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第2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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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臂不动不摇,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像御风而行般轻松自如。
两人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把叫嚷声远远甩在身后才放慢脚步。那小子透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轻人一把扯住程宗扬的衣袖。程宗扬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来,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程宗扬稳住身体,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着雨水的青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年轻人小心地蹲下来,从他刚才准备落脚的草丛里捡起一只东西。
瓢虫哎!那小子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让你踩到,还好还好!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瓢虫?我差点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虫你怎么能乱踩呢?那小子没理会他的怒气,自顾自指着瓢虫背上的黑斑一个一个数着,你瞧,一、二、二一、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虫,还是一只雌虫呢!
我还以为你捡到宝了!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只瓢虫吗?你放好,让我一脚踩死它!
不行!那小子连忙合起手。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这瓢虫难道是你养的?
当然,那小子认真说道:今年我放了六万多只七星瓢虫,这一带的瓢虫都是我养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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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我见过养猪、养牛、养鸡、养鸭、养鹤,还有养蛊的……养瓢虫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程宗扬上下打量他,没病你养这东西干么?
当然有用,年轻人指着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吗?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那边是稻田,那边是果林。本来三亩稻田每年种两季就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几亩地呢,出产的粮食可以卖掉,用来换衣服、盐和家里用的东西。但我刚来时,有些地方五六亩地还养活不了一家人。
这跟虫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稻田减产不是因为农夫不下力气干活,而是害虫太多。稻田里有蚜虫,果林里有桃蚜,还有什么小白蛾、介壳虫……年轻人一样一样数着,因为这些害虫,每年都要损失两、三成的粮食。有时候一连几百亩、上千亩的稻田都受虫害,每顷只能收几十斤粮食。农夫食不裹腹,好多人到观里来求神灵保佑,有的过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
年轻人道:我去田里看过,那些蚜虫小的很,捉也捉不净,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我在田里守到第三天时,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虫少了。我在旁边等啊等啊,终于看到这个东西。
年轻人举起那只七星瓢虫,得意地说道:就是它!蚜虫的天敌!我算过,一只七星瓢虫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七星瓢虫寿命通常是两个半月,能吃掉上万只蚜虫。而一只七星雌虫能产卵两千多粒,一年能够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只七星瓢虫,它的子孙就吃掉一万万只贱虫,保护几十亩田地。而且它不仅只吃蚜虫,还吃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口气说道:七星瓢虫什么害虫都吃,可周围的小鸡、麻雀也吃瓢虫,有时候几顷地都没有一只瓢虫。我就自己养一些,每天散步时放出去。有了这些瓢虫,这几年周围田地都没有受过虫害,能多收几千石粮食呢!
年轻人张开手掌,看着瓢虫生着七个黑斑的鞘翅分开,悄然飞入月色,然后回过头认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等于多了一万万只蚜虫,多了几十亩田地要受虫害呢!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我是混元观的观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回头指着刚才来的地方:就是那个道观吗?我干!你是观主跟着我跑什么?
秋少君叫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拉着我跑的?
程宗扬冷静下来,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师帅是什么关系?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你居然知道师帅?那是我师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师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个,排行十七。
程宗扬上下看着他:你怎么没穿教御的衣服?
秋少君连连摆手:我还不是教御,差得太远了。商师兄说,掌教师兄在塞外身故,要等选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许,我才可以设帐授徒,然后再升任教御。最快也要十年吧。
师帅半年前就说过让你升任教御。
真的吗?秋少君饼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我就在师帅旁边。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和卓云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着他,师兄去世时你也在吗?
我那时候正好在草原,结识了师帅。师帅还给我留了一封书信,程宗扬摊开双手,可惜被你卓师姐毁了。
卓师姐?我好久没有见过她。秋少君道:师兄书信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敲了敲额头,回忆道:师帅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没时间处理教务的事务,结果教内的事让他很不满意。如今乱象丛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门户,维持太乙真宗的声誉。
秋少君盘膝坐在草丛间,苦恼地叹口气:林师兄本来挺好的,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招了那么多记名弟子,难怪师兄不高兴。不过那些人虽然三道九流都有,但有林师兄约束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兄说了谁来继任掌教吗?
没有。程宗扬打量他,你想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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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少君摆手道:我差得太远了,蔺师兄他们还差不多。
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华横溢、术法超群的样子,就那个光亮的大脑门挺扎眼。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钱吗?怎么在晴州的道观会破成这样?
我们在晴州有三处道观,最大的一处叫上清阁,在云梦泽占了一座岛屿;另一处在晴州港南边,也有几十名门人,香火很盛的。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三年前蔺师兄让我来混元观当观主,想让我把混元观打点好,可是我只顾着养瓢虫,来观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也没有多少钱来修理。
祭拜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秋少君耸了耸肩,周围的农夫都是受了灾才来祭拜,这几年虫害少了,大家日子过得好了,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哈。这小子真有意思,养了几万只瓢虫、救了周围几个村子的虫灾,结果把自己混得没饭吃。程宗扬也坐下来,笑道:你把事情做好得过分,难怪你的混元观连鬼都不上门呢!
也不是没人来。秋少君笑嘻嘻道:周围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在观里养了一堆瓢虫,隔三差五还有人到观里来看稀奇。
你没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倒是有些醉汉到观里来,秋少君吐了吐舌头,我怕他们不小心踩到瓢虫,索性装鬼把他们吓走。
哈哈!程宗扬大笑两声。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观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吗?他们在这儿做什么?跟你养瓢虫?
林师兄让他们来修行的。秋少君嘻嘻一笑,观里没有肉吃,他们在背后可没少骂我。喂,你来不是看我养虫的吧?
程宗扬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但见过王哲这么多同门,只有这个养虫的小子还像个好人,而且王哲也对他寄予厚望,总不会差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黑魔海吗?
知道。秋少君表情凝重起来,三年前文参军到晴州来跟我说了许多事。
他说我快十八岁了,有些事我应该知道。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黑魔海虽然被岳帅剿灭,不过这些年有迹象表明,黑魔海已经死灰复燃,让我小心这个大敌。
原来是这样。岳帅的事他有没有告诉你?
岳帅有个女儿,在师兄的左武军。秋少君笑道:文参军说月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师兄问我想不想娶她,我已经回绝了。听说师兄很不高兴。
为什么回绝?你们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无辜地说:那时候我十七,她才十三,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满三十岁。我怕娶了她把她饿瘦,师兄会骂我。
难怪王哲那么着急让自己照顾月霜,原来是怕送不出去。
喂,秋少君道:你问了我这么多,还没有回答我呢。
程宗扬道:岳帅这个女儿叫月霜,这件事和她有关。当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刺杀她……
秋少君静静听完经过,然后站起身,我要去见月姑娘。
这会儿?
秋少君点点头:事不宜迟。如果真是林师兄指使的,我要赴龙池在各位教御和长老面前分说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澜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门户,我也在所不惜。
你现在一个弟子都没有,林之澜的门人起码上千吧?能跟他们斗吗?
只要有证据,蔺师兄、夙师兄、商师兄、卓师姐都会站到我这边。
这倒有可能。据程宗扬所知,林之澜在太乙真宗内也树了不少敌人。
秋少君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程兄,如果我这会儿告诉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觉得合不合适?
程宗扬厉声道:不合适!
秋少君从善如流地说道:也是,现在说有点像趁人之危,那我过几天再说好了。
过几天也不合适!程宗扬道:你都已经回绝,这事就别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脑门,沉吟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参军说的那么漂亮,我怕我会后悔。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后悔也晚了,谁让你不抓住机会呢?
秋少君叹口气,那就算了。程兄,请。
喂,你不回去没事吧?
秋少君回头看了一眼,没事。他们找不到我就能偷吃肉了。
你这个观主也太抠了吧?连肉都不让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为什么还要吃肉?哎,小心!
我干!大半夜你还盯着看草里的瓢虫?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慰道:几十亩地,几十亩地……
第六章§蛛刃血樱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事在发生。
位于云梦泽的上清阁迎来太乙真宗两位教御。与此同时,一艘双桅帆船正驶过月光下的晴州内海,带来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内,西马长街的鹏翼总社、铜狮巷的雪隼佣兵团、城东胡人聚集区的波斯商会,还有宝泉巷那些操控无数金钱与权力的钱庄,都一夜灯火未眠,同样酝酿即将发生的风暴。
此时程宗扬正和一个养瓢虫的小子踏着月色,去见一个自己这会儿并不想见的人。当然,如果月霜处于昏迷状态,自己还是很乐意私下与她见面的。遗憾的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这会儿已是深夜,客栈大门紧闭。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门,抬头朝程宗扬看来。
程宗扬道:你看我干么?翻墙吧!
不好吧?
程宗扬在墙上一借力,跃上墙头。秋少君紧跟着上来,他倒不用借力,身子一纵就像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这么好,翻个墙还这么多废话,又不是偷东西!
走门不是方便嘛。秋少君道:我刚用了脱锁诀把里面的锁打开,一推就进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秋少君道:你都没让我说……
顺手就把人家门弄开了,你这当道士的也太过分了吧?
秋少君耸耸肩,用他的话回敬道:又不是偷东西嘛。他忽然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够灵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边暗中保护,只不过前两次都被小紫支开,没有起到作用。程宗扬打了个手势,那名隐藏在暗处的星月湖属下现出身形,向他们做了个平安的手势。
程宗扬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要上楼,然后领着秋少君进去。
刚踏上楼梯,秋少君又咦了一声,有人!
这小子知觉敏锐至极,可这会儿楼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刚要开口,猛地打了个冷颤,额角伤痕突然一跳,感觉到一丝阴冷气息;死亡的气息。
不好!
程宗扬从梯上跃下飞身朝门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闪,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掠出门。两人刚到阶前便看到那名刚才还朝自己招手的军士垂着头,手中佩刀刚拔出一半,像被一条无形绳索绞住脖颈,身体悬在半空。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扬,抬脚蹬在廊柱上,往后退开半步。程宗扬正往前疾冲,身体突然转向,像撞到墙一样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干!不会又见到瓢虫了吧?
这处院子三面环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此时一弯上弦月悬在天际,清冷月光水银般洒在庭中。
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无比地向后翻去,宽大道袍飘扬起来却没带出丝毫风声,接着袖口一软,仿佛被一柄无形利刃切开,断袖悄无声息地飞开。
秋少君断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剑柄,他拇指扣住剑锷一弹,剑身跳出,接着剑锋在空中一沉,仿佛劈到什么柔韧物体。
程宗扬抽刀横在身前,一边运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寒光。那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乌黑线身与夜色仿佛融为一体,视线稍微移动就失去它的踪迹。
被剑锋弹开的金属丝无声地掠过,悬在廊下的一盏灯笼齐齐裂开,只剩下半个纸壳。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这东西太阴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缠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阳剑跳回鞘内,身体游鱼般往后退开,然后腰身一挺,立在廊下,一动一静浑若天成,接着左手两指竖起,摆出一个法诀。
静谧中,一股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颈后汗毛突然直竖起来。程宗扬顾不得多想,立刻提刀劈出。
刀锋在空气中劈出一声短促尖啸,然后猛地一震,劈中那根肉眼无法看清的细丝。
程宗扬手腕一翻,钢刀挽了个刀花绞住那根金属丝,发力回扯;细丝在刀上绷紧,接着一滑,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旁边的秋少君立刻动了起来,少阳剑连鞘从袖中滑出,接着左手屈指一弹,弹出一点火光。
那点火光在天井中盘旋着划过一道圆弧,并不明亮的光线映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丝线痕迹,尤其是那具被悬起的尸首旁布满蛛网般的细丝。
程宗扬和秋少君都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幸好刚才没有贸然闯进天井,不然身手再高,这会儿也难以全身而退。
流动的火光在丝网中飞旋,突然所有细丝像被抽动一样,同时向一处退去,接着一只手掌伸来准确地挟住那点火焰,随手一捻将它按熄。
不知何时,水银般的月光蒙上一层诡异红色。一个妖艳身影踏着如血的月光出现在天井另一端。她戴着一顶珊瑚状的玉冠,冠侧垂下两片玉纱,鬓发犹如银丝,整齐地束在冠内。美艳的五官轮廓分明,殷红唇角有一颗红痣,下巴圆润而白腻。
在她修长的玉颈间围着一具皮制护颈,颈中嵌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