地摸腾到了他的房门,轻轻地推开走进去,坐在他的榻边,轻声唤道:“翌啊,你还得睡到什么时候,我都快要饿死了。”
见他不吭声,她便伸出细小的指头,放在唇瓣上轻轻嘘了口气,在他身上戳起来,戳一戳,还是不醒,不醒她就继续戳,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叫你还不醒。
未几,她突然有些慌了,公子翌并不若她一般懒惰,也不常与她开玩笑,特别是这般装死骇人的玩笑,她猛地用力推他,晃他,口中声声喊着的都是他的名字:翌啊,姬翌啊……
可他却仿佛置若罔闻,仍然沉沉地昏睡着,她看不到他一张惨白无色的脸容,此刻青紫可怕得,宛若床上躺着的是一具死尸,唯有体上残留的余温,证明他至少还是活着的。
她慌张无措,却有着一双盲瞎的双眼,行动不便,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拿手在他的鼻息上一试,还好有气,便只好伏在榻上,拥过他的一只手臂,闭上眼,静静地在默声祈祷他的无事。
时光悄无声息地飞逝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修长的臂弯终是慢慢地环上她的肩头,她的身子徒然一怔,他轻柔淡笑地在她耳畔倾吐幽兰:“我没事,只是稍微昏迷过去罢了。”他扬唇浅笑,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将自己严重的疾病一笔带过。他似是从未看重过自己的身体,抑或是,他可以对自己的身体十分十分地残忍。
见她仍是低声嗫喏,他便单手按在她的肩上,一声叹息道:“你也饿了吧,难得我有情致意趣,今个儿我俩一道出去吃罢。”
她默默点了点头,一日都未进食,确实是很饿了。可一年半载的相处下来,明显得察觉公子翌的身子越来越孱弱无力,仿若随时都会化作一缕青烟,上入天际,消散而去,令她不得不忧心忡忡,她真的生怕终有一日,他便从此睡死了过去,一病不起。
新郑街道的布局纵横整齐,并未若秦都咸阳那般大气磅礴,也不若魏都大梁来得繁花似锦,倒有几分朴素的小家碧玉味儿在其间。他们相携着手并肩而行,互拥的姿势稍显暧昧和亲昵,在外人眼下看来,他俩便是若那新婚夫妻般情意浓浓。
公子翌一手温柔地环过她的后腰,便是怕她一个不小心栽下跟头,伸手护着她的身体慢慢向前行走。她的左手挽着他的右臂,抓的力气有些大,却也还不至于会弄疼他。两人步行的速度不快,她缓慢踱着,却闻耳际掠过少女娇羞的银铃笑声:你看,那位公子长得好俊!
她微蹙娥眉,侧过眉目,稍微好奇,细声道:“翌啊,莫非真有那么俊秀的公子经过么?”他浅声笑道:“哪有的事,无非个浪荡不羁的风流公子罢了,论潇洒,自然还不若弘凤兮的。”
她将信将疑,默默地随着他走着,可一路自北街走至了南街,耳畔依然有女子瞬间出口惊为天人的痴喊声:那位公子的容颜竟比女子还貌美得多!
她眉宇颦蹙得深,觉得不妥,立时停下脚步,沉思半刻,猛然甩开他的手臂,面容冷漠,淡声道:“你不是翌!你究竟是什么人?”
自北街至南街几百步的路程,沿路思慕的少女自然不可能一直跟随着他们,而惊叹天颜的声势却不曾断过,这唯有证明,她们口中的俊秀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她相携行走的公子翌。可她明了得很,公子翌的姿容最多算是中下,甚至连清秀都提及不上,何谓她们口中的美貌比女子更甚。这些事实只能说明,眼下自己身边之人,并不是曾经的那个公子翌。
他的隐瞒工作做得十分的好,令她未尝有过半分怀疑。可他既然要假扮公子翌留在她身边,对她隐去了身份,而今日却又为何要光明正大地引她上街,用出众标致的美貌,招来路人的赞许和非议,诱导她更进一步深思熟虑,使她不得不开始怀疑他接近她的居心是否不良。
他亦随着她停下的步伐,立于她的身侧,苍白若雪的脸容上,无一丝表情,只冷声道:“你莫要怀疑,在下确实是公子翌,但却并非是你昔日见着的那番模样。”
她沉默了半晌,正要出口,却忽闻身前一人噗通一声跪地,男人的嗓音略微沉闷,却也欣喜至极道:“殿下,属下在此地等你甚久,你可是归来了。”
公子翌上前一步,扶将起他,浑身散着高雅的贵气,淡淡说道:“我说过了,在我面前,莫要如此拘束,礼节能免的一概可以免去。”
男人又闷声磕头,才道:“属下遵命。”他似有要事,欲说下去,抬眼警惕地看了看公子翌身边的女子,又戛然而止。“殿下,在此说话不便,不若……”
公子翌敛眸深思,会意点头,又慢慢地牵起她的素手,与她道:“随我来吧,只要你莫要再忤逆我,我便不会再伤害你的。”
他领她至了一间奢华的客栈,那店家似也是他的心腹手下,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店家立刻心领神会命人将她带进了房间,关将起来。随后他又迈开大步,往客栈的深处走去,转角处一间漆黑幽深的隐秘房屋,他二话不言,掀帘而入,等在里面的却是十来个黑衣蒙面的男人。
***
她虽被囚于屋中,待遇却也不差,店家命人送来了奢贵多金的珍馐百味,那些都是寻常人家可望而不可及的食材。她一日尚未进食,腹中空虚,饿得十分慌,提起汤匙随意喝了几口,竟很快饱了。她的命果然天生很是低贱,山珍海味置于身前,却丝毫打不起精神享用。
摸腾着起身,识辨房门的方位,便慢慢地移着步子朝那儿走了过去,用力拉了拉门,果然从外面上锁了。她视不清房内的具体情况,未免打草惊蛇,便安静地坐回原位,只待静观其变。
***
他一跨入黑屋内,十来个黑衣人便齐齐跪拜下,他优雅地将手拂过胸间,摆了个手势,双眸微挑,示意请起,众人才堪堪抬头起身。
方才在街上候驾的男人,这才不拘言语地道:“敢问殿下,近来可是好?自秦国走至韩国,遥遥几千里路程,其间必是历经了不少波折吧。”
他轻轻一笑,眸光透着温柔:“无碍。有劳叔父关心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这边可有无大事发生?”
一人立时进言道:“韩桓惠王殁,举国同哀,二殿下顺应遗诏,继承王位,是为新王登基,号韩王安。”
他若雪的脸容依然平静得宛若秋水湖面,淡淡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父王果真是死了,也不愿再见我一面。”他的话语中初次透着淡淡的感伤,莹亮的眸中细微的柔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平复了冰冷。
诸多年前,他雍容华贵的降生本应是作为韩国太子而存在的,却逢那年大韩天灾横行,干旱洪灾,如猛兽滚滚袭来,天星紊乱,他生辰之时,红星高照,诡相异常,国师掐指算运,向先王谏言此人乃是妖孽转世,大不详,今后当是祸国殃民,颠朝覆国之人,故废弃尊位,改立他的皇弟为太子。
然而他的噩运,并为因废黜尊位而结束,先王忌惮他将来祸连大韩国昌运盛世,更甚有灭国之殃,便狠心下令将他在王室宗谱上除名,即刻处死。他的母妃极尽先王宠爱拼死护其,却终因后宫女人的嫉妒之心,钩心斗角,不仅未得及时就他于危难水火,更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他母妃的枉死,却给先王一道震天霹雳的警醒,遂张丞相见机进言,愿以自己的孩儿相待,悉心照料皇子殿下,先王终是允了,毕竟是公子翌这个孩儿是他爱妃的留存于世上最后的生命,亦是她曾在这世上活过一遭的证明,加之他已不忍更多无辜之人涉及牵连,奸人借题发挥,令更多人无故遭难。
他抿起唇苦笑,自己的生命,全靠母妃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又岂可不好好珍视。他曾下过重誓不论身体痛不欲生还是爱人生离死别,他都会好好地活着,背负着沉重的罪孽与仇恨,与她母妃的灵魂一道,好好地活下去。
他要亲眼看着那些曾经陷害母妃和自己于不忠不义的人们,一刀一刀地被剐死,他才会心满意足。而这些年来,他凭借自身强大的实力的确是了却心愿,明里暗里搅得那些可憎之人家破人亡,他是狠毒,他是不择手段,却都是上天逼他如斯做的。
在那些命如蝼蚁的众人之中,他最不得放过的人,便是那事件始末的发起者国师,他永远都不会七年前,那场雨夜,他携着一班心腹黑衣手下,进府逢人便砍杀,刀剑交锋,血溅横飞,果决掉国师时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快感,大仇将报,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国师府上下无一人生还,不,并不是无一人,最后一刻,他心生怜悯,独独放过了国师的独子,他叫做蔚染。
也许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颇多,而此蔚染,却偏巧便是那晓晴楼操琴之艺极佳的黯然销魂公子,蔚染。
他敛眸正色,自遥远的记忆中脱将出来,沉声对男人道:“你可将我回国的风声放出去了。”男人俯身拱手道:“殿下的吩咐,属下早已执行完毕。”
“不消片刻,那个人便会主动上门了吧。”他懒洋洋地轻笑,喃喃自语,随即走至屋中的榻上半身坐下,对众人挥了挥手道:“我要休息半刻,你们先下去吧,那个人来了,便将他带进来,其他时候,便不要进来打扰我。”
众黑衣人单膝跪于地上参拜一下,而后领命,黑衣翩然而去。他扬唇淡笑,眼下韩国微薄的江山又岂能满足他强大的欲望,他可以说是很不屑这么一个弱小无为的诸侯附属国,利用可利用之人,幕后操盘乱世大局,他要的,正是这个天下。
日薄西山时,他要等的那个人终是来到了,来人一袭暗纹玄色的华丽衣裳,面上罩着黑色的纱巾,头上戴着竹制斗笠,身边仅跟着一名强壮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