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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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你昏迷时不停地喊着这个男人的名字。”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似是在嘲笑自己,后便径自离去,那抹幽蓝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又是这个名字,失去记忆前的她,是否深深地爱着这个男子,然而又因为什么,仅仅只是将爱埋藏在了心中,不为外人所知。一人无法对另一人表露爱意的原因,归根究底是由于对方出类拔萃,高不可攀。曾经的她贵为公主,连公主都望尘莫及的男子,究竟该是怎样的优秀了得。
☆、第四章
翌日清晨,她收拾一下衣裳放进方巾里包裹起来,蔚染照例比她起得要早,人去楼空,他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愿与她相见。出了蔚彤院的门,行至很远了仍不时回头看几眼,毕竟蔚染这个人,是她来晓晴楼交到的第一个知音。初识时的他们,或许谁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沉重地踏着石子路,往小径深处去,明亮的光线里等着的依然是风华绝代的司镜,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中,微笑若清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自今日起,她便调入了司镜的院中,极有可能,再也见不上蔚染一面了。因为别院的侍婢基本上是不可能与其他院的公子有什么面上的交集。
推着司镜进屋,将轮椅停在稳固的位置,取了件书简,在他对面席地而坐,已然是用很缓慢的语速在念着,却稍显得心不在焉,总是念错。司镜虽始终是微笑的,示意她不要紧,然而她却心感愧疚。
念了大约一个时辰的书,抬眸看了看司镜,才发现他早已斜靠在扶手上沉沉地睡去。起身找了条毯子披在他的腿上,她又坐下来继续读书。出了魏皇宫后,生活基本都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这样难得可以静心读书的日子,大抵也只有在司镜身边才可以安然做到。
司镜的书很多,天文地理、诗书礼乐、琴棋书画,种类繁多,只要你想得到的书,都会在这儿找着,而更多的是你想不到、甚至是失传的真迹。司镜看得最多的是战术方面的文书,而她最喜医药方面的著作。
她曾把四龙子当日要她买的药方,念于司镜听,司镜沉吟片刻,方写道:“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剧毒,可顷刻致人死地。”然而她却亲眼看见四龙子用过那药方之后,便不再体弱无力,可自由下床走动,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心里有这样的疑惑,却也没有对司镜提及四龙子,总觉得每次提及他,司镜温柔的面色皆变得很是难看,他们私下里复杂的恩怨纠葛,她亦不便插手。翻看医药书,起先是累得很,秦国文字本来看上去就有些吃力,加之医学方面的专有名词又生疏难懂,故司镜大部分清醒的时刻,都被她拿来请教问题。
相处了一段日子,她意外地发现司镜的身子绝不比孱弱的四龙子要好,他用得是最名贵药材吊续性命,每日都要睡上好几次觉,而且皆睡得很久,清晨喊他起床,要很久才会清醒过来,好几次都让她以为他就此绝命。
每七日,司镜都会为她针灸,数日前中下的毒还未完全排尽,残余的毒素虽不多,若留在体内,时间久了亦是致命的。而为了配合针灸治疗必须全身浸泡在药水中才可,司镜看不见,她也免去了遮羞方面的难处,只是每每她浸于木桶中时,皆会想一个问题。她中毒昏迷那日,司镜也为自己针灸过,那么是谁替她脱去了衣裳,然后又为她穿上了。
“是蔚染。”司镜在她手中写下了一个名字,她大概也猜得到是他,只是真正确认后,心却又似漏跳了一拍,满面通红,有着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好在这些司镜都看不到。然而为何司镜的唇角淡淡地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的脸立刻垮下来,不要告诉她,杵在她面前的美人儿,有隔空读心术哟。
他的唇角勾起的弧度很美,轻缓将她的手自水里捞起,手心朝上一字一字地写上一句话:“你在想蔚染吗?”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味得否决,才记起他瞎眼的事实,忙说了声:“公子,你说笑了。”
他微微一笑,又继续写道:“我是蔚染的师兄,若是两情相悦,我可以帮你们主持公道。”言下之意,这厮敢情是要撮合她和蔚染,当一回红娘了,而后他又说了蔚染的种种,大抵是他面上清高冷傲,内心还是温柔体贴的云云。
她无奈地感叹道:“公子,你多此一举了,蔚公子怎么看得上贱婢。”心中却暗骂,蔚公子,呸,天煞的蔚疯子,远离你还要触我眉头。不过又何曾料想得到,司镜竟然是蔚染的师兄,唉。
司镜笑着摇摇头,随后取出了锦盒里的银针,修长的指尖略微一动,银针“刷刷”几下准确无误地刺入药水下她的身上穴位内,然后示意她切勿随便乱动,接着便又在她手中写起字来。他示意她,只需听,勿需言,重新考虑他方才的话,等他说罢,让她再做决定。
从他零散的文字中,她大略(。。)整 理了下意思:第一,蔚染是喜(…提供下载)欢她的,以她看来,这纯粹就是司镜这小子站在毫不知情的立场上的臆想,他完全就没见过那蔚疯子对她有多冷漠粗鲁,好在她与他定了《约法三章》,否则她不也得像先前的婢女那般吃苦挨打;第二,这世上甘愿以性命相交换的男子,必在少数,让她好好珍惜眼前。眼前?蔚染。不干!那蔚疯子可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消受得起的,不过仅指脾气那方面,放在那儿还是挺养眼的;第三,蔚染是个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司镜似是根本就没打算收下蔚染的命,说什么要蔚染替他去死,根本是胡诌瞎掰,那日蔚染来请他医治她时,司镜根本就没开出条件,完全是蔚染自个强加上去的,因为师傅在世时,曾为司镜算过一卦,难逃一劫,除非有人替死。她承认,蔚染的确是个好男人,不过定不会是她的良人。
夜幕降临,照顾司镜入睡后,她便点了盏灯,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那张纯白色的丝绢出神,上面用笔挺的墨迹写着:寡人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明明是一个问句,弘凤兮却告知她,那是秦王对她的判决。
难道是说,凭着这张绢布,她可以从秦王那儿换取一个愿望,而这个愿望无论是何,他都会满足她。如若,她在那上面填上,自由,他一样会给么……
清晨的阳光澄澈而温暖,她轻快地打了个旋儿,衣袂玄曳飘舞,推开院门,踏着一个多月未曾走过的石子路,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与世隔绝的日子,虽过得逍遥,久了还是不免贪欢外面的繁华景致。
今日出来不是为了玩乐,而是司镜那厮硬是让她给他那冷漠的师弟送封信,并告知可以至深夜再归来。这送信是假,邀她会“情郎”才是真,这其间的意思,如此显摆,令她不禁感叹,司镜的心思怎还会还若那冰心般纯净天真,叫她不好意思拒绝伤害。
走至蔚彤院,仔细地瞧了瞧,一个多月了这里的变化依然不大,院落里有一抹米黄色的身影,纤腰细手地在那搓洗着衣裳,大抵这位姑娘是被调来了接替自己的位置罢。屋内静静地流淌出悠扬而悦耳的琴音,清幽而低诉衷肠,婉转而曼妙柔情,几日不见,蔚染的琴竟已然突破了往日,晋升至了又一层高阁,最重要的是他的琴音,已不再无心。
她过去对洗衣服的姑娘莞尔一笑,便径自入屋,怎料她骇得直接丢下衣服飞奔过来,拽着她的手就是不让她进去。见女子如此慌张,她礼貌地说道:“姑娘,我是来寻蔚染蔚公子的,不如你通报一声吧。”
“公子说了他不见客,姑娘你请回吧,看在大家都是侍女的份上,请不要让我难做。”那侍婢颤颤惊惊的,估计就是那蔚染那厮给打骂警告出来的结果。她一咬牙,暗声骂了句,蔚疯子!
“蝶画,外面的人是谁?”琴音顿消,屋内的声音冷漠得令人胆寒,也难怪这位叫蝶画的姑娘会如此惊慌失措。只见蝶画正欲回话,她趁着间隙大步跨了进去,一掌就拍在案上,恨恨地道了句:“蔚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一见是她,加之被她那一掌震慑住了,也愣了好半天,才恍惚地反应过来,淡淡地说了声:“是你。”
蝶画都要哭出来了,跑进来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低声说:“公子,奴婢不好,奴婢该死,没有看住门,请公子责罚。”
他抬起头望着一脸怒容的她,叹了口气,冷冷地挥了挥手道:“你下去罢。这没你的事了。”那蝶画像是从未想过自己能获赦,抹了把泪,颤抖地爬起身来鞠躬谢了蔚染,出去前还用眼睛悄悄地瞟了她一眼。
见蝶画出去了,她便有什么说什么,也不拘束,随意地往他对面一坐,便苦口婆心地道:“蔚染,晓晴楼里的侍婢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命儿,何苦为难她们呢?”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特意回来就是对我说这些。”
“那你要我对你说什么?”她反问道,几日不见,他的心宛若被隐匿起来了般,从他的话里感觉不到一丝人情味。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暗,叹息着说:“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好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对你说的,是司镜让我给你送封信,你不用赶我,我这就走。”自衣襟里取了一张书简,递给他时,她清楚地看见了他冰蓝色的眼底灰暗无光,那落寞的眼神像极了一只受伤的野兽。
她走至他身后,缓缓地握起他的左手,见他没有反抗,她又将他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紧扣在一起,十指相扣,而他像是从未想过她会做出如此举动,先是一愣,而后也就任由她握住他的手。“蔚染,你不是惜我为知音,又为何不将心事说出来?”
他没有应声,沉默良久,试图想把被她握住的手抽离出来,而她则更加紧的握住。他见无法抽出手,便一掌打翻了茶案,白脂茶杯“嘭”得裂成数瓣,茶水流得四处皆是。他暴躁地道了声:“滚!”
他震怒了,不是装出来的;而她笑了,亦不是装的。她道:“蔚染,你不记得了吗,这招自你第一次见到我,便没有用了。”他闷声不语,眼神依然冷漠如初,亦始终不曾放弃要把自己的手取出,那眼神仿佛是把她看成了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蔚染,为何你在逃避我?你在害怕什么?”她愈发握紧了他的手,只感到阴沉而冰冷的寒意自他的手传遍她的全身,不禁令她颤抖不已。这,不似她认识的蔚染,如此的冷漠绝情。他漠视于她,冷冷地说道:“有些事,你不会明白。”
方才打翻的桌案连带着将司镜令她送来的书简一并打散了,缚于书简上的小绳不知何时断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两个字:珍惜。这是司镜写给他看的,亦是写给她看的。蔚染在看清了那两个字后,浑身僵硬得发直,眼眸里的冰冷无情散去了大半;而她则看着他脸容的神色,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司镜的话。蔚染,他不会真的是、喜(…提供下载)欢上了她吧。
少女时代的幻想,谁人不曾有过,其实她也曾痴心妄想过,与他共度此生。在明白了过去爱之深爱之切的男子就是吟风时,她几乎不再对他存有奢望,贵为公主的她,都无法企及的男子,如今沦为侍女的她,对远在魏皇宫里的他又岂止是可望而不可及。对于四龙子,其实没有很深的情愫,或许只是他的身形肖像极了吟风,才会令她浮想联翩。
也只有蔚染,来晓晴楼后,与他接触的时间是最长的,也最了解他的个性,虽清高冷傲,却也重情重义。若是令那样的男子爱上了你,想必也会是一生无憾,只是那仅仅个奢望。
说实话,不是她过谦,她并没有令人喜(…提供下载)欢的资本,谈美貌,她的姿色不过是中等之姿,与祢媃的倾国倾城比起来,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论身家,如今的她,除了魏皇宫里带出来的几支金钗玉簪,并没有足够的富余。
察觉手上一紧,抬眸望了眼身侧的蔚染,他亦是在沉默地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眸细腻温情,他似欲开口,然而有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她轻轻地勾起唇笑道:“知音者,不如为我奏上一曲如何?”
他亦笑了,淡淡地说了声:“好。”指尖微转,低扬而柔美的乐律,缓缓地自弦上倾泻而出,她听出了他弹得是一曲《关雎》。
她便和音唱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是《诗经》表达爱情的恋歌,描绘男子对一位姑娘一往情深的追求和对美满婚姻的愿望。蔚染触景生情弹奏的一曲,虽歌者的角色颠倒了过来,至少她很庆幸,与蔚染之间的隔阂总算消失了。不过她与他的之间的路能走多远,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毕竟横跨在她面前的还有秦王嬴政。
也不知,那张纯白的绢帕,是否能换得她,一生的自由……
蔚彤院新来的侍婢,名为蝶画,本在晓晴楼内做事,受尽了排挤,恰好那时蔚彤院缺人,便申请调了过来。哪知这里的主子也不好伺候,每日遭受责骂不算,风霜雪冻的还吓得不敢进屋取暖,手脚都冻出了不少疮。
她取来了一些药膏给她上了些,然后给她说了《约法三章》,凭以往的经验,又多说了些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会把蔚疯子惹怒的云云,她也细细地都听进去了。
蝶画原也是生于富庶之家,十二岁时家中父亲犯了事,被抄家砍头,她便流落在外,差点沦落青楼,好在经过此地时,被晓晴楼主收留了,从此便在这里安了家,一直到如今已生得亭亭玉立,待嫁闺中。
说尽该说之事,进而相熟,年龄相仿的两个女孩子家聚在一起,便天南地北聊起了八卦。“姐姐,与蔚公子的关系是否不一般?”虽她与蝶画同年,只是在月份上要大上一些,故蝶画称她为姐姐。
她嘴角一抽,问道:“会吗?”见蝶画含情一笑,黑密的睫毛长而翘,“姐姐,你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