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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长大-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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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灰头土脸,惶惶不可终日,躲避一切人的目光。”她却答得认真,“是我。我恰好就是那个给外科,给周老师带来所有那些麻烦和混乱的人。”

第十一章 什么将会在明天发生 2

第二节

车子从医院开出来不到10分钟,就已经离开了县城中心,进入山区;平缓的柏油路接上了只有一半宽度的,道路中间时有松果石子的山路,偶尔颠簸。李岩放慢车速打开天窗,夜晚的山风钻进来,带着青草泥土和松果的味道。一切是如此安静,只除了风过树叶的声音和草间的虫鸣,叶春萌扬起头,枕在座位的靠枕上,透过打开的天窗,看着树影之间看见点缀着星星的夜空,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到醒来,自己的身上盖着李岩的外衣,车已经停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门外堆着柴草,屋顶码着玉米,大门两边是红色底的倒挂的福字。叶春萌长长地伸个懒腰

侧头瞧着李岩,忽然笑了,

“一觉回到10年前,学生时代的春游秋游。工作单位再组织出去玩,就没住过农家院儿了。”

“今天不自己动手可吃不上饭了。”李岩笑道,叶春萌再伸了个懒腰,推开车门出去,狠狠地吸了两口山区夜间清冷的空气,一时间睡意和倦怠尽去,回过头,见李岩已经从后备箱里拎了两桶水,一个小小的工具箱,掏出钥匙朝小院走过去。

“不用钻木取火的话,我还帮得上忙。” 叶春萌跟在他身后。

“打火机如果坏了,可真难说。”李岩打开院门,这是个很小的小院,正面两间房,两侧各一间,院子里有菜圃,种的是白菜,张开得像一朵朵绿色的花朵。李岩领着叶春萌推开侧面小屋的门进去,拉开灯,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两块小黑板,左边那块密密麻麻地依次记录着10几个名字,旁边都有日期,从4月份到前天;右边那个黑板上面写着:

5月1日,刘小飞与朋友三人消灭光冰箱所有存货后补充储备,现有羊后腿肉一块,野兔一只,香肠若干,黄瓜5条,青椒2个,烧烤酱料两瓶。抽屉里所有调料齐全。

李岩在左边小黑板写上5月3日李岩带朋友一人,然后回头对叶春萌说道,

“尝尝麻辣兔肉?”

“好啊,”叶春萌点头,站在小屋中间,向四周打量,这墙皮已经剥落的小小屋子,确是烤箱,冰箱,微波炉俱全,墙角还有只不小的煤油炉子,一只电火锅。她偏头瞧着那小黑板,问道,“这都是你的朋友?”

“是,不过有的还没机会见面。” 李岩已经开始取出兔子熟练地化冻图抹调料,

“有的是同事有的是朋友,有的是网上认识的,也有朋友的朋友,大家都喜欢骑车爬山漂流野玩,2年前某天旺季来,没租上旅馆,敲这老乡家的门。这老乡儿子闺女都进城打工极少回来,旁边这屋就空下了,后来我们聊得投机,跟老乡说每年给他一笔钱算租这房子,我们谁偶尔来玩就在这儿歇脚,平时不在,他们会帮我们打扫打扫,定时清理冰箱。老俩口寂寞,还挺乐意见着年轻人,我们自然方便,这俩年下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把东西越制越全,跟老人关系也越来越熟络,我们照着记录过的人数分摊给钱,我们和老人也都从来没算计计较过,倒是互相帮忙得越来越多了。”

李岩说着,已经把兔子腌好,切好青椒块,那边叶春萌把煤油炉子点起来,找出铁锅烧上开水,李岩在抽屉里挑拣着调料,对叶春萌笑道,“你休息会儿吧,忙了整天。等都好了我叫你。”

叶春萌却望着铁锅里细小的水泡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很没头脑地说了句,

“我们的生活时常就是这样的,我有时候觉得很累,更有时候觉得很烦,还有时候委屈不平,但是没想改变。嗯,没想。”

李岩瞥了她一眼。

叶春萌微微皱眉,颇认真地继续道,“我们都不小了,我觉得也没必要遮掩,尤其别误会。”

“好,不遮掩。”李岩笑起来,手里熟练地削土豆皮,切土豆片,姜片,洋葱丁,

“我收入不算低但是工作不轻松,一年出差的时间大概有三个月,时常周末经常加班,而且最关键的是,我做的波段,呃,有人说会影响精子活动力尤其是y染色体,所以很多同部门的同事生的都是闺女,对于重男轻女的女同志,这个……但是,我也不想改行。”

叶春萌愣怔地瞧了他几秒钟,扑哧笑了。

“大夫给说说,他们讲的是否谣言?不是的话我们要向老总申请劳动保护津贴,是的话,要辟谣,这太影响我们找媳妇了。”

“好,我回去给你问问学遗传的同学。” 叶春萌忍着笑。

“谢谢,谢谢。”李岩打开窗户,打着放在窗台下的电炉,将倒了油的小平锅架上去,随即将兔子丁丢进去,烟雾随着滋的一声冲天冒起来,他抓着锅把有节奏地颠锅,之后再顺次地放入配料,薄薄的一层烟雾一时将他裹住,叶春萌眯着眼睛吸了口这油烟的味道,再睁开眼,他边翻炒着锅里的东西边侧头冲她微笑。她忽然觉得很倦,但是又舍不得闭上眼睛,只蜷着身子抱着双腿,将脸靠在膝盖上,那种软绵绵的疲倦由她心里蔓延开来,弥漫至全身,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垂下眼皮,低声说,

“真好像是老熟人。”

李岩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已经蜷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放轻动作,向锅里倒入开水,酱油,点了醋,把锅盖盖上,回过头来,很仔细地打量她。

很好看的女人。很舒服的好看。相处起来,就更加舒服。

这两年,随着他升任这个千多人的公司的技术总监,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委实不少,大家说,他条件太高,连父母都说,不要太挑了,没有十全十美这回事。他不想申辩,也没法申辩,任何的说法,都是‘这姑娘还不够他标准’ 的委婉理由。

也许,看着舒服相处舒服,便就是个最高的标准,是他对自己生活质量要求得高。他从来没有独身主义的愿望,然,娶回家的那个人,必不能只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美妻贤妻,甚至两者都不是也无妨,但只要舒服。

她不仅让他觉得舒服,而且亲切。踏实的亲切。可以卸下许多的戒备,可以放下许多的不安,不需要特别拿捏风度,不需要特别在乎言辞,相处的本身就是一种欢愉,就如同,已经相识了很久的朋友。

在此时,33岁的李岩竟然如13岁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很想打电话跟好朋友罗嗦几句……………当然,33岁的时候便就只是想想,然后,忍不住去琢磨从前认为极玄乎的缘分二字,且认认真真地搜寻10年之前回忆的画面的每一个角落,究竟有没有个瓜子脸蛋的小姑娘医生。

10年前的她该是什么样子?比如今更加甜美更加娇嫩?还有没有现今这份穿着白衣时候的决断精干与从容,脱下白大衣之后的温和沉静和灵透?

水姑娘,她如今,给他的感觉,又何尝不是如水呢?

李岩动作轻而快的翻搅锅里的兔肉青椒和土豆,陆续加些调料进去,香味溢出来,越来越浓,这时候他听见身后叶春萌的肚子里轻轻地响了一声,而她扭了扭脖子,嘴巴吧了两下,却并没睁眼。头在膝间埋得更深,鼻子被挤得轻轻地皱了起来。

李岩石几乎想要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脸颊。

10年前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10年前的第一医院,曾经有一段自己无论如何不可忘记的回忆,似乎,于她,也是,只是她却并没有再多说起。他忍不住再次仔细地回忆,她究竟是那许多穿着白大衣的人中的哪一个呢?

只是,当年的记忆遥远而纷杂,无数的白大衣,弥漫的药水味道,自己不安而不满的情绪,一切都是那么烦躁,所有人的面孔俱都模糊,唯独始终清晰的是那个下午,楼道里乱轰轰的,大概是个年轻的医生跟个冒充家属的记者吵架,病房里面的病人和家属都各怀心事,没做手术的忧心忡忡,作了手术的四处探头打听,这个时候那个瘦高的大夫走进来给一个病人做检查,他就是周明,一切议论和传闻的焦点,也正正将是给他母亲做手术的主刀医生。

妈妈跟他交换了个眼色,静静等他做完检查,转身出去时候跟上,快速地把一个装了张银行卡的信奉塞到他的兜里,然后转身想走,却被他从身后抓住手腕。

当时他安静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拽着他的胳膊走进病房,他心中惶然,被他拉着在妈妈的病床旁边停住,听见他问当老师的妈妈,

“您会因为哪个学生没给您送钱送礼,故意教错了他,让他考坏么?”

妈妈半天才说,那哪能够,哪有往坏了教的。他们成绩那也是我们业绩啊。随即似乎明白了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夫,但是说实话,人之常情,那送礼的,总是会特殊照顾照顾。

“那么我告诉您,手术台上没有特殊照顾,只有做好做坏。做好是大夫的脸面,大夫的成绩,做不好,是没这个能力,你便把金山搬来,也是没有用的。请你们,”他停下来,环顾周围,“请你们信任我。”

第十一章 什么将会在明天发生 3

第三节

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而且复杂得莫明其妙,不可理喻。

这几天陈曦话少了很多,尤其是以往常被大家称赞为‘精辟’,‘深刻’,甚至‘一针见血’的,对身边人和事的评论分析批评感慨。

最近为了迎接重新审评首都文明校园,从校办到各学院办大动干戈,院办的老师带着突击队横扫所有宿舍,抄检出电炉,煤油炉,热电棒无数,扯掉的床帘,据说各院办公室都已经堆积不下;其中最尴尬的是某个住在了本科楼的研究生,个性大大咧咧邋邋塌塌,将避孕套随便放在床面上就赶去医院早查房了,恰逢当天抄检到她们屋的老师,是学生办的马老太,曾经在行政楼五层用相机连拍下来楼下接吻的一对学生小情侣,然后拿着照片寻人大开批斗会,强调公共场合不得勾肩搭背的校规,从而名声大噪,让所有情侣见之惊悚;话说抄检那天,马老太扯下床帘之后一眼看见包避孕套就在没叠的被子上放着,脸刷就青了,哆嗦着说,给我查,给我查,这到底是谁?!还知道不知道廉耻了?当时跟随的人等都为事主默哀。

在校期间发生性行为是开除学籍的处分,情浓以至肉欲这种事儿其实在高校中并不少,但凡别闹得太大,一般没人认真追究,然而这倒霉鬼竟然犯到了老马手里,那真是绝无转寰余地。大家都在心底告诫自己,做贼没关系,关键得是切记要销赃彻底。

好在,后来的结果是一场闹剧,那位姐姐年已33,已婚,坚韧地从某地职工医院考上了第一医院的研究生,为了追求事业夫妻分居两地,一年丈夫趁着节假日过来几天,同屋的小同学们大都知情识趣地躲出去让地方。这次被当作违反校规的女同学揪出来,固然很快澄清了,但是当时消息却还是迅速传开,什么版本都有,甚至也有说其实是她们宿舍一个本科小女生的,总之那个倒霉的姐姐很长一段时间都低头走路,甚至之后,传说她想来想去突然觉得这样追求理想的生活真是摧折,至此立定志向放弃临床,去了药厂卖药去了。

当时同学们本来就已经为这场抄检怨声载道,只是插电炉挂床帘原本违反宿舍防火规定,怨起来就显见少了许多气势,而此事一出,大家抨击腐朽校规,痛斥突击检查的怨气就一下冲到了云霄之上;这次突击检查立刻被戏称为王夫人抄检大官园,而大家的愤恨,很快就由这种为了什么评比什么先进而搞的突击检查的‘务虚’,‘面子工程’,‘医学院特色的劳师动众的无用功’延伸拓展到了类似研究学问没出路,理想跟现实的碰撞中必定是理想头破血流,中国对知识的不重视……等等深刻层面的问题上去。

但是这个话题在陈曦她们宿舍就没讨论起来,虽然她们宿舍一样被抄走了一个煤油炉两根电热棒和四个人的床帘。当邻宿舍的人抱着饭盆凑到她们宿舍里提起这段公案时候,张欢语一如既往地对所有人的观点都温和地点头‘是呀是呀可不是么?’ 然后继续翻看时尚杂志,学习那些新潮的搭配,并且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能用小摊上那些廉价的衣服配出那种昂贵的美丽;李棋照例边吃边忿忿地赞同地骂一句‘有病有病,学生办那帮人都是猪脑子’,但是仅止于此,然后奋力地把话题拉回到那个弃婴16号身上,说最近大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白菜,真是苦命的小白菜啊,好不容易身体见好,大家敲锣打鼓地给他寻摸领养人,多亏是个男孩,很快一个护士的朋友的远房亲戚决定领养。这对亲戚在北京跑服装生意,如今生意做得不错,户口有了房子有了几套手下已经有了20来号工人,偏就是男方不育,看遍医院试尽偏方之后俩人都已近四十,遂动了领养个儿子继承香火的意思。

原本他们对孩子年龄长相都很满意,立刻就决定领养,大家都觉得这小白菜这下有了幸福的希望,且想着那位夫人五个手指头上5个金玉翡翠的大戒指,先生脖子上小手指头粗的项链,笑称这小白菜这回歪打正着去了有钱人家,只别被晚来得子的爹娘惯得过于厉害,跟那个童话故事‘大林和小林’中去了富人家的大林一样,来日见着个营养过剩,呆头痴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胖少爷。

然而,在幸福地即将成为有家的孩子的第三天,小白菜未来的父母突然气势汹汹推开了儿科办公室的门,进来就破口大骂,为什么做医生的要卸包袱,骗人?

当时,所有在场的人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了误会,很难得地真正拿出上级要求的---医生对患者家属的无礼指责不但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发自内心地笑脸相迎,好几个人同时拉过椅子请他们坐,并且倒茶,坐下来慢慢说。

孩子不会有后遗症,这从他的全身体检结果已经可以确定,他的菌血症已经控制,并且根本排除了脑炎;他的心肺发育正常,败血症只是细菌入血,跟白血病根本是两码事情,只要没有造成器官损害,他便跟任何一个健康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他只是弱一点,需要更精心的呵护,他以后会是一个正常,聪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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