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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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会突然想到:“那是你的真意吗?还是狐狸要你这样说的?我若收了雪念,狐狸定会掳了你去呀!”
面对渑河岸边的如许美色,我不禁又心旌摇摇,不知所之。转念想来,我究竟是何苦来哉!就算妻子是天下绝色,不能抱之抚之、吻之爱之的绝色,和一尊美丽的玉像有什么区别?而以我今日的财力、势力,要照她的样子造一座等身玉像,也并非难事。从前还有顾虑,如果失去了妻子,我就失去了丈人那个最大的靠山,但现在丈人已经不在了,我也已经不需要什么靠山了,我为何还如此惧怕失去她呢?
一切都从钟蒙山上的妖物开始,此后自己离奇的际遇,仿佛一场幻梦一般,不时想起还会感觉惊怕。为何不惊醒这场幻梦,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呢?就让狐隐带走她吧,我再娶几个娇妻美妾,平静地享受人生之乐吧。从此再和什么千年碧血,什么天地初生时的老狐毫无瓜葛,从此安心地当我的一代权臣。难道不好吗?
我相信狐隐自有神通带走妻子,而不引起旁人丝毫的注意。嗯,假造一具尸体对他来说,应该并不烦难,就说妻子病故了,我歇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续弦。或许是这和煦的春风使我思绪如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吧,我胡思乱想下去,同时无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
我望见了自己的妻子,她正用春葱一般纤柔的手指轻轻撩开车帘,半张白皙美丽的面孔显露出来。我不知道她正在看哪一方向,但我似乎觉得她正在看我,并且那澄澈的目光如同利剑般直刺入我的心中,所有龌龊的念头全都无所遁形!我满心的羞愧,我匆忙移开视线,并且低下头去。
我为什么会感觉惭愧?天下虽大,如今唯我至大,还有什么事情可以令我感觉惭愧的吗?就算我抛弃了她,那又如何?天天有人出妻,其妻未必真有可出之理,况且我就算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也没人敢指责我。我只是心中偶尔转转念头,我为何会如此的羞愧无地?
原本为了放松心情才来郊游的,却被我此后的坏心情搞得一塌糊涂,没等过午,车列就转头回城去了。
夫妻数年,就算从未圆房,就算没有爱情,大概也多少培养点亲情出来了吧。我终究身居高位时间不长,良心没被彻底抹煞,要出卖一个熟悉的人,一个家庭成员,多少会不自安吧。事后我这样对自己说:或许离开妻子一段时间,不再看到她的面孔,不再听到她的声音,可以让自己逐渐淡忘她,可以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于是当年五月,我以避暑为名离开京城,转移到城西的别墅去。这座别业原本属于崇韬,后来属于高市王也即今上,今上践极后赏赐给了丈人,丈人过世,理所当然就归到了我的名下。别墅建在延寿门外十二里的坎山脚下,坎山并不算高,却足以阻挡来自南方的暑热,并且山上有清泉、瀑布,有嫩草、修竹,实在是最佳的避暑胜地。别墅占地十六亩半,不算很大,装饰也不华丽,但结构非常精致,墙内有园,园中有池,池中有莲,台阁间均以飞廊相勾连,就连我这个对建筑美学毫无见识的人,都一眼就爱上了它。
我没有带妻子去,这并不合乎常理,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然而我没有说什么理由,她也并没有问,我只是没有明白说要带她去,她就自然不曾跟来。古人谓夫妻“相敬如宾”,我们之间相敬是相敬了,只是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款待宾客的热诚。
我并没有远离朝政,具体事务是交给了靳贤,大政方针的确定,朝廷法令的颁布,千石以上官员的任免,从来都要把公文送到别业来,由我亲自核准批复。这样子做一名权臣,倒是轻松惬意得很。
别墅外面,有“金台营”的士兵守卫,我自己身兼“金台营”督,并且逐渐将其规模扩大,相对的,京师南北军的数量已经裁撤了一半还多。别墅里面,有仆役、花匠、庖厨六十余人,还有十余名乐师和等量的舞伎。我原本并不喜欢音乐歌舞,更讨厌在用餐的时候有那些奇怪的声响来打扰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歌舞佐酒却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享乐。
舞伎中当然有相当漂亮的〔大将军的家伎,难道会有丑女吗?〕,我兴致一高,美酒落肚,偶尔也会揽揽她们的纤腰,捏捏她们的柔荑,然而总不及于乱。离开妻子整整一个月,我眼前却仍不时浮现出她的倩影,耳边仍不时回响起她曼妙的语声。我还是淡忘不了她,我还是会在调戏过舞伎后,莫名地产生出愧疚之感。
我嘲笑自己的软弱,嘲笑自己的多情,我每晚饮酒越来越多,但美酒不足以浇愁,愁烦反而在酒后变得更为深刻。我偶尔趁着酒兴,披着月色,身旁不携一名从人,在别墅中漫无目的地闲逛——因为我的愁烦无从言表,无人可以倾诉。
大概是六月既望的某一晚,已经升任行人的二姐夫前来拜会我,但因为第二日还有公务,晚餐后就匆匆离开了。我披衣斜坐,喝着寡酒,耳旁传来的都是靡靡之音,眼前所见的都是轻绡薄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悲从中来。我把酒盏狠狠地掷到地上,吓得乐师停奏,家伎停舞。我站起身来,朝他们挥挥袖子:“都退下吧,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明月当空,遍地如霜,我没有戴冠,半披禅衣,赤足登着木屐,随意行去。草丛中传来蟋蟀的鸣叫,感觉要比乐师们的演奏悦耳得多,空明澄澈的夜空,也感觉要比舞伎们的身影更易令人沉醉。五色是驳,不若纯色,五音是杂,不若天籁,旨酒是浊,不若清泉。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我感觉心情好了一些,或者不如说,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可言。没有哀怒,也没有喜乐,这样或许更好,因为万事万物都会转化,喜乐迟早会变成哀怒的。
心中忽生遁世之感,就此洒然而去,远离俗世的纷扰,不是很惬意的一件事情吗?在感受到自己似乎又想回归到炼气士的旧途中去以后,我不禁哑然失笑。以我现今的身份地位,真的撇开一切就能无忧无虑吗?天下虽大,卸除了权柄以后,真的有我容身之地吗?我轻叹一声,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别墅的范围。
转回头去,脚下已没有路,身后野草间只有淡淡的足迹。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别墅四周就算无墙也有竹篱,就算没有竹篱也有卫兵守护,我竟然没有撞见一个人,就走到不知何处来了吗?坎山就在身前,我现在的心境异常平静,我还不想破坏这平静,还并不想原路返回。
既然已经走远了,何妨放纵一次,更往坎山中去呢?听闻山中有道小小的瀑布,气候清凉,景色绝佳,自己来了一月有余,每日只在别墅中纳凉,没有去玩赏过,何妨趁此机会,往山中去找来。反正坎山也不甚高,也不算大,哪怕迷路,也未必就会渴死饿死。
心中才想到这点,突然身旁闪现出一个影子来,随即一个优雅的声音说道:“那瀑布距此不远,景色确美,我领你去吧。”
(。。)
正文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四十九章 北都
更新时间:2008…6…12 12:30:25 本章字数:4324
古诗云:千丘万墓,在北之都。昔之宫阙,今则荒墟。
夜凉如水,我在坎山中闲走,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侧脸望去,那人白衣飒然,正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惧怕的狐精弧隐。然而或许是四外清泠安祥的环境的影响,我此刻心亦如水,就算骤然见到了他,竟也不起丝毫的涟漪。
“山中有瀑布,距此不远,景色绝美,我领你去看吧。”狐隐这样对我说。我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任其在前面领路,我在后面跟随,缓缓地往坎山深处走去。走了一段,狐隐微侧过身,问我说:“天下已尽在你的掌握中,我本以为你可以毫无牵挂地作出决断了,却没想到你还在犹豫啊。”
我摇头笑笑:“一定要谈此事吗?真煞风景。”“风景因人心而变更,你心若是不动,谈什么也不会煞风景,”狐隐也笑一笑,“我在人间闲游数十万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不敢当此考语,”我朝他拱拱手,“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自己而已。”“我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苦苦相待,”狐隐耸耸肩膀,“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都可以帮你解决,只要你能够作出决断。”
“未了的心愿?”我轻轻摇头,“我未了的心愿,大概就只有无法看清自己了。”狐隐突然问道:“那么获筇呢?你不想除去他吗?只要除去了他,你此生就稳固如山了。”我皱一下眉头,感觉好心情多少有点被破坏了:“你能帮我除去他?”“不能。”狐隐断然说道。
我们两人相对抚掌而笑。“以你的神通,难道不能除去区区一个获筇?”笑过后,我这样询问道。“此人恶迹未彰,”狐隐解释说,“杀他是有干天道。正如我不能强夺你的妻子,我也同样不能为你去杀一个罪不致死的人。”“何谓天道?”我疑惑地问道,“天真有道吗?”
“天无道,道在人心,”狐隐抬起头,仰望着天际的明月,缓缓说道,“非止人而已,凡有情之物,心中自有其道,顺道则昌,悖道则亡。如果说天也有道,大概是生、死二字吧,生是顺天,死是逆天,逆天不祥,必受其祸。故此,我之道就是不为己生而害人。”
“生是顺天,死是逆天,”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又突然想起了膺飏曾经说过的,“天生万物,有生斯有死……”“诚然,”狐隐接过我的话头,“然而不应生而生,不当死而死,就是干逆天道。人都想长久地存活下去,我也不例外,我想要避过大劫,就必须得到你的妻子,与其共修仙道。”
“大劫?”我突然觉得这个词汇非常熟悉,“那是什么?”狐隐指指地上:“草长得过高,自然有野火秋风来删夷它,天地存在太久,自然有劫来消灭它。大劫来到,就是魔的降生,将一切自有复归于无。你要当心了,你的权势越是煊赫,那么破灭也来得越是迅猛。”
听到此言,我不禁仰天大笑:“我现今便如同天上的明月,明月一日不堕,我的权柄一日不堕。我或许会得病,或许会受灾,或许会死,但我不死,又谁能够摇撼?!”
狐隐有点遗憾地朝我摇摇头:“你酒喝多了,才会说这种混话吧。”然后他转过头去,伸手一指:“看,瀑布到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榻上,双脚似乎仍能感受到泉水的柔细和清凉。隐约记得,自己是天将放亮的时候归来的,从山中瀑布回到别墅,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也是狐隐的道法所致吗?不,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瀑布旁,眼望月光下面前的飞珠迸玉,双脚探入清洌的泉水中,那时候坦荡而平和、无所知却无所求的心态,是我此生所从未感受过的安祥与宁静。
对于狐隐的恐惧和憎恨,似乎因此夜的山中同游,促膝而谈,逐渐地淡化了。我或许已经彻底相信了狐隐的解释,我相信只要自己一日未能真正做出决断,他便一日不能夺走我的妻子,更关键的是,即便夺走了我的妻子,似乎也不会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然而我仍然不能作出决断,我不能想象妻子离开自己,跟随他人而去,那时候自己将会怎样的烦闷和痛苦。狐隐啊,只好请你继续等待了,反正你的性命已有数十上百万年,反正你的等待也已数年之久,你应该不会感觉急躁和不耐烦吧。
宿醉的头痛,使我一旦清醒就不能继续安睡,于是缓缓地坐起身,招呼下人端来煮茶,我就着北方进贡来的果脯小口啜饮着。一旦再次想到自己的妻子,眼前再度幻化出她那曼妙的身形,我发觉内心的思念之情如山中的瀑布般飞流而下,不可遏止。好吧,我也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不如吩咐仆役收拾行装,明日便回大成去吧。
然而傍晚的时候,靳贤突然离京前来谒见。我离开京都,繁琐而无趣的朝政就全都压到他的肩上,他就象一个初上马背的孩童般,须臾不敢松开缰绳,怎么会有空亲自跑来找我呢?难道都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吗?不过看他的神情,倒似乎并不显得有多急迫。
我和靳贤一同用的晚膳,他示意我屏去众人,然后低声禀告说:“临渊、安塞今春大旱,潼河下游又溃堤发水,秋季的收成都不会好……”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是啊,应该预先筹谋赈灾之策——不过这种小事,需要特意跑来和我商量吗?”
靳贤苦笑道:“国库若有余钱,我是不会来麻烦大人的。然而目前府库空虚,我就算想要从丰产的地方收购粮食,运去赈灾,也无钱可用呀。”我放下酒盏,皱了一下眉头:“我又无法变出钱来给你,我的家产虽值百亿,扔到国库里面连底都铺不满……嗯,其实你已经有良策了,是需要我的批准吧?还想搜铁铸钱吗?”
靳贤的笑容更为凄楚:“就算能搜到更多的铁,我也不敢再铸铁钱了。以铜为钱,是古来的通例,铁钱不为百姓所信,用者寥寥,况且天下的货物没有增多,只是加铸钱币,会引起物价飞涨……那是饮鸩止渴,可一而不可再。”
“那么,你究竟想怎么做?”我望着靳贤的眼睛,他却匆匆低下头去,不敢和我对视。“我执天下的权柄,没什么可怕的。而你为我分天下之谤,想必也早就有了遗臭万年的心理准备吧,还何惧之有?”我撇嘴笑道,“不管如何惊世骇俗,都老实讲出来吧?”
靳贤定了定神,然后往前爬了两步,凑近我说道:“铜是好金,可以为钱,铁是恶金,勉强为钱,然而天下的财富并不只有铜铁。金珠宝玉,虽然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却有很多愚氓喜爱……”
“别兜圈子,”我打断他的话,“你想抄谁的家,以搜罗财货吗?”靳贤苦笑着摇头:“那些世家大族,我恨不得立刻将其家产尽数抄没呀,然而欲速则不达,逼得急了,狗都会跳墙,何况那些豪门。下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