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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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提到“美妾”二字,我不禁转头再望一眼雪念。小丫鬟的神智已经逐渐清醒了过来,却听不懂我和狐隐在说些什么,有点手足无措地朝后退去,仪态、神情,更为惹人怜爱。我心中仿佛一动,但随即宁定下来,对狐隐说:“人之在世,各有所求。我便不求富贵显身,只求妻子在傍,又有何碍?”
狐隐似乎为我的不悟,感到极其失望,他轻轻摇头:“大人唯恐尊夫人跟在下走了,从此失恃,宦途艰难吧。此事在下别有解决之道,大人勿忧。”确实如此,我是靠着丈人的裙带关系,才能参与正纲军,从而建功立业,平步青云的,如果妻子跟旁人走了,自己该怎么向丈人交代?现在丈人权倾当朝,我如果得罪了丈人,还想有什么好下场吗?不过这个问题,在狐隐提起前,我却竟然没有想到。
眼望狐隐,想听他究竟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那可恶的狐精却故意卖关子,只是朝雪念一扬衣袖:“大人失一美,可得一美,有在下相助,宦途无忧,可位极人臣,牙笏满床,何乐而不为呢?此女出身虽低,在下亦有妙计,可高其身份,如何?”
实话实说,他提的这个条件倒着实诱人,然而我心念才一犹豫,妻子……不,应该是苹妍那种凄艳的笑容却又浮现眼前,我肯割舍这份绝美吗?肯在这笑容上再多增添一重忧虑失望吗?况且,身为男子,又怎能拿自己的妻子去换取富贵荣华?这也未免太伤我的自尊心了吧!
“我能使大人富贵,亦能使大人困厄。”看到劝说无效,这恶狐精竟然开始威胁起我来了。说实话,对于他的威胁,我多少有点内心紧张,以他的道法,想除去我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不杀我,却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来也不困难。但他温言抚劝,我都不肯答应,这一威胁我却就范了,如此大失脸面的事情,我当然无法很快给出答复。
内心动摇、犹豫,然而嗫嚅半晌,却始终无法吐出一个“诺”字。大概狐隐看出我短期内不可能应允他的要求,于是再度摇头:“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大人且请静思,若肯俯允,在下即刻会来到大人的身边——异日有难,只需高呼在下的名字,在下必来拯救。”说完话,把手一拱,突然化作一道青烟,就此消失不见。
狐隐还在的时候,他反复劝说,我总不肯答应,他骤然离开,我却多少感到有点后悔。尤其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大叫道:“休走,我妻何在?!”狐隐的身形已经消失了,但他的声音却在虚空中响起:“尊夫人安好无恙,大人勿忧。”
我知道妻子安好无恙,你既然觊觎她的美色,难道还会害她不成?但她如何安好无恙?她不在我的身边,她再安好无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怎能放下心来?正准备再大叫两声,甚至豁出去咒骂这可恶的狐狸两声,突然门外有人禀报说:“大人,夫人已经找到了。”
仆佣们是在西厢一间装满杂物的空房中找到的妻子,她倒卧在地,沉入昏梦,丫鬟们呼唤了半天,才缓缓醒来。我见到妻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惧,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柔荑,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妻子望着我,目光中也充满了喜悦,轻声说道:“丈夫是何时归来的?”
身旁仆佣丫鬟围绕,尤其丫鬟中还有那可人怜的雪念,我实在不方便向妻子倾诉衷肠。于是扶她进入卧室,屏退众人,这才询问说:“夫人如何倒卧在西厢里?”妻子眼中露出迷惘之色:“听闻丈夫即将归来,妾便早起,欲往厨下为丈夫做羹,不想走至西厢,突然头晕困倦,就此朦胧睡去……是谁将妾送入房中的吗?我却不记得了。”
我望着妻子的眼睛,如果她现在是爰苓而非苹妍的话,我可以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她的目光如此真诚澄澈,这使我握着柔荑,久久说不出话来。本想回到家就呵斥她,教训她,叫她别再去找狐隐听道的,但经过了此前种种,此刻相逢,恍如隔世,我还能再多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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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四十三章 踯躅
更新时间:2008…6…12 12:30:17 本章字数:5113
古诗云:所处地之极,行行何踯躅。天涯休想问,当道是豺豖!
狐隐想要魅惑进而掳走我的妻子。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断不能有干天道,拆散鸳鸯”等话是真是假,不过从个人感情来说,我不相信但希望相信,他必须要得到我的同意才敢带我妻离开。就好比有盗贼要豪取一块宝玉,你当然不可能相信那种恶劣的家伙会先征求主人的同意,但身为主人的立场,却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盗亦有道”这种鬼话。
然而我更担心的,是不知道妻子对此事是否心知肚明,她是否已经受到了狐隐的蛊惑,堕入圈套而不自知。我相信她对狐隐是抱持有好感的,狐隐终究救过她〔虽然那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并且她也似乎很喜欢去听狐隐讲道。那么这种好感究竟有多深呢?是否已经超越了她与我的夫妇之爱?
其实自己想想,我和妻子间又何来什么真正的夫妇之爱!苹妍作为妖物,只是暂时托庇于我而已,她真会爱上一个凡人吗?而爰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所产生的婚姻,甚至都还没有圆房,她对于我这个丈夫,内心怀抱着的更多是传统的责任感,而不是夫妇之爱吧。
就连我自己对妻子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自己也都说不清楚。或许我只是沉迷于她的美色而不能自拔——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再美的事物看得久了,恋慕之情也总会逐渐淡化的。以前只道人间不该有这样的丽色,认识小丫鬟雪念之后,我却发现原来世间美丽的事物有千万种,天真娇媚,各擅胜场。狐隐不提起雪念来还则罢了,他反复说雪念“才是我的良配”,在我心中既然种下了种子,总难免会生根发芽。我开始彷徨无助地问自己:自己真的从未对雪念有过异想吗?自己真的爱自己的妻子,矢志不渝吗?
我不敢询问妻子是否了解狐隐的阴谋,我怕得到肯定的答案。我想要旁敲侧击地去探询,但每当看到她那澄澈纯净的目光就又退缩了,我觉得自己对她的怀疑根本就是一种亵渎。我越发感觉自己的卑鄙和卑微,越发感觉自己配不上她,从而也越发担忧狐隐的下一步动作,甚至越发地会想到雪念……
晚饭后,妻子叫下人打来洗澡水,让我涤除路上的风尘。我泡在热水里,仔仔细细地搓洗自己的身体,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邪恶的念头:不如今夜就和她圆了房吧!如果她迟早都会被那狐精抢走,那么如此美色,我得到手却始终不曾享用就被迫失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况且,说不定和她行了夫妻之事后,狐隐就会认为她不再适合修行仙道,从此放过我们两人呢。
夫妇之伦,本是父子甚至君臣之伦的基础,没有夫妇就无法孕育后代,人世不能继承,就无所谓父子君臣了。然而很多炼气士却都刻意地摈弃夫妇之伦,如果是怕家庭的牵累会影响到自己的修行,那还算说得通,但他们往往认为男女之事会破坏精神的纯净,从而使自己难悟大道。曾经有位师兄就此事询问过师祖棠庚,师祖却只是摇头微笑,不置可否。
说不定狐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刻意提到我妻仍是处*女之身。他应该知道这件事公然宣之于口,会大大损害我作为男性的自尊,从而增加他和我的谈判的难度。如果合修者是否处子,对他的修行毫无影响,他大可不必要提起此事呀。
阴阳士们讲究阴阳相合,男女在一起修炼,其中内情我虽然并不大懂,也可以大致理解。然而,阴阳双修需要关乎男女之事吗?如果不相关,那么合修的女子是否处子就并不重要。如果相关……想到我妻和狐隐可能会怎样合修,我就妒火中烧,狠狠捏紧拳头,把指关节都捏青了。
我下定决心,今晚就要和妻子圆房,不管狐隐下一步会怎么策划,先解决了自己暂时的欲望再说。然而想归想,事到临头我却又突然退缩了。是因为妻子那无辜而澄澈的目光吗?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吗?还是因为雪念在我们上床后进来剔暗了灯烛,我不巧正好看到她袅娜的背影?我不知道,我只是一边在心中咒骂狐隐,一边无端地继续厌恶自己,一边裹紧被子侧身向外,强忍着不去看妻子那迷人的睡姿……
第二天我们就收拾动身,相携前往都中。次春正月,高市大王果然践位登极,改年号为启天普化,随即大封群臣,我不但真如丈人所说进位大司徒,加卫将军衔,还赐爵上侯,食邑七千户。
司徒位列三公,职掌民政,然而我前此最多只管理过一个小小的怀化县,瞬间整个国家的重担都压到肩上来了,内心的惶恐不安可想而知。我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身在其位,当然不能不谋其政,初任职的那半个月,我一直居住在衙署中熟悉公务,忙得不可开交,只回家用过一次晚餐。虽然很担心狐隐是否会再度趁虚而入,但我隐约感觉自己是在刻意逃避些什么。难道我在逃避自己的妻子吗?还是在逃避面对并无夫妻之实的妻子时候的尴尬?
丈人多次劝我不要太过劳累,他说:“乱相始平,百废待兴,非一朝一昔之功也。”还暗示说自己很想抱孙子。对此,我只能还报以恭敬的假笑,老头子要知道我和他女儿至今没有圆房,根本造不出儿女来,非气疯了不可。他若是怀疑我不爱其女,或者怀疑我身体有什么毛病,只要皱皱眉头,我的宦途就会立刻终结。其实如此劳心费力还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宦途,要能抽身也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说不定紧随着宦途的破灭,我会连脑袋也给丢了。经历过前此种种,在鬼门关上绕过一个又一个大圈子,我现在反而无比地眷恋自己渺小的生命。
狐隐没有再来骚扰,或者他又策划了某些阴谋,并且真正实施了,但我并没有丝毫察觉。日子平稳地度过,虽然我知道一切都会终结,都会有所改变,那个狐精不会允许我和妻子真的白首偕老,而丈人也不会一年又一年地等孙子出生,毫无所得却并不起疑。然而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改变,我被造化莫名其妙地推到了今天的境况中,也将继续茫然无措地望着不可知的前方,等待命运引导某种外力来再一次的推动。
人生中茫然而平稳的日子真的并不是很多,我想我一定会怀念这段繁忙的治国时日的。我和朝中原本那些锦衣玉食的大老不同,我虽然出身世家,父亲究其根底也不过一名乡下的富家翁而已,我还算知道粮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而种地要靠百姓。加上前年在怀化所看到的乱民的骚动,我知道曾经无比辉煌的大成王朝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民间疾苦无法上达,官宦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如果不再用心整治的话,太平日子延续不了几年。谁都不会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遇上动乱的,尤其是在上位者。对于百姓来说,实在活不下去了,动乱未必不是死中求活,改变人生的机遇,对于在上位者来说,动乱就是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坛坛罐罐全部打碎。
我想要变革一些制度,给百姓以更宽松的环境,让他们起码有口饭吃,不会想要铤而走险。然而虽然位列司徒,虽然有丈人麾下数万兵马为依靠,我仍然感觉自己被重重枷锁所束缚着,那些世家权贵可比怀化城里的缙绅们要难斗多了。况且,我也没胆子真的和他们作对,真要是把那些家伙逼急了,连丈人都救不了我。于是我只好尽量修补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社稷,甚至被迫拆东墙补西墙——皇帝陛下也不肯帮我,不但不帮,还时不时地扯我的后腿。才刚继位第三个月,他就下旨全面修缮崇仁、天阳二殿,司空长史谈冲上疏劝谏说“春夏不易动土,以干农时”,立刻就被押送廷尉大牢。有此榜样,我也不敢多说话了,只好关照下属们“遵从上意”,一任民伕征集,导致畿内近六万亩的田地都耽误了春耕。
启天普化元年六月,二姐和二姐夫突然进京来找我,同时还带来了大姐和大姐夫合署的信件。至于他们的来意,以及信中的意思,我不用询问也不用看,自然就知道了:从来一人得道,哪有不鸡犬飞升的道理?这得道之人若并无表示,那些鸡犬便会自己凑上来提醒……嗯,把亲戚们比作鸡犬,似乎太不恭敬了。
然而二姐夫竟然以朝礼相见,我不以他为鸡犬,他倒自甘堕落为鸡犬。他和我同年举为贤良方正,随即外放为渝安郡缯城县尉,因暴民扰乱,剿灭不力而罢职。大姐夫则仍在家乡为都尉,他们两人都通过妻子——也就是我的姐姐们——求我关通个千石之职。这对于我来说当然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他们都并非无能之辈,并且认为提携亲眷为官,只要不上两千石,就不算是徇私。
最终决定任命二姐夫为廷尉丞,留都奉职,大姐夫则迁为安塞郡守。这种小事,我自己完全不必要操心,随便关照一个属吏,很快就帮忙办妥了。真正让我操心并且头疼的,是内帏之事。
我不知道妻子和二姐究竟在内室谈了些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有谈,那完全来自于女人可怕的直觉。总之,二姐某天突然悄悄地询问我说:“我观弟媳,似乎仍为处子,何也?”
我感觉耳边“嗡”的一声,似乎满腔热血全都上冲入脑了,脸颊滚烫,想必红得怕人。二姐当然知道这种话讲出来,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她急忙帮我找理由说:“连年变乱,夫妇间难以长聚,况且兄弟是大英雄,不眷恋床笫之事,这些我都理解。好在如今拨乱反正,天下太平,必须考虑为离家传宗接代的事情了……”说到这里,她朝我微微一笑:“父亲年事已高,也很盼望长孙早日降生呢。”
我知道,我知道,岂止父亲会期盼抱孙子,丈人隔三岔五的就会明着暗着提醒我,我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况且,我自己难道不想有个儿子或者女儿吗?所以未和妻子圆房,所以得不着子嗣,这无关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