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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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伟愣怔地瞧着他。
“对,就是那个被您通报表扬的学生,作主抱回来的孩子。我还开了她句玩笑,说她果然是当的起本书由。。提供下载’天使之心’的赞誉,她跟我说,因为她在那里,对别人讲了,她是医生。我想这孩子能这么做,是真正开始理解自己的职业了。”
葛伟皱起眉头,终于明白他的来意,一时间没有说话。
“学生管咱们都叫老师,您虽然不是临床大夫,但绝对是他们的老师。我们教给他们临床技能,但是他们入院,穿上白大衣,念‘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的医学生誓言时候,是院办的老师们主持的仪式。正就如您跟她一起拿这面锦旗留影,并且因为她在爱心上的突出表现而作为优秀实习生通报表扬,您也教她怎么做一个医生。我们教得够不够好,还无从得知,从她身上,您这重教学,是作得相当好了。”
葛伟拿起茶缸又喝了几口,皱眉撮着双手。半晌才道,“得了,程大夫,您也别拿这高帽挤兑我,咱们说实话,这个例子难开,开了,后面的事情没法办。”
“我也不是给您扣高帽。” 程学文略微有些感慨,“我是真的拿不准,这个学生,被这面锦旗,这个表扬,也或者就是那天晚上跟那个孩子的相处,改变了多少。也许那就只是让我们看到了这孩子的潜质,也或者是对她的一个转折。我只是希望这个转折所带来的影响,再到这次这个婴儿身上,能继续地让她带着积极的信心走得更远一点。”
“葛主任,咱们是教学医院。” 林念初接口,“咱们这次不为这孩子破例,但是可以为了‘教学’ 而循例。咱们从前都有一些没有钱将治疗进行下去的病人,因为疾病有教学意义,而作为教学资源,免除医疗费用。您不太忙的时候,咱们都可以往前查记录,我上学的时候就有,90年代也一直有。这次这个孩子,虽然在临床教学上没有那么举足轻重的意义,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几个学生如接力一样地主动承担救助无父无母的婴孩的职责,您说,什么条文,什么口号,能比咱们当老师的,肯定他们的行为,帮助他们将这场生命的接力棒传递下去,更能让他们理解做医生的意义呢。”
“小林的文学功底好。讲事情很能动人啊。” 谢启明摸着秃脑门呵呵地笑,讲身子欠向葛伟,拍着他肩膀,“我跟你保证,我到你这儿之前,本来是下命令让她明儿就把孩子送走的。可是小林会讲话,居然让我老头子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才来跟她一起,跟你这儿求个情。说真的老葛,说这些学生像跑接力一样把这孩子护送到了儿科,不为过,如今这接力棒交到他们老师手里啦,你说,咱真跟他们讲,后面路途坎坷,危险性大,老师拒绝跑下去,这个,这老脸,真是放不下啊。”
“葛主任,咱们可以尝试一起把这场接力的最后一棒跑下去。包括碎石铺路。” 程学文从白大衣口袋里掏出个本子,拿出几张名片,“这是几个做法律工作的熟人,我可以去咨询他们,像此类状况,在中国现有阶段,抛弃婴儿的罪责立法不明的情况下,如何避免孩子母亲再度出现对我们无理勒索;这里有全市收低收入甚至是三无母亲的产科医院的电话,咱们可以去调查,有没有孩子身世的线索;另外我也会找以前认识的同学朋友在公安局工作的,调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婴儿被拐带案。” 程学文一一的把这些东西递到葛伟面前,“学生是带着冲动的热情,咱们这最后一棒,还真得一起处理好他们热情的副产品。等这场接力跑完,咱们自然该教给他们,热情之外,尚还需要做些什么。”
葛伟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胡乱翻着那个写了许多电话号码的本子,不说话。
“我们也只是希望宽限一下,咱们再找找孩子妈,也再让孩子病情稳定一下。” 谢启明瞧着葛伟,“这也说得过去啊,欠费那边,一定不让医院为难。”
“学生已经凑差不多了。” 程学文笑,“儿科的病人,参与抢救的可全是我外科的学生。一分区有个有才的,昨儿连夜把宣传办报擅自换了这孩子的专版,今天中午挨门儿募捐。今天别说病区的大夫护士不少都看了办报捐了款,连病人,家属,都跑去看宣传栏,四处打听这孩子到底怎样了。您说,他们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咱们万一推到福利院,那边医院确实医疗水平不高,再说咱们这边管了两天了,从零心律没呼吸救过来的,不说本身的水平,就说对孩子情况的熟悉,别的任何医院的任何医生也比不了。放在咱们这儿,没法说最后后果,但是胜算大些;也无论后果如何,让学生,也让那些得知了此事的病人知道咱们尽心尽力了,这不也是您说的,改善医患关系的核心在于医生通过自身努力让病人信任嘛?”
葛伟咕嘟咕嘟把茶缸里的水喝完,无可奈何的冲他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你们念的书多,各个能说,我脑袋都让你们搅和晕了。”
“我们多念几本书,” 程学文乐着,“可您可是参加过多少实战演习,立过功的。您要是心里真想把他推走,就您这意志,我们能改变? 咱们临床和事务科室本来就是一家人,就是一起解决问题嘛。您得帮着我们,可这次我们给您惹得麻烦,翻回头,咱们也再跟您一起解决掉。”
葛伟把手一挥,“程大夫你也别将我了。这事儿不再罗嗦,就先照谢主任说的,缓一周再说。他娘的,福利院这地方,相关医院水平咋的,我对你们说的半信半疑;不过孩子真到进去,再领养出来得交一大笔钱,怕是更难再找家了,我老战友想领个姑娘遭遇过这事儿,后来倒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便宜,这事儿闹的你们说。这孩儿的妈我瞧是不打算要他了,就希望他福大命大,病能好,今后还能找个好人家。”
第十章 给我一碗孟婆汤 5
第五节
自从当了医生,周明很少有一个新年夜像今年一样,不用值班,没有急诊电话,完成了所有要交的自己的科研论文以及给学生进修医的教学计划,医院里并不需要他,而家里,也 已经没有了患渐进式阿尔海默症,时而把他当作他的父亲,时而又觉得他还在12岁的奶奶可以去照顾陪伴,更从今天开始,永远不再需要去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硬着头皮去劝委屈伤心的妻子回家。他很少有过这样清闲的一个晚上,也并不知道,‘清闲’可以是这样难捱。
前一天是他的大夜班,一夜平安,连需要缝合伤口的外伤都没有一个,今天早查房之后,他就已经下班了。从民政局再回到医院,只是为了送她回来,他并不打算去参加学生的新年联欢,他不想影响任何人的情绪,也没有能力在他人跟前,拿出适应节日气氛的欢乐心情。
今天,他从所有的意义上,都成了个再也无可牵挂的人。
林念初说,他们的婚姻,是一场多年的实验,多年后的结果,推翻了最初的假设,于是,无论已经付出了多少精力时间,只能接受失败,并且善后。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平静得让他陌生。她从来是个情绪化的,纤细而敏感的女人,可以为了电视里一对情侣的分手而惆怅好久,时常因为一个无救的病人大哭一场,情绪低落许多天,然而说到这一场15年前相识相恋,10年夫妻的婚姻,否定得如此坚决,只掺了那么一点点带着自嘲的伤感。
他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没有让她看见,桌面下面,他抓着自己膝盖的,不断颤抖的手,更不会让她知道,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如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时候一样,恐惧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20多年前,他八岁,煤窑塌陷,他被挤在那许多呼喊着亲人名字的人群之中,希望从那些陆续抬出来的,尚且活着的人中,找到父亲,他也想喊父亲的名字,想喊父亲回来,但是却喊不出声音。
不过半年之后,他跟堂叔到了新疆,见着了已经别了多年的母亲,她抱着他亲吻了无数次之后,央求堂叔将他送回北京的奶奶身边去。他们说话的时候关上了门,不知道他后背紧紧贴着墙站在外面。他听不大清楚母亲究竟在说什么,然而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他们也许觉得9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但是其实,他已经从母亲憔悴得吓人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哀伤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那天堂叔带着他坐着牛车颠簸着离开,母亲站在那里向他们挥手,他一直张望着那个方向,每一秒钟都想跳下车去,向母亲飞奔而去,扑入她的怀里,对她说,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决不离开。但是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来。后来堂叔跟奶奶说,还好,小明还小,不懂事呢,又跟他妈分开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哭闹,大概也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妈了。
半年前,连接着奶奶的身体的检测仪上,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那双拉着他走了多年后又被他扶持了很久的手渐渐地变凉了,他很想将头埋在那张盖着她的白布单里,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然而他只是亲手拆除了所有监护仪器,仔细地给她最后一次整理了容颜,穿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针一线绣制的,跟70年前出嫁时候式样半分不差的旗袍,将她藏了多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打上了狰狞的红叉子的年轻黄埔上校军官的照片放在她胸前。负责抢救的心内科主任站在他身边,拍着他肩膀说‘老人家87高寿,走的也这样安详,是福气,你要节哀’,韦天舒特地从家里赶来,一直站在门口,想要跟他说几句什么话,却一直没有开口;他对他们笑笑,平静地说道,“奶奶最后的一年阿尔海默式病恶化,其实很幸福,她忘记了后半生发生的许多撕心裂肺的悲伤,记忆回到了等着远征的丈夫回家的年代。她每天都带着希望在等,把我当成了7,8岁时候的父亲。现在,我想,她就是跟爷爷重逢了吧。等了50多年,太久了。”
后来心内科主任跟别人讲,小周真是难得地看得开。
他们一个个地走了,放开他的手,每一次的放手,他都没有任何的机会挽留。
而今,终于,曾经以为真正可以一生都不必放手的人,也要走了。
他很想霸道地一把抓着她的手,就好像15年前的一个过了熄灯时间的晚上,那天她的民族舞在区里得了奖,一伙人出去庆祝,回得晚了,因为喝了酒,不敢叫门,几个男孩子在铁门下面守着,几个女孩子战战兢兢地爬上铁门再哆哆嗦嗦地从另外一端爬下,唯有她,总算在大家的鼓励下爬上去了,却怎么也转不过身,不敢往下跳,挂在门上抽抽搭搭地哭了;大家七嘴八舌地低声鼓励她,不敢高声怕吵醒了楼长,声音淹没在北京冬天的5级风中;他本来并不属于陪着她出去庆功的人之一,却是溜出去到小酒馆看足球跟他们遇到了,一同回校,当时已经冷得跺脚,只盼女同学赶紧回了宿舍,可以回去蒙上被子暖和地睡觉,全没想着她挂在门上不上不下,将所有人都滞留在寒风之中无奈地哆嗦。
“小姐,你抓着铁栏杆转个身………倒退着就下去了,那么多人刚刚实践了,没有人摔死不是?”他在下面敲着铁栏杆冲她说。
她只是哭着摇头。
他皱了皱眉头,蹭蹭爬了上去,一手抓着铁栏杆,一手握住她手腕,“你只管闭眼,转个身。”
她还是死命地摇头。
他不耐烦地踹了一脚铁门,“我拽着你呢,不会摔下去的!我跟你说,我数三下,你再不动,我可把你推下去了。”
说着抓紧她的手,又往她身边凑近了一点。
她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没有愤怒地骂他的粗鲁,居然任由他抓着手,且抖抖索索地准备转个身,只是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冒;他忽然觉得好笑,看着平日最斯文优雅,才在舞台上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矜持高贵地一次次谢幕的女孩子,挂在铁门上,脸花得如同一只猫,他笑出声来,一面小心地扶着她,一面说道,“你放心,绝对摔不到你。这样,你看这点儿高度横竖掉下去也摔不死―――如果你真那么倒霉能掉下去摔残了,我就养你一辈子。”
他这话音才落,她就一脚踩空,身子直直地坠下去;他脑子里完全没及细想,只是一手奋力地抓着她的手往上提,另一手及时地抓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几乎将她抱在了怀里,而同时,自己也被她带着跌了下去。
她毫发未伤,他却扭伤了脚,被她栽到身上,居然压断了一根肋骨。
第二天,她逃了课去校医院看他。
她对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如果伤没完全好利索,留下残疾,要不要我养你一辈子?
她说完将一片橘子塞在他嘴里,托着下巴冲他微笑。
那是他长到那么大,头一次注意到女孩子的美丽,也是头一次觉得在女孩子面前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这句说话,居然冲口而出道,“你这不引诱我自己想法子把腿敲断,无论如何留个残疾吗?”
她的脸一下儿红了,居然很久都不再说话,却低着头,剥完橘子削苹果,削完苹果再一块块切下来放在盘子里,再又去给他打了开水,然后,站在他跟前抓着衣角瞧着他。
他有几分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跟她讲些什么好,于是只是一片一片,一块一块,吃她剥好的橘子,切好的苹果,直到好几个他同宿舍的兄弟从外面涌了进来。
她低声说了句,“你明儿要不能上课,我帮你抄笔记”,便跑了出去。
一帮男孩子在她关上门的一霎那,向他扑了过去,没有去碰他的伤脚和肋骨,却按住他脑袋,卡住他脖子,笑骂道,“你丫太阴险了,平日里一幅对女生没半点兴趣的样子,一出手,居然出此苦肉计的高招,击败情敌无数,套住了‘神仙姐姐’。请客,为平民愤,你以后得每周请客,天天负责宿舍卫生,打水,给大家洗袜子!”
他被他们卡得喘不上气儿,咳嗽着骂,滚蛋滚蛋,心里有着模模糊糊的不安。
第二天,她真的拿着笔记去找他,不是借给他看,而是工工整整地,抄了一分给他,她跟他一起过老师讲过的内容,纤长的手指,划过本子上娟秀的字迹。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所有的同学,都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