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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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师兄道,也是,这种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转头。不如回去睡个美容觉。
马师兄道,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
我笑,那多带点啊。我很能吃的。
陆师兄道,给不给钱呢?
我笑道,给钱还算什么你们给我带好吃的啊,我自己买去不就完了!
三位师兄说说笑笑出去了,我转过身继续修改程序。
其实并非头痛,而是生理周期到了。每到这几天总是特别难受,小腹坠坠的痛,痛得全身神经都紧绷着,心情也无端烦燥。也吃过中药,那时还在哈尔滨,母亲不知从哪儿淘弄的偏方,去药店抓好,回家用一只陶制药罐文火慢煎,很苦,可是很有效。上大学后,离开家离开母亲就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在世时曾把药方子寄来过,宿舍哪里有条件煎药,药方子搁在那儿,也只是搁着。有时痛得狠了吞把止痛片,虽然治标不治本,总比忍痛好。及至母亲去世,搬到安导这处闲置的房子,虽然有条件煎药了,但似乎下意识想用这种身体的疼痛惩罚自己并纪念母亲的好,疼得最厉害时,也只是把药方子拿出来看看,上面字迹略泛黄,看着看着,疼还是疼,焦燥心绪却略有舒缓,仿佛母亲就在眼前。亦不再吃止痛片。
安谙来后,一次痛经痛得厉害,在房间里蜷了一整天,满头满身的汗。那时安谙刚搬进来,我们一起吃过方便面,一起买了空调,他接过我回家,一切刚刚开始,有朦胧情动,却没有彼此地试探。那天安谙有事出去,下午三点多钟才回来,我听见他开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跟他打招呼。他探头进来,见我面色惨白缩在床上,吓好大一跳,蹿过来又摸我额角又问我怎么了。我如何说得出口,只说不舒服。他一下子猜出来,一脸坏笑问我可是痛经。他说得那样轻松,再自然没有,仿佛是一个相处已久的情人,甚至一个丈夫,经验丰富,毋须多言已自明了。我自是羞恼不已。他一笑跑了出去,我窝在被子里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不知道他又出去干吗。很快他回来,厨房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再进我房间时他手里端一碗热热的姜糖水,细细的姜丝,红糖很稠,姜的香气混着红糖味道,绵软香甜。
原来他是出去买红糖。
姜糖水很热,他坐在我床边,用小匙一匙一匙吹得凉些喂我喝。我说我自己来吧。他执意不肯。就那样子一匙一匙喂我喝完。我想,就是从那一刻我开始真正喜欢他的吧。那样年轻的男孩子,年轻而好看,自小到大不知怎样一路鲜花一路掌声地走过来,却肯如此用心对我,甚至在日历上画上我来月事的日期,然后每到我月事快来时,都不顾我羞赧地一遍遍问我要不要煲姜糖水要不要煲姜糖水。久了,我也由了他,不再瞒他。姜糖水喝多了,竟也有效果。如今不在他身边,喝不到他煲的姜糖水,居然又开始痛经。怪不得我每次来月事他都要煲姜糖水给我喝,原来不是一劳永逸。
要改的部分程序终于修改完,关掉电脑,我慢慢踱回接待办。东莞近午的阳光亮烈短短回程只觉阵阵昏眩,小腹还是疼,于这疼痛中对安谙的想念强烈到无比强烈,我却不再悲戚不再惶惑。自此,我决定作一名坚强勇敢的女子,坚强勇敢地去爱,坚强勇敢地去面对,不管未来如何。
回到接待办,脱掉工作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水气蒸发带来片刻凉意,转瞬又是难逃难避的热。干脆开了房门,过堂风吹过,稍微凉快一些。反正这幢小楼现在除了我再没别人。接待办的人也都回家过周末了,要晚间才会回来。躺在床上,白天不必落蚊帐,手机捏在手里,没有安谙的短信息。
安谙今天回上海,早上他来电话时说高中同学要趁暑期聚会,我笑说你这样的大作家去了他们会要你签名么。他笑说岂止签名简直要抱着我狼吻。我玩笑道喜欢你的女同学该不少吧。他说自然你老公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缘。我略为吃味道青梅竹马啊。他笑说你少呷飞醋。我笑说有没有你曾经的女朋友呢。他说会去吧应该会去的。我立刻无语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蛮是玩笑意味,他这样说反倒让我无以自处。见我不说话他笑笑道老婆你不会这样小心眼儿吧,都八百年前旧事了,何况你也不希望你老公一点那方面的经验也没有吧,两个没有经验的人在一起会很难办滴。
你胡说什么呀!我羞恼道。原本就吃味,此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的,他的过往我无从介入,因为我遇到他时他已然如此,可是想想,总是不开心。尽管他有过过往并不代表他就不纯洁对我的爱不纯洁。而且,他干吗把我扯进去?真是岂有此理!
别这样旖旖。见我真的生气了,他哄我道,我开玩笑的。而且真的只是过去式了,不会再有纠缠。
我默然半晌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杭州呢?旎旎怎么办呢?
他道,这个不好说,真的。难得见一次,他们又都很疯,大概吃完饭还有后续节目吧。不过我会回家的。至多晚些。嗯,我给旎旎多留一点猫粮,应该没问题。
我再说不出什么,最后只得故作大方道,那你好好玩吧。
嗯是的,我要坚强我要乐观我要自信,只是同学聚会而已,他既说没有什么,自是没有什么。我没什么好怀疑好担心的。可还是不开心。不再悲戚不再惶惑不代表我不闹心!
心烦意乱躺了一会儿,恹恹竟有睡意。睡吧睡吧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会感到小腹的涨痛和对安谙的思念了。
不知睡了多久,将醒未醒睡意朦胧中只觉异样,完全下意识地向面前看去,对面沙发竟坐着人,惊叫尚未出口,我已然看清那沙发里坐的人竟然是董翩。此刻正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秀媚的脸上一如我初见他时的魔魅,而不是那个儒雅内敛的董总。
到底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恼怒,让自己平复,毕竟是我自己没有关门还睡了过去他才会如此无声无息地进来。何况,这原本就是他的房间,董总的房间。只是惊吓过后冷汗涔涔而落,全身虚脱一样无力。人吓人,会死人的。
“我见你睡得很香,就没有叫醒你。”他淡淡道。仿佛如此再正常没有。
我也只能暗恨自己疏忽。一个女孩子,竟然连房门都不关就睡着了。以后再不能这样!
我怔怔望着他,此刻他着一件冰绿衬衫,唇角抿一抹浅浅笑意,斜倚在沙发里懒懒看我,如同是我认识很久的旧友,熟稔而随意。
“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玩?”见我不语,他闲闲问道。
“嗯,有点不舒服。”我道。想起身上穿的睡衣还是他亲自去买的,浑身都不自在。欲拉起床角凉被盖好一点,又觉未免太着痕迹。简直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要不要紧呢?”他很关切地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没事的。睡一下已经好很多了。”我道,“董总来……有事么?”
“李工说你们今天要出去玩,正好我没什么事,就想带你们四处走走略尽地主之谊。”他静静笑笑,“可李工说你没有去,就过来看看你。”
“谢谢董总。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我道。自觉暗示意味再明白没有——我很累。还想睡。拜托你走好不好。
他却似全然不觉,“你睡了很久呢。”他唇角笑意愈深,“我来了快有一个小时了。”
我再惊。天啊,我竟睡了这么久吗?一个小时!而这一个小时里他难道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我睡觉吗?!
“你睡觉的样子很好看。”我的惊骇尽落他眼,他看起来也并不想掩饰,闲闲笑道,“我从没见过不化妆还能这么好看的脸。见房门开着你正在睡觉,本想只是关上门就走,却忍不住就这样一直看了下来。”
我石化……
“起来换衣服,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他突然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他真以为我是他公司的员工,他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他已径自走了出去,连婉拒的机会都不给我。而我身上穿的睡裙脸上用的护肤品甚至卫生巾无一不是他安排,虽然这样子跟他出去实在莫名其妙,但若不去未免显得矫作,只得起床,洗脸换衣。
他竟喜欢米佳
“你是我认识的女孩中出门速度最快的一个。”十分钟后,我走出房间,董翩斜倚在走廊尽头拱门柱子上慵懒地道,上上下下打量一下我,见我仍穿着自己的衣服,一条洗得褪色的烟蓝连衣裙,笑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旖旖是哈尔滨人吧。”董翩边走边道。语气并非问询,只是闲聊的样子。我注意的却是他对我的称谓,旖旖,他叫我旖旖,而不是之前人前所称呼的“程小姐”。如此熟稔,如此亲热,又如此自然,一如他在床前看我自睡梦中醒来的神气。什么时候我跟他这么近了?我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刚来公司时人事部有要我们填写个人资料,他作为总经理要查自然很方便。知道我的出处很正常。
“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东北菜馆。去尝尝。”接待办楼外停着他的保时捷,他打开附驾驶一侧车门让我上车。我默默坐进车里。想起那日叶蓝与他亲热的样子,其时她正是坐在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不知坐过多少女人呢。
车子启动,向我不知名方向驶去,车速不快也不慢,刚好是我所能接受的速度。
“喜欢听些什么音乐?”董翩问。
“什么都好。”
他笑笑,落下车顶篷,车外的喧嚣与风声不再能侵入到车里空间,静谧中他随便按几下CD遥控器,音乐响起,我不由惊异,竟然是肖斯塔科维奇。他竟然会听肖斯塔科维奇!前苏联最伟大的音乐家!我母亲最喜欢最崇拜的音乐家!
见我目露惊色,他淡淡笑道,“要不要换点别的?好像还有一张梁静茹……”
“不,这个很好。不要换!”我有点急切地道。自从离开哈尔滨,自从母亲去世,我再没有听过肖斯塔科维奇。流离失所的日子我除了习练打工所能用到的曲目再无暇顾及那些曾经的至爱经典。那些黄昏时飘荡的不朽乐章,我与母亲静静吃着简单的饭菜,横亘在我们之间有持续角力的隔阂亦有对共同喜爱的音乐的默契。仿佛只有那时刻,我与母亲才能真正安静下来,我不抗衡,她不逼迫。
米佳。我母亲总爱这么称呼他,称呼肖斯塔科维奇,好像不是在称呼自己崇拜的偶像而是在呼唤自己的爱人。米佳。我母亲说他有最纯澈的心灵,最不可复制最无法模仿的灵气,天生为音乐而生。米佳。拥有最高贵的灵魂,有波兰血统,在前苏联三十年大清洗残酷恐怖的政治挤逼中一度佯作颠狂却始终本性不失,不肯妥协不肯屈服,于是玩笑成了寓言,儿歌亦成了对世态的评判。米佳。隔开这么久,岁月已改变了我最初的模样,我亦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你,却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你。米佳。天国的音乐殿堂上,可有我母亲热切仰望你的目光?
米佳。此刻我再次聆听你不朽的《第五交响乐》,满是神经质的搏动,象征着没有治愈的罪过、怜悯、骄傲和愤怒,直指人生的所有失败与偏离,心灵的荒废与肉身的下坠。生命处处折堕,我们如何救赎?音乐的力量可以如此强大,只要你能够用心聆听。
此刻我默默聆听,任由自己陷溺其中,在前苏联,最难得最可贵的是“回忆”,此刻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而我原本以为的忘记,亦只不过是刻意逃避。
不知不觉间,眼角竟有泪意沾染。我软软靠进车椅,想起母亲,想着米佳。董翩亦无话。直到一曲终了,静静道,“我没想到你会知道他。”
“我母亲喜欢他。”我轻声道,突然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心存抵斥与想逃离,“我从小就听他。我母亲喜欢叫他米佳。”
他轻轻笑笑,“哦,原来还有人与我一样。”
我转头看他。他回望我浅浅一笑,“我也一直都这样叫他,好像他是我的朋友,而我与荣有焉。”
我忍不住失笑。笑过之后却是无尽的悲伤。或许母亲亦是如此心态吧。只是我再无从考证。过往岁月,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可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问过她,她的想法与希望,她的爱与伤痛。我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给予我的一切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同时魔鬼一样用我的冷漠与忤逆折磨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亦从不曾记得过她的生日并给她过过生日,直至她永远离开我。到底爱艰难些还是悔恨艰难些?在母亲永远离开我后我才明白,承受悔恨永无救赎可能才更艰难。
“知道人们怎么评价米佳么?”董翩问,声音轻且柔,一如他此刻侧眸深望我的眼神。
我摇头。
“‘我爱春天暴风雨后的晴空,那是你的眼睛。’”董翩道,“或许只有米佳才能拥有如此明澈的眼眸,或许也只有拥有这种眼眸的米佳才能创作出如此直指人心的音乐。”
我不知道天堂是否真的存在,不知道人死后是否真的有所谓天堂可以去。如果天堂真的存在,而我的母亲也去了那里——一定的,母亲一定会在天堂里。如果真的有天堂存在,我希望我的母亲在天堂能够听到董翩此刻所说的话。那她一定会感到欣慰。为他与她一样共同深爱着米佳。
“我敬重所有经受苦难却未曾泯灭的灵魂。米佳是这样,贝多芬亦是如此。只是贝多芬后来的耳聋据说是因为梅毒,想想未免让人觉得幻灭。”他摇头轻笑道,“或许天才的命运都是多舛的。所以做一个平凡人未必就不幸福。”
“真的么?贝多芬有梅毒?”我有点难以置信。
“据说,只是据说。历史的真相在它湮灭的那一刻就已然失去本来模样。谁知道呢。我倒宁愿相信如此。天才就该有其不同于常人、颠狂的一面。贝多芬是这样,梵高是这样,兰波也没正常到哪里去。”他淡淡地道,色如春晓眉如剑,秀媚可以留香的嘴唇微抿认真起来不见了魔魅,却更具诱惑。我又开始恍惚,这个喜欢肖斯塔科维奇的男人,与那个笑拥叶蓝的男人,以及那个会议室首席安然静坐冷静内敛的董总,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