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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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店主说,这个商队规模不小,连挑伕在内竟达百余人,与众不同的是,商主是位女性,姓昆。他们满载了中原的丝绸、陶瓷、琉璃,要去南海交换珍珠和玳瑁。
于是用完午餐以后,我们就来到镇西,找到鸿图客栈。没想到沙漠边一座小镇里的客栈,规模竟然如此宏大,豪厦高耸入云,有十数层,厅堂亦颇宽阔。到柜前询问昆女士的下榻之处,店家回答说是在第十三层。
我们缘梯而上。虽有直梯可以倏忽上下,不会多么麻烦,但我的心里却总有点不舒服。这辈子很少求人,况且是去求一个女人,早知今日,还不如拒绝杲航所请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已经走了那么远,总不好今时今日才打退堂鼓吧。
“我要是通晓缩地成寸之术,把脚一顿就越过荒漠,那便好了。”想着想着,我不禁慨叹起来。
杲航微笑着回答说:“即便你真有如此神通,对于从未踏足之处,也是不可能自由来去的。否则那些太学士不是轻易就可以飞去天上,甚至往异界去了?”我撇撇嘴,表示他一本正经讲出这些人所共知的道理来,实在太也无趣。
上到十三层,按照店家先前的指点,我们沿着走廊一直向西。走不多远,就看到了那位昆女士下榻的房间。可是还没来到门口,就先看到左右矗立着两名高大的果勒护卫。往前才迈了两步,其中一个果勒就横起粗壮的胳臂,拦在我们面前。
实在很看不惯那些果勒,从人类的审美来看,他们黝黑丑陋,虽然并不象任何一种动物,但古人称之为“犬人”,这个名字要合衬得多。天造万物真是毫无规划,既然在此界给了人类智慧,又为何要生出果勒来呢?对了,还有茹人,不过就人类的审美来看,茹人大部分不但并不丑陋,反而较人类更为柔美,近年来还有学者指出,茹人和人类本就是同源而异类,后来又混血归同。而就果勒的外貌来看,则是永远也不可能和人类混血的。
这两名果勒护卫都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下身也只穿着犊鼻短裤,腰里扣着粗厚的牛皮带。他们挺胸收腹,脸朝上仰着,嘴朝一边撇着,抱臂胸前,一副不可一世的德性——左右不过商队的护卫,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吗?
杲航对果勒说:“我们是来自中原的学士,求见贵主人。”说着,取出自己的名帖递了过去。一名果勒接过名帖,斜瞥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认识人类的文字——然后点点下巴算是示意,转身推开门,低下头进屋去了。
时间不大,这名护卫又弯腰低头穿门而出,朝他的同伴使了一个眼色,然后退到旁边,让开了门口。这两个家伙始终不发一语,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否通晓人类的语言。
面对两位学士,连“请”字也没有一个,那位昆女士的架子还真是大呀。昆这个姓氏非常罕见,就我所知,数千年间的士大夫里就没有一个姓昆的,她不是世代行商,就是奴仆的后裔。现今商业不再为民众视为下等了,商人不再是“下走贩贾之辈”,可竟然腾身一跃,直上云霄,往往连学者们也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此世可真是上下错位,乾坤倒转!
不过此刻并非慨叹时世的时候,况且终究是有求于人,我和杲航只好并肩进入屋中。才进门,先看到一个中年人拱手而立,朝我们深深一揖,满脸都是谄笑:“两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敝上就在内间,请随我来。”
噢,还好,这位昆女士并非完全不懂礼数。我正这样想着,那中年人直起腰来,又朝我笑笑:“杲学士已有名帖传来,不知这位……”我取出一张名帖来交给他。中年人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原来是岿山檀学士,失敬,失敬!”
我看这个套间很大,窗明几净,陈设也极其华丽,大概是客栈中最好的房间了吧。跟随中年人进入里间,脚才迈过门槛,我就骤然觉得眼前一亮,如有虹霓自双目直刺入心。突然联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境,梦中并无日月,并无灯烛,但凡心之所想,似乎万物皆是光源。此刻也是如此,因为我感觉在发光的,并非真实的光,并且不是来自窗外,不是来自灯烛,而是来自一个人身上……
我看到一个女人半侧着身体倚靠在皮榻内,皮榻很软,她的身体深深陷了进去,但仍有大半露在外面。她的肌肤雪白如脂——我前此从来也料想不到一个人的肤色可以白成这样,但虽白而不僵,仍有粉红色的淡彩晕染其中,不使人感觉如同死物,反而活力无限——而那匀称的胳臂、纤细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丰腴的大腿、莹洁的双足,除了必须遮住的部位,竟然全都裸露在外。这位昆女士,比门口两名果勒护卫的穿着不见得更多!
现在的女人穿着是越来越暴露了,是否总有一天她们会连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也给揭了去?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骤然觉得眼前一亮,但随即就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向哪里去才好。盯着这样美丽而裸露的肌肤是很不礼貌的,也会使自己心跳加快,进而手足无措到可笑的地步。不过还好,昆女士虽然几乎暴露出所有可能暴露的地方,却偏偏遮住了最应该以之示人的部分——她的头面以一块素纱裹住,只有一对高挑弯眉和两点漆黑瞳仁露在外面。
不能盯着她的身体看,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正面相对也不能转向它处,那么好吧,我就望着她脸上的素纱吧。这素纱虽然薄,却并不透,边缘嵌绣着淡紫色的花纹,和她淡紫色勾有银丝、缀以珍珠的亵衣上下呼应——糟糕,怎么又去注意她的身体了……
我强自收摄心神,只见昆女士倚在皮榻内,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连那个中年人递过去我的名帖,她也只是瞥了我一眼,微微点一点头。商贾之家,果然都不通礼法。
“两位光降敝处,不能起身迎迓,实在不恭了,”我正在心中为此女的无礼而感到忿懑,她倒开口解释了起来,“前日偶感风寒,周身乏力,实在是站不起来——两位请坐。”
偶感风寒?你穿得那么少,不感风寒才奇怪呢!
中年人端过来两把椅子,面对他的主人,我和杲航也就敛祍坐下。这位昆女士的声音非常清脆,如同琉璃珠滚落软玉盘,听其声,观其形,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拥有百余人规模的商队,能够雇佣果勒做护卫,如此豪商,我本来以为她该是个中年妇人的。
正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这女人倒先开口点破了:“揣测两位的意思,是想穿越大荒之野,去往萦山吧。因《圣言》所载此山,游学之士们莫不欲一睹其风采……”
哦,还知道《圣言》,不是个彻底满身铜臭的商人。
仿佛猜到了我心中所想,昆女士扬了一下眉毛,听声音仿佛在笑:“我非不学之辈,别说《圣言》,就是《法论》、《本无记》之类也都研习过呢。然而在商言商,两位想跟着我们穿越沙漠,不知道带了什么行李,不知道准备了多少旅费?”
“行李很少,各一玉竹架而已,至于旅费,说不上充裕,勉强足用,女士不劳挂心。”我回答她说。
这下子昆女士彻底笑出声来——她的笑声很悦耳,如银铃振,如螽斯鸣。中年人在旁边解释说:“敝上的意思是,穿越沙漠,不比平常踏青远足,比如夜间御寒的冬衣、宿营的帐篷、遮阳的墨镜、踏沙的皮靴、乘骑的骆驼,以及炊具、水囊等等,都应齐备。无论如何,一玉竹架是盛不下的。我们也可以为两位代购装备,但那便需要金钱。况且,我们陪伴两位,并充做向导,不能做白工吧。”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果然商人开口就离不了钱,我不禁有些愠怒地抖了抖袖子。然而仔细一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虽然从未去过沙漠,仅从书上所得,也知道那地方气候恶劣、环境艰险,没有必要装备是很难涉足其中的。原本以为会有旅车,车便同屋,可以少带点东西,但是现在看起来,些许花费是必不可少。
我正在犹豫和计算,杲航却抢先开口说:“装备问题,是我们疏忽了,若能帮忙代购,那是最好不过。但不知连装备并向导,总计花费几何?请报个确数,我们自去筹措。”
昆女士微微点了点头:“两位若随身携带旅费不足,也不要紧,以两位的身份,可以赊账。不知两位下榻何处?我们详细计算了所需费用,再给你们送过去。”
“尚无下处,”杲航转过脸来征求我的意见,“不如就住此栈如何?”
“最好不过,”昆女士回答说,“联络起来也比较方便。待我风寒痊愈,再择个好天气才可上路,怎么也得五日以后,两位先好好在此歇脚吧。沙漠之中,嘿嘿,艰难险阻,未曾涉足过的人实在无法想象。”
于是我们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昆女士突然说:“一直忘了报上姓名,实在不恭。”她指一指那中年人:“这是我的副手,姓服名济。我姓昆,单名一个惋字。”
“哦,”我随口应道,“大有古茹人之风。”
昆女士再次笑了起来,伸手撩起头巾的一角,要我们看她的一捋头发。她的发色异常奇特,仿如白银,还流溢着淡淡的浅蓝色光彩,那正是传说中茹人的发色呀。怎么,现今还有纯血的茹人吗?或者说,那只是一种返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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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部 一梦永劫 第三章 荒之野
更新时间:2008…6…12 12:31:00 本章字数:4430
词曰:万事皆空总大荒,疏云风卷,何处是家乡?
昆惋的装备清单和报价,是两天后送到的。我没有兴趣去细看那些陌生的名词和密密麻麻的数字,光是瞥了一眼最后的总价,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杲航似乎时刻都在关注着我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说:“卿其勿忧。是我拉你来大荒之野的,这些花费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我摇一摇头:“虽非腰缠万贯,这些钱我倒还拿得出来。只是……有这个必要吗?大荒之野,非年年所必来者,花费如此巨大,购置了这些装备,又能用到几次?”
杲航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想,不如试着建议昆惋压低价格。我们不要这些装备,算是租用的,只租用一次就好。若他们时常会穿越大荒之野,这些装备总会用到,不会浪费。”
我皱了一下眉头:“我们是要前往萦山,然后去南海,不可能一直和昆惋同行。只租用一次?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杲航手捻胡须,“哈哈”大笑:“卿何其一迂若是?谁说我们回来还要穿越大荒之野?”
“你的意思……”我大致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了,捏着装备清单的手指不禁略略有些颤抖。
杲航靠近我一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南海之大,浩浩汤汤,洪波之广,更远迈大荒,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孤人之岛,异卉奇珍,北极之地,与天地同春,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你想穿越南北二极,绕地一圈?”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莫非去岿山找我的时候,你就已作如此想了?”
“哈哈,闻弦歌而知雅意,卿之谓也。”
我感觉自己是在被杲航牵的鼻子走,他应该早就有穿越两极,绕地一周的想法了,或许想找一人为伴,因为死水之事而找上了我。死水究竟是不是南海,即便真的越过大荒之野到达萦山,甚至乘船进入南海,也很难找到什么证据来证明这种猜测,我跟着杲航来到距离岿山如此遥远的地方,真有什么意义吗?其人巧舌如簧,看起来我得多加提防才好。
就今日而言,穿越两极,绕地一周,并不是遥不可及之事。最早一次穿行是在一百六十余年前,崇山景云宫炼气士馆珩首创壮举,花费了他整整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最近我所知道的大张旗鼓的穿行大概是在两年前,那群人超过二十名,仅用了四个半月。如果我们能够达到那些人的速度,并且路途无惊无险,七、八月间便可回到岿山了吧。
为防万一,我还是给宫中写了一封信,说若待腊月间还未归还,就主动辞去明年的授课。
其实我并非真的想穿越两极,绕地一周,如果在南海毫无所得,干脆在那里找一条船,绕道东海,回归中原算了——虽然要花费很长时间,终究毫无凶险,更不必重越大荒之野。
然而,后事不论,我真的就那么想穿越大荒之野,去到萦山甚至是南海吗?我多少有点犹豫不决。杲航肯定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他竟然一整天都站在窗边吟诗,什么“黄沙融浩宇,蜃海出重楼”,什么“明月一轮寒彻骨,黄沙漫卷愁杀人”。数千年来,大荒之野一直被视作畏途,虽然并非无人深入,甚至并非无人穿越,但进去以后还有心情写诗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全都记得。
他分明是在诱惑我,但我正经不起这种诱惑。天地之广,人不可尽皆目见,宇宙之大,人不可尽皆身历,但若目见身历,总比耳闻和读书要来得深刻,来得更有感悟。大荒之野在世界上是非常独特的存在,我总有一日会希望亲身去体会沙漠中的炎热或者酷寒,既然机会就在眼前,又为什么要后退呢?
我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杲航也不再征求我的意见,他直接去找昆惋,也不知道通过怎样的劝说,终于使昆惋答应改卖为租,对那些装备只收卖价三成的租金——当然,前提是非消耗品,并且在穿越沙漠以后未被损坏。
我们在鸿图客栈中停留了整整七天,才终于等来了启程之日。
我前此从来也想象不到阳光会如此酷烈,如此刺眼。初进入沙漠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些商贾故意作弄人,如此炎热,怎么能把人严密地包裹起来,一点肌肤都不露在外面呢?我虽然按他们所说的仍然穿着长袍,并且戴上头巾和墨晶眼睛,却趁人不备故意把领口敞开,把胳臂伸出来,希望可以感觉凉爽一些。
我错了,自作聪明必然带来自尝恶果。人在无风的时候,即便肌肤裸露也不会感觉凉爽,而仅仅我手摇竹扇所带来的丝丝凉风,根本无法抵偿沙漠中酷烈的骄阳。阳光就仿佛一柄柄无形的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