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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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好屋门,我走到床边,慢慢伸出手去,端住了新娘的下巴。这个女子长得如何呢?如果象他的哥哥剧谒,应该还可以看吧,如果象他的父亲剧棠,可就恐怖得仿佛怪物一样了。我的手托着她的下巴,却突然间打了一个寒战,不敢骤然抬起她的头来。
万事万物莫不相互联系,尤其发生在我身边的联系,简直多到使人惊骇的地步。王姬玉檀,还有女儿小惋,是如此地酷似苹妍,而奴隶寒却又象是燃……这个剧氏小姐,不会也象什么人吧!
我定了定神,决定多么使人惊骇的发现,都尽量以平常心去接受,甚至要甘之如饴。不管这位小姐象谁吧,只要不象他的父亲,我不就应该感谢上天了吗?想起剧卿那张丑陋的大饼脸,如果贴在一个女人身上……我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
抬起剧氏小姐的面庞,我瞥眼望去,不算天姿国色,却也耐看,既不象剧棠,也不象剧谒,不象我见过的任何什么人。我长出了一口气,膝盖竟然一软,干脆坐到了她的身边。
剧氏小姐——不,夫妇之事虽还未办,夫妇之礼已经成了,她从此和剧氏再无关系,而是我峰家的主妇——她也慢慢转过眼睛来,才看了我一眼,就面泛潮红,羞涩地把脸移向另外一边。虽然还有点晕乎乎的,我的心情却比刚才好多了,于是一揽妻子的腰肢,轻声笑道:“等了很久吧?天色不早,咱们早些安寝吧。”
夫妇之间说“安寝”,当然不是真的安安稳稳地睡觉,而是还有许多事情可做。剧氏的面孔更加红了——其实在这大红蜡烛,还有满屋子大红绸缎的映照下,脸不显红才奇怪呢。而我喝多了酒,想必面孔要比她更红……
※※※
筹备婚礼是苦事,上床成为夫妻倒并不算辛苦,但隔天去拜见岳父剧棠,想不到比筹备婚礼更为可怕。剧卿拐弯抹角地暗示我,从此翁婿一家,我要唯其马首是瞻,帮助他掌握整个郴国的权力。我不敢答应,可是也不敢摆明了拒绝,只好含糊其辞,假装自己按捺不住拜见岳父的紧张。好不容易离开剧府,我额头上满是冷汗。
望一眼身旁的剧氏,我在心里说:“知道吗,你父亲的态度,只能使我厌恶你……从此恐怕会越来越厌恶你!”
但我终究不是那种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人,对于某人的厌恶,那是日积月累产生的,而绝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对新婚的妻子横眉怒以对。当然,此时我想不到,短短半年以后,我就会对这个女人痛恨入骨,拳打脚踢,差点要了她的命!
男人总不能把精力都放在床第之间。鸿王的礼规定:一名真正的士,要把心思都用在国家大事上,每月与妻妾同房不得超过五次——当然啦,反正没有监督,也就没人真的遵从这条礼法,何况这个数字也实在太苛刻了,正常的男人都会被憋死的。我结婚以后,每四天都会去见剧氏,履行自己作为丈夫的职责,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去光顾惋,次数当然远不如从前了。从前即便我再厌恶她,生理的需要总是不愿轻易放弃的。
惋望着我的眼神,日益悲伤哀怜——她当然不敢有丝毫怨怼之心,她的敌手可是正妻呀,而她自己不过一个奴人侍妾而已,我没有让她永守空闺,就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轻松的日子,我就睡在书房里。书房里的书籍并不多,十几捆竹简全都读过好几遍了。以至于某次弧增竟然大胆进言:“家主收藏的书简太少了,会被他人耻笑的。”我无奈地点点头:“他们藏书多,那是靠世代的积累呀,我做郴大夫不过三年,哪里去搞那么多书简来?”弧增自告奋勇,要往别家去借书来抄,我回答他:“随便你吧,你去借来抄——我是不抄的,抄书太累了。”
也许是凭藉我蒸蒸日上的声望吧,弧增还真的从别家大夫处借到了不少书,发动家臣们一起抄录——他们把这一任务看作是为主家尽忠,竟然抄得兴高采烈。我书房里的收藏,才逐渐充实了起来。
我懒得抄书,但并不懒得读书。读书是享受(当然,阅读鸿王亲定的《威礼》是受罪),抄书却是枯躁无味的工作。我经常睡在书房,阅读弧增他们抄录的竹简。偶尔也会找寒来祈祷,帮助我入眠——但好梦或者奇异的梦,却再难以得到。
不知道是剧氏自己产生了不满,还是惋去挑唆她的,某天,她竟然这样对我说:“丈夫你若是喜欢那个奴人女子,就纳她为侍妾好了。无名无分地经常找她来侍寝,会遭物议的。”我不耐烦地瞪她一眼:“谁说我找她侍寝?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别多话!”
婚后两个月,也就是当年的九月份,国君突然把我找去。国君这阵子身体很不好,今天也是斜靠在床榻上接见的我——这虽然不合乎礼,但如果他确实是在病中,也就无关紧要了。
“寡人派大夫跑一趟郴邑,帮助郕扬增筑城池……”国君的话才说出口,我就吓了一大跳。郕邑已经高大雄伟,快要接近国都了,为何还要增筑?“除了国都,旁邑过于坚固,不是国家之福,”我急忙提醒他,“不恭敬地说来,国君百年之后,如果郕扬据坚城谋反,将会使郴国大乱的!”
话说得有些过于尖刻了,但这样的话,身为臣子的,也不得不说。国君倒并没有生气,只是低声对我说:“无法立郕扬为世子,只好希望他平安度过此生。别说百年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行了,我不怕死后郕扬谋反,倒怕世子找借口兄弟相残哪……”
国君认为,只要郕邑足够高大,他死以后,新君就不敢对郕邑用兵。而郕扬就算拥有一座坚城,没有大义名分,没有大夫们的支持,也是不敢造反的。我觉得国君过于溺爱郕扬,把事情想歪了,但他既然有如此看似充分的理由,我也就不好再表示反对。
况且,我并非郴国的世袭大夫,又何必冒着国君发怒的危险,去反对他的既定方针呢?
※※※
于是,我暂别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带着钟宕、弧增等家臣,向郕邑出发了。郕扬竟然亲自到郕邑门外来迎接我,态度恭敬,表面文章做得十足十。我花三天的时间仔细勘察了郴邑,虽然实在找不出需要增筑的理由,还是按国君所说的,绘了新图出来。据此计划,郕邑部分已经老旧的城墙,将推倒重筑,仍然保留的城墙,也要增高半尺——半尺也是增高,只要国君没话说就行。
才开始监督奴隶们和泥垒土,郕扬突然端着两个器物过来找我。他左手是一个奴隶吃饭用的土碗,右手是一个陶碗,先绕圈子问我:“大夫看这两样东西,哪样更为坚固?”“当然是陶碗了,泥土未经烧炼,一碰就碎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据实回答。
“那么,若将土坯烧炼,以做城砖,不是会更坚固吗?”郕扬得意洋洋地揭开了谜底。我愣了一下:“但陶太脆……”郕扬把手一松,土碗和陶碗全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干土也很脆呀——况且,烧砖是实心的,当然不能用碗来比拟……”
我惊愕地望了郕扬一眼,原来这小子不仅仅会在引温泉、造浴池上下功夫,他如此聪明的头脑,他日不会引起国家的动乱吧!苍天保佑,国君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去世,我可不想再搅进乱局里去了。
但郕扬既然提出来了,我也就不好反对,由着他督工垒起大灶,用烧过的土砖来搭建城墙。但这小子的思路实在跳跃得太快,没几天,就又想出了新花样:“陶器上釉则更为光滑,如果把陶砖涂上釉彩,将使敌人不易攀登……”
我实在不耐烦了,于是很不礼貌地瞪了他一眼:“城池如此高峻,敌人本就无法攀爬,他们若架起云梯来,是否光滑又有什么意义?况且,因为公子执意要烧砖筑城,耗费的人力物力,已经超出预算了,还想上釉,请问钱自何来?”
郕扬这才悻悻然打消了他的古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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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 历劫在心 第五十章 恶
更新时间:2008…6…12 12:29:00 本章字数:4697
史载:檀王二十年春二月,郴大夫峰扬以出妻恶于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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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直到次年二月,才回到郴邑的——在郕邑整整呆了五个月。郕邑的增筑工作终于完成了,它比以前更为高大,更为坚固,也更为使国人侧目,议论纷纷。回到郴邑的时候,还好,国君虽然依旧病恹恹的,却还没有很快撒手尘寰的征兆。
见过国君,复命以后,我回到家。剧氏和惋都来到门前迎接我——虽然在郕邑的时候,郕扬也经常会知趣地献上几个女人来解除我客地的寂寞,但那终究是暂用的,不比她们,是真正我自己的女人,见了面总会产生一种亲切感。我高兴地抱起女儿小惋,大步向家里走去。
旅途劳顿,当晚我没想宿在卧室,或者叫惋前来伺候,依旧跑去书房。可是才读了一会儿竹简,就觉得倦意上涌,连打了三个哈欠。我卷起竹简,随口喊了一声:“叫寒过来。”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我有些生气,又喊了一声,这才有一名家奴躬身进来禀报:“大……大人,寒已经不在了……”“什么不在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家奴鼓起勇气回答说:“她……她已经死了。”
“死了?!”我猛地站起身来,袖子一拂,不小心把案上的竹简都扫落到地上,“她是怎么死的?!”
在家奴中间查问了很久,才终于得知真相。原来我才动身前往郕邑,剧氏就借口“暗行妖法,诅咒主人”,把寒捉来拷问。寒坚决不肯承认罪名,最后竟然被活活地打死,扔到郊外去喂了野狗。
我气得七窍生烟。这个狠毒的妇人,表面温柔恬静,却瞒着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我立刻闯进卧室,把她从床上揪了起来。剧氏一开始还很惊慌,等听清楚是责问寒被打死一事,反倒变得镇定了。
“大人果真很喜欢她吗?那真是很遗憾啊,”这个女人,竟然还在摆主妇的权威,“您若是早将她纳为侍妾,她也许可免一死。她现在还只不过是一个奴隶,杀死一个奴隶,不至于惹您发这么大的火吧?”
我怒气上涌,竟然蒙蔽了理智,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过去。剧氏惨叫一声,打着滚摔倒在地上。她若是就此服输告饶,我的满腔恶气也许会逐渐消除吧——寒终究不过一个奴隶而已,虽然死得可怜、可惜,却犯不上为她闹得家庭不安宁,况且,我的妻子可是剧卿的女儿呀!
但那个女人却在此时激发起了名门闺秀的臭脾气,伏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叫:“夫妻恩情,竟然比不上一个奴人女奴……我要去告诉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兄长,你竟敢这样打我……”
不在这时候提起剧棠还则罢了,提起剧棠我就一肚子火。我扑上去一把揪住这个女人的发髻,劈头盖脸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想用你父兄来压我吗?是啊,你父亲是世卿,我不过一个没有根底的大夫而已!可你既然嫁了给我,我就有权处置你,甚至休了你!”
“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吧!”那女人一把抱住我的大腿,用头使劲撞着我的小腹,“为了一个女奴你就这样打我,我脸面何存?我还怎么在你家中立足?你还不如休了我呢!”我一个措手不及,竟然被她撞得连退三步,差点摔倒在几案上。
“为了一个女奴……你这个愚妇,你懂个屁!”她不提醒还则罢了,她这样一说,我却突然想到,寒是郕扬送给我的,八成还肩负着监视我的任务。此次离开郕邑的时候,郕扬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冷,一开始还以为是没答应他给城砖上釉所致,现在想起来,或者他已经得到寒被打死的消息了?
“哼,我也是奴隶出身呢,我本是你家的奴隶呀,现在你落到我手里了!休了你还不容易!”我大怒如狂,又飞起一脚,把这女人狠狠踢倒在席上,转身就取了笔简,写成一封休书,扔给惊慌地等在门外的一名家奴:“去,把此休书送到剧卿府上去!”那家奴答应一声,急忙捡起竹简就跑出去了。
主人和主妇吵架,说要离婚,作为家奴的,即便不好劝解,也应该尽量把传递休书之类的事情拖延下来才好,可这个家奴却似乎面有喜色,一溜烟地就跑掉了。我当时正在火头上,竟然没有发现这个疑点,更没有仔细思索,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才是郕扬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
看他跑得远了,我才转过身,看到倒在席上的剧氏——她竟然一动不动,唇边却有一抹血痕。我这才有点慌了,急忙俯身查看她的伤势。伤势很重,没想到我急怒之下,打人竟然有这样的狠劲。可是这个时候才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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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发生的事情,才真的让我懊悔不已。第二天一早,剧卿就派人来把奄奄一息的女儿接走了。我这才打算亲自登门去道歉,想要收回休书,却被剧府的家臣们乱棍赶了出来。我知道剧卿未必真的愿意接受那封休书,结束这桩婚事,可是看女儿被打成这个样子,也气恨得失了常态。我如果不写休书,这终究是自己的家事,剧卿除了责骂我以外,没别的法子可想,而既然有了离婚的借口,他自然不敢再把女儿留在我家里。
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剧府,才走了不远,驾车的弧增突然对我喊了一声:“家主,你看后面。”我扭头一看,只见剧谒咬牙切齿地亲自驾车追了过来——也不知道面向前方的弧增是怎么发觉他的,大概是早有预感吧。我当然不是剧谒的对手,这小子一发起狠劲来,说不定当场把我打死。我急忙招呼弧增:“快走,快回家去!”
象一条被咬伤的癞皮狗一样,匆忙逃回家中,我立刻叫钟宕等人关闭大门,手持武器严密戒备,不管剧谒怎么砸门,就是不出去见他。好不容易挨到红日西沉,钟宕才前来禀报:“剧公子已经回去了。”
我大出了一口气,晚饭也吃不下,只觉得浑身酸软,倒在榻上就不想动了。此时心中又是惊惶,又是恐惧,知道剧氏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们现在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