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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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基督的份上,安静下来!”传来了少校的低语声。“是哪个该死的傻瓜在喊叫?”
“帕西。”六七个声音一齐说道。
一阵表示肯定的哄堂大笑飘过了布雷区一少校一连串压低嗓门的不堪人耳的臭骂使笑声停止了。马洛伊瞟了一眼手表,分针恰好指在晚上9时40分。
882门英国的大炮和榴弹炮一齐开火了。天空在旋转,大地在跳动,在膨胀,坐都坐不住、接二连三的猛击不停地继续着。令人头脑欲裂的响声一秒钟也未减弱过。用手指堵住耳朵也没用;巨大的爆炸声是从地下来的,通过骨头直传入脑袋。隆美尔的前沿部队是个什么滋味,在战壕里呆过的第九师官兵能够想象得到。通常是有可能辨别出这种火炮的型号和规格的。可是今晚它们那钢铁的喉咙却是以一片浑然的声音一齐开火的,并且,不停地轰鸣看。
榴弹炮的火光和白昼的光不一样,而是像太阳的火光;一大片滚动的上烟就像翻卷的烟雾,直上数千英尺;爆炸的炮弹和地雷的闪光,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的,正在爆炸的箱子以及燃烧着的运输工具上跳动着火苗,把腾起的烟雾映得一片通红。蒙哥马利手中的一切都瞄准了布雷区——大炮、榴弹炮和迫击炮。蒙哥马利手中的一切都以汗流浃背的炮兵们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在射击着。这些苦工们就象疯狂的小鸟一般填装着他们火器的弹膛;炮筒变热了;当炮兵们头脑已经发昏的时候,退弹和装弹的时间越来越短。疯了,全疯了,他们用一种毫无变化的动作程式侍奉着他们的野战炮。
这真是美极了、棒极了——这是炮兵生活中最非凡的时刻,在以后突然重归于平静的日子里,炮兵们不管是睡着还是醒来,都在不断地重温着这非凡的时刻,渴望着再经历一次蒙哥马利的大炮齐吼的那十五分钟。
沉默,寂然而绝对的沉默被那使耳膜鼓发胀的波涛打破了。它们打破了令人无法容忍的沉寂。恰好差5分10点。第九师的官兵从战壕里跃了出米,在空无人迹的土地上向前运动着。他们安上了刺刀,摸索着子弹夹,打开了保险,检查着水壶、军用干粮、手表和钢盔。检查鞋带是否系好,检查着支放重机枪的地点。在可怕的灼灼火光中,在熔成了玻璃的炽热的沙子中,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但是在他们和敌人之间悬着一道尘幕,使他们安然无事。此时此刻是安然无事的应每到一片布雷区的边缘,他们就停下来,等待着。
晚10时整,马洛伊军士把哨子放在两唇之间,尖锐的哨声在队伍里忽起忽伏;少校大喊着前进的命令。两英里宽的第九师前沿部队踏进了布雷区,身后的大炮又开火了,炮声隆隆。他们看到了自己前进的目标。就象在白昼一样,榴弹炮瞄准了最近的一片地区,炮弹就在他们前面几码的地方开花。每隔三分钟,炮火范围都延伸百十码;每次前进百十码的时候,幸好只碰上了反坦克地雷或S型地雷,散兵地雷已经被蒙哥马利的大炮炸得无影无踪了。阵地上依然有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机关枪阵地,50毫米小型火炮和迫击炮。有时,人们会踏上未爆炸的S型地雷,在它还未来得及把人炸成两半的时候,还有时间看到它从沙子里跳出来。
除了在大炮射击时匆忙缩在那里、每三分钟前进百十码和祈祷之外,根本没时间去思索,没时间去做任何事情。噪音、闪光、尘土、烟雾,使人们震颤的恐惧。布雷区还没有结束,从他们这边到那一边约有二、三英里宽。有时,在两次轰击的短暂的间歇,从沙砾炎热的空气中隐隐传来风微凄厉的尖声;在澳大利亚第九师的左侧,第51苏格兰高地师由一个风笛手引导着每一个连队的指挥官,缓慢地通过布雷区。对一个苏格兰人来说,由一个风笛手带领他参加战斗具有世界上最动人的吸引力,而对于一个澳大利亚人来说,则具有极大的鼓舞和慰藉的力量。但是,对一个德国人或意大利人来说,风笛会使他们勃然大怒。
这场战斗进行了12天,12天的战斗就不算短了。第九师开始很走运;在通过布雷区以及进入隆美尔占领区的头几天,他们的伤亡相对来说是小的。
“你知道,我宁愿吃枪子儿,也不愿意当扫雷工兵。”科尔·斯图尔特靠在铁锨上,说道。
“我可不这么想,伙计;我想他们美透了,”他的军士长咆哮着。“他们等在该死的战线后面,直到咱们把一切都干完,然后他们就摇摇摆摆地带着该死的扫雷器为那些混帐坦克扫清糟糕透顶的小路。”
“鲍勃,不是坦克有毛病,是大头头们调度无方,”詹斯说着,用铁锨的平面拍着新战壕中他那一段工事上的土。“基督啊,尽管这样,我真希望他们能决定让我们在一个地方就呆上一小段时间!前五天我比一个该死的食蚁兽挖的上还要多。”
“接着挖吧,伙计。”鲍勃毫不同情地说道。
“嘿,瞧呀!”科尔指着天空,喊道。
18架英国皇家空军的轻型轰炸机以标准的航空学校的编队飞到了崖地上空,非常准确地在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中间投下了一批炸弹。
“真他妈漂亮。”鲍勃·马洛伊军士说过,长脖子上的脑袋翘望着天空。
三天之后,他死了。在一次冒失的推进中,一大块弹片削去了他的一只胳膊和半个身子,除了从他嘴里把留在那里的哨子拔下来之外,谁都没有时间停下来。现在,人们就像一群苍蝇似地前进着,疲劳得已无法保持初期那种警惕性和敏捷了。但是,他们坚守的是一块多么凄楚荒漠的土地,面对着一支战绩赫赫的部队的精华,进行一场艰苦的保卫战。对于他们来说,除了进行一场沉默、执拗、拒绝被战胜的战斗之外,什么都顾不上了。
在坦克部队向南突击的同时,第九师顶住了格拉夫·冯·斯庞尼克和朗格豪森的部队,隆美尔终于被击败了。到11月8日时,他试图在埃及境外重整残部,而蒙哥马利则受命指挥整个战场。第二次阿拉曼战役是一次十分重要的战术胜利;隆美尔被迫丢下了大量的坦克、大炮和装备。“火炬行动”可以更安全地从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向东推进了。“沙漠之狐”仍在顽强战斗着,但是他的大部分实力都断送在了阿拉曼。北非战区最大的、最有决定意义的战斗打响了,而阿拉曼的陆军元师蒙哥马利子爵是胜利者。
第二次阿拉曼战役是澳大利亚第九师在北非的最后一战。他们终于要回家,到新几内亚岛和日本人对垒去。从1941年3月起,他们或多或少总是处在最前线,训练不足,装备缺乏;但是,现在都满载着只有第四印度师才能超过的荣誉重返乡井。詹斯和帕西安然无恙,毫毛未损地随着第九师回来了。
当然。回国去。回德罗海达去,他们是满怀兴奋的。鲍勃开着车到基里把他们从贡的维底开来的列车上接了下来。第九师就驻扎在布里斯班,经过丛林地区的训练之后将开往新几内亚岛。当罗尔斯汽车飞快地转过车道时,所有的女人都走出草坪,等候着他们。杰克和休吉稍迟了一步,但是他们也同样渴望见到他们的小弟弟。德罗海达的每一只愿意活下去的羊都能逃脱死刑,但今天是例外。因为今天是节日啊。
汽车停下,他们走了出来,可是居然没有人动一动。他们的样子变化太大了。大沙漠中呆了两年使他们最初穿上的那套军衣已经全完蛋了;他们换了一身丛林绿的新军装,看上去判若两人。他们似乎长高了几英寸。他们确实长高了。过去两年他们是在远离德罗海达的地方成长的,已经比哥哥们高了。他们不再是孩子,而是大人了,尽管是和鲍勃、杰克、休吉的气质不一样的大人。艰难困苦,闻战辄喜,和充满了暴亡横死的生活赋予了他们某种德罗海达决不能赋予的气质。北非干燥的阳光把他们晒成了赤褐色,儿时的皮色已经尽脱。是的,可以相信,这两个穿着简朴的军服、有朝日的国际妇女同盟标志的帽子耷拉在左耳边的男人曾经杀过人。他们那蓝色的眼睛和帕迪一样,可是悲伤之色更重,没有他那种温和。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史密斯太太哭喊着,跑向他们,泪流满面。不,他们干过什么事她不在乎,不管他们有多大变化,仍然是她的小宝宝。她曾为他们洗洗涮涮,换尿布,喂吃的。替他们擦干泪水,吻过他们的伤口,使他们觉得好受一些。只是现在他们受过的那些伤,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治愈了。
随后,所有的人都围住了他们,英国人的那种自我克制被抛到一边去了。他们大笑着,哭着,甚至连可怜的菲也拍着他们的后背,竭力笑着。接着史密斯太太吻他们的是梅吉、明妮、凯特;妈妈不好意思地紧紧抱着他们,杰克和休吉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摸着他们手。德罗海达的人是决不会体验到重返故里是什么滋味,决不会体验到他们是多么渴望又是多么畏惧这一时刻的到来。
看这对孪生子吃东西时那样子吧!军队里绝没有这样的食物,他们笑着说道。小巧玲珑的粉色和白色的蛋糕,浸巧克力的薄饼中卷着椰肉,带斑点的蒸小红肠布丁,撒着水果片和德罗海达母牛产的奶油的酥皮糕。他们早年的胃口被勾起来了。史密斯太太一口咬定他们会病上一个星期的,可是由于他们没完成了地喝着茶水,把食物冲了下去。他们似乎在消化方面没有碰到会何麻烦。
“和沃格面包有点不一样吧,呃,帕西?”
“是的。”
“沃格是什么意思呀?”
“沃格是一个阿拉伯人,沃普是一个意大利人,对吧,帕西?”
“对。”
这太平凡了。他们很乐意说话,或至少詹斯愿意说话。说起北非,一扯就是好几全钟头:城市呀,人民呀,食物呀,开罗的博物馆呀,运输舰甲板上的生活呀,宿营军帐的生活呀。但是,一说到真正的战斗是怎么回事,加撒拉、班加西、托布鲁克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任你提多少问题,除了得到含糊其辞或顾左言右的回答之外,什么也休想问出来。后来,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女人们发现说起这些时,情况总是这样的;参加过激烈战斗的男人们总是绝口不提这些战斗。拒绝参加退役军人俱乐部和社团,根本不想和那些使人永远无法忘记这场战争的团体打任何交道。
德罗海达为他们举行了一次宴会。同在第九师的阿拉斯泰尔·麦克奎恩也回家了,因此,鲁德纳·胡尼施牧场也理所当然地举行了一次宴会。多米尼克·奥罗克的两个最小的儿子正在新几内亚的第六师,尽管他们不能出席,比班一比班牧场还是举行了宴会。这个地区的每一个有子参军的庄园都想为第九师的三个孩子平安转回而庆贺一番。女人们和姑娘们成群地围着他们,可是克利里家的凯施英雄们却试图抓住一切机会逃之夭夭,在任何一个战场上他们都没这样慌过神。
事实上,詹斯和帕西似乎根本不想和女人有什么瓜葛,他们想和鲍勃、杰克和休吉呆在一起。后半夜,女人们都睡觉之后,他们坐下来,和适才被迫留在后面的哥哥们说着话;他们那烦恼、惊惶的心才松了下来。他们骑着马跑遍了德罗海达那些被烤干的牧场——大旱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他们很高兴穿便装。
尽管这片土地是这样的贫瘠,这样的令人苦恼,但是对詹斯和帕西来说,它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之处。绵羊使人心旷神怡,花园中迟放的玫瑰散发着一股令人乐不可支的清香。不知怎的,他们不得不深深地吸收着这永远不会忘怀的一切,因为他们每一次离家是无忧无虑而去的。他们这次再离去的时候,将把这一切每时每刻珍藏在记忆中,要把德罗海达的玫瑰和几株珍贵的德罗海达的草叶夹在皮夹子里。他们对非既和善又怜悯,而对梅吉,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却充满了爱,对她们十分温柔。她们是他们真正的母亲。
最让梅吉欣喜难抑的是他们喜爱戴恩的那种方式。他们和他一玩就是几个钟头,带着他骑马,和他一起纵声大笑,把他在草坪上滚来滚去。朱丝婷好像怕他们;而他俩则怯于和任何女性接触,他们怯于和任何一个女性,不管是不认识的,还是认识的、此外,可怜的朱丝婷对他们独占的戴恩,和他一起作伴,嫉妒得发狂,因为这就是意味着没有人和她一起玩了。
“梅吉,他是个了不起的小家伙。”有一天,在梅吉走到外面的游廊里时,詹斯对她说道;他正坐一把藤椅中看着帕西和戴恩在草地上玩。
“是呀,他是个小美男子,对吗?”她微微一笑,坐在了能看到她最小的弟弟的地方。她的眼睛中含着传爱的柔情;他们曾经也是她的小宝宝啊。“怎么回事,詹斯?能告诉我吗?”
他抬眼望着她,由于一种深深的痛苦而显得可怜,但是,他却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兴趣似的。“不,梅吉,这不是一件能对女人讲的事。”
“等这一切都结束,你结婚之后,你会怎么办呢?连你的妻子都不想告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