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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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过我大姐才对,有必要这般斩尽杀绝么?秋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说:“获太尉布告天下,粥恒亦大将军爪牙也,与终让同日枭首,悬之篙杆。”
我挺了挺腰,把胸中凝聚的那口恶气缓缓地吐了出去。虽在意料之外,这本也是情理之中。从来成王败寇,败者未必是恶是愚,胜者却一定更狡猾、更刻毒,做出这种事情来,一点也不奇怪。终让、靳贤、膺飏全都死得其所,其实粥恒也死得很好吧,死了就无关于身后之事,如果他侥幸存活下来,却被引为同志的获筇杀死,又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撇,似乎在笑。秋廉疑惑地望着我,追问了一句:“大将军欲往何方?我护送你上路。”
欲往何方?我还有何方可去么?天地虽大,无我立锥之地,我现在活着也和死了没有区别。如果换了别人,处此绝境,大概早就横剑自刎了吧,然而既然活着和死毫无区别,那就继续活着好了,何必要急于投入死亡的怀抱呢?
我捏紧了左手的拳头,我意识到妻子与我同在,我意识到无路之处,其实四周莫不是路。既然中原已无我立锥之地,我何不往蛮荒之处去?我何不往泯河北岸那片树林去寻找自己真正的故乡?对了,提起自己的身世,我突然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是谁把我从魍魉群中带来这纷繁复杂的人世,走这坎坷一生的。静笃真人已死,广宗真人尚在,反正邱山距离泯河不远,我不如先上邱山嚣宙宫去吧。
我和秋廉一路迤逦北上,在秋廉的建议下,我也打扮成了他的样子,身穿污秽的长袍,戴着斗笠,足登芒鞋。路程虽然坎坷,倒也无惊无险——白龙鱼服,谁都料想不到昔日执掌国柄的离大将军,于今竟然会变成了一个孤人。
孟冬过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邱山脚下。秋廉问我:“广宗真人肯庇护大将军么?”我微微苦笑道:“我已经不再是大将军了,永远不再是了。我此来,并非请求广宗真人的庇护,只是要问他一些事情。”
我要问他种种往事,问他在魍魉群中发现我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情景,他当时算到了一些什么,为何预言说我将会有非常人之所经历。我还要问他,当五山真人一意要捕拿苹妍的时候,当他们因为我的背叛而愤慨的时候,广宗真人为何会饶过了我,同时也为苹妍说情。但我并不知道他会否给我满意的答案,会给我怎样的答案,甚至我连他是否肯拨冗相见都无法确证。
秋廉问说:“我在山下等候大……你?”我摇摇头:“连日来足感盛情,设广宗真人不肯留我,我便西出国门,再见无期。就此别过罢。”秋廉望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连揖也不作一个,转身就离开了。
我进入山门,沿着石阶往上,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一名年轻的炼气士正在阶旁洒扫。上去施礼询问:“在下特来拜见广宗真人,敢问真人在宫中么?”那名炼气士上下打量我几眼,摇了摇头:“主持已于半月前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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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六十四章 道外
更新时间:2008…6…12 12:30:52 本章字数:4325
古诗云:道之无外,触之无碍,以心察之,无所不在。
我千里迢迢来到邱山,却只听到了广宗真人的死讯,失望之情油然而生。看起来深藏在心中的种种疑问,从此都要付诸流水,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也罢,也罢,世间万事,我非至人,岂能都洞彻如水呢?
转身正欲离去,那名炼气士却突然叫住了我,问:“先生是孤人么?”我摇了摇头。他却又问:“先生是孤儿么?”我感觉他话中有话,于是缓缓转回身来,略略点了一下头。炼气士笑笑说:“主持羽化前曾言道:将有一人前来寻我,似孤人而非孤人,是我从……是我多年前捡到的孤儿。这说的可是先生么?先生当年是被从何处捡来的?”
广宗真人果真道法高妙,临终前还能算到我将会来找他。于是我就直言相告:“捡自魍魉群中。”年轻的炼气士点了点头:“请跟我来,我领你往主持墓前去。”
我跟随着那名年轻的炼气士,迤逦绕至邱山山北,远远地望见一片树林。炼气士一指树林,说:“此林名为道林,邱山历代主持,但得真人号者,羽化后衣冠都葬在这里。此是禁地,不可擅入,主持临终前有遗言,准你一人进入。”然后他指点我说,入林后一直朝北,看见第七座坟茔,就是广宗真人的葬处了。
我不知道广宗真人既然已经羽化,还要我到他的坟上去做什么,但想来定有深意,不可不凛然遵循。于是谢过了炼气士,我就独自一人进入道林,此刻暮霭将合,但据引导者所说,距离并不太远,但去凭吊一番,黄昏前定可走出林外的。
我进入林中——这片树林三成是松树,七成是槐树,槐树而成如此密林,实在是很罕见的现象。我一直往北走,走了一程,却感觉似乎是迷了路,别说第七座坟茔,我竟然连一座坟茔都没有遇见过。抬头看天,从浓密的槐叶间投射下来的日光已经很艳红了,黄昏既到,很快天色就会黯淡下来,我不如还是原路返回,等明日天亮再来相访吧。
转身想要走出树林,然而感觉上似乎走了很久,足有来时的一倍还远,却始终不见林尽。更奇怪的是,时间也似乎静止在黄昏的这一刹那,天色没有再黑下来。此林名为道林,难道其中布置着什么深奥的道法么?
时空之转换,在我已经不算什么奇事了,何况仅仅象是时空的停滞呢?此刻我心静如水,逐渐放慢了速度,信步由之。又走了一程,终于在重重树木的间隙看到了大片光亮,再往前走几步,迈出树林,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大吃一惊——本以为会是一座高山也即邱山的,但我却先看到广袤的原野,原野上密生植物,郁郁葱葱,绿得如要滴出汁来。这里是哪里?此时是何时?都已经孟冬了,怎么还会丛生如此葱绿的植物?
抬眼再往远方望去,只见一座高峰在天地之间傲然耸立,但那并不是邱山,那座山比邱山要高并且广无数倍,诸峰并峙,其中最高的山峰如同被利刃劈开一般,少去了峰顶。脑中瞬间一亮——我认得这座山,这正是修道士们的圣山萦山呀。怪哉,明明一路向北,怎么竟然会来到了极南?!
“北就是南,东也是西,本无区隔,又何必去区隔呢?”突然耳畔传来一个似乎是很陌生的声音。我匆忙转头去望,只见一名披散着长发的修道士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身边。我隐约记得这名修道士,他面如淡金,五柳长髯,正是我当年在太山市上遭磔,被苹妍救下来以后,苹蒿领我前去借宿的居停主人。
刑场遭磔,血流及踵,去萦山上转了一圈回来,却成南柯一梦。这个似乎姓柏的修道士曾在梦中出现过,他是真实的么,还是虚幻的,是否萦山上那老修道士命他前来迎接我呢?前此种种,封侯拜将,骨肉离散,难道仍然是黄粱一梦吗?不,即便那并非是梦,以萦山上那老修道士奥妙精深、无可揣度的道法来论,或许仍能将它变成一场梦吧。我暗中捏了一下左手的拳头——他能让妻子复活么?
其实也无所谓了,即便苹妍复苏,爰苓重现,也不如这一刻她就在我手中的温暖。我感觉我们已经合而为一了,她便是我,我便是她,此情已无所憾,何必再要改变呢?
修道士伸出手来指了指我的额头:“我在此等了你很久呀,你为何今日才到呢?”说着话,他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就如同一泓清水,无风自起涟漪一般。这种颤抖我非常熟悉,我曾经在狐隐的身上看到过,怎么,难道此人也要化为乌有了么?
不,修道士并没有寂灭,只是在此世现出了他的另外一张面孔,肤色更为金黄,黄得如同无生命之物,其眉越来越高,其目越来越陷,其五柳长髯消隐不见……那正是神秘的鸿蒙呀,是我最恐惧也最好奇的鸿蒙呀。
不,不仅仅从鸿蒙在此世出现的那一刻起,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我就对他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他的道德臻于无上,他的道法可令宇宙颠覆,仙人在他面前如同三岁孺子,而他却仍执着地要在上人界称王!已有至人之德,而无至人之心的上人之王蒙沌,他是永远的谜!
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知晓了前因,更通彻了后果。于是不再理会蒙沌,我向前走去,并且再次在虚幻的萦山上出现,所谓苹蒿和那位老修道士正在山中等我,他们微笑着看我到来,然后两体化合为一,一体又复淡去。我回来了,我对他说,这一切就此终结,新的努力即将开始。
但是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正如我曾经无法理解蒙沌一般,他也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抉一抔土,化一个虚假的世界,然后在此虚假中以人身来辗转,来历练,我究竟得到了一些什么?悟到了一些什么?对于阻止大劫的到来,又究竟有什么作用?
该来的总会来的,大劫的逼进是无法阻止之事,彻辅这样回答上人之王。看起来当我在虚假中辗转反侧的时候,彻辅也悟到了宇宙至道的更深一层境界。我向他展现自己的欣慰,彻辅却回答说,这一切全都靠你在虚假中的引领呀,师尊。
蒙沌依旧无法理解我们的所得,这个曾经傲立于亿万有情顶点的上人之王,此刻在我看来,也不过三岁孺子而已。于是我向他解释说,大劫的到来是有无相生的根本,无中生有,有而复无,有无的循环构成了宇宙,魔的降生,无的再来,本身与时间是毫无关联的,对于我们来说,时空皆可倒转,时间也自是有,有中能生无,而有并非无本身。
这是一个规律,有之生也,必然会导向无,无之兴也,自然会有新的有产生。劫难因有情无情万物而异,它是有在蓬勃到顶点后的必然产物。我们仍在上升,我们距离无还很遥远,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然而蒙沌依旧无法理解至道,并且他愤怒了,他说即便我们距离无还很遥远,但下愚五千天地十万万缤纷世界都即将走向灭亡,我们又怎能坐看这一切的发生而不加阻止呢?如此鄙行,与那些浑浑噩噩的至人何异?!
我和彻辅都感觉他的愤怒非常有趣,我们问他,他已有至人之德,为何还执着于做一个上人,要为了下愚而殚精竭虑,如此作为,又与下愚何异?我们立刻深切地体会到了蒙沌的愤怒,如果他是下愚,如果他有眼耳鼻舌,一定会大声咆哮的吧。他会这样喊叫:“死生本是自然,自然自应凛遵,但将生如死,无所作为,是自然之刍狗,与死又有何不同?!那些至人,其实都是一些无情之物,是魔诞生的根源所在!”
我告诉他说,他与下愚并无不同,我们与下愚也并无不同,就象刚会啼哭的婴儿,和饱读经典的老人也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区别。我们识天道,顺自然,知雄守雌,不为时空所绊,但我们依旧有不可为,或者不能为的事情。下愚五千天地十万万缤纷世界之生,我们不可干涉,其死,我们也无能阻止。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引导他们脱离无穷苦厄,踏上真正有情之物的顶点。
这就是我在虚假中辗转所逐渐领悟到的,我告诉蒙沌,同时也是告诉彻辅,我明白了下愚与上人、仙人并无不同,而就本质上来说,甚至与我们所鄙薄的至人也毫无区别。下愚自有下愚的悲哀,下愚也有下愚的喜乐,下愚因世事的牵绊而柔肠寸断,生不如死,可一旦放下,眼前仍是澄明一片。下愚莫不乐生而忧死,可是下愚为了某些理念可以坦然地迈向死亡,相较之下,我们有什么理念可以使自己坦然地面对大劫呢?
那就是你的执念!我指点蒙沌,正是这份不仅为自己之生,更为下愚五千天地十万万缤纷世界所有有情无情之物之生而奋斗不息的执念,使得生越来越近,而死越来越遥远。就算大劫到来,也定能坦然相对,毫无怨艾。
既然如此,那大劫还有什么可(炫)畏(书)惧(网)的呢?
蒙沌逐渐平静下来,我意识到他并没有真正明白我的话,只有彻辅在旁欢喜赞叹。然后我和彻辅同时转过了一个意念:魔并不是彻底的无,魔身上也有有的成分,既然如此,魔的努力是将一切归于虚无,最恐惧大劫的,其实应该是魔本身而不是我们呀。
那一滴血,蒙沌突然又想到了某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质问我所抉取的那一抔土中带有苹妍之血,究竟是有意是无意?正是这一滴血,使我长久沉沦在虚假之中,虽经彻辅的指引和蒙沌的破坏而依旧无法解脱,使我在虚假中经历种种非常人之所历,然后可以对他拿出那一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这究竟是否预谋呢?
师尊的记忆里有彭刚,而杀死苹妍的凶手正是彭刚,苹妍之血渗入土中,千年之后再落入师尊之手,此亦缘欤?彻辅也不大明白。
然而宇宙间的万物均有关联,身在广义的宇宙之内,无法跳脱于外,我们也好,自认为无所不能却又无所可为的至人也罢,任谁都只能窥其一斑,没有谁能够洞彻所有关联。是有意耶?是无意耶?天意本虚,而道之存也是实,道之所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如果说谁洞彻了道,那么他就是宇宙本身,并且他已经无所可以寻觅,无所可以努力,他就此将变成为无吧。我们却并不是无。
此虚假世界是我所造,自然会打上我个人的烙印,虚假中万物均从那一抔土中生发出来,然而雪念呢?雪念只是一个空鞘,分明是由我心而生。因此苹妍之血是在,并且成为妖物,是有意欤,是无意欤?其实有意无意,都在一我的心中。
那你还不放下,既然虚假已经结束,土即归土,血何不归于土耶?蒙沌竟然转移他的愤怒和疑惑,这样质问我。
我回答他,真实也有虚假的一面,虚假也有真实的一面,既然已经发生过了,即便身处虚假中,她终究发于我心,又入于我心,对于我来说,这一段经历,这一段感情,虚假的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