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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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桑德罗·波堤切利(1445一1510),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译注
⑤弗拉·安古利科(1383—1455),俗称古依多·第·彼埃特罗,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僧侣国家。——译注
维图里奥·斯卡斑扎·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坐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里布置着象牙和金制的摆设,色彩富丽的挂毯和画,铺着法国地毯,陈设着法国家具。那只戴着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戒指的光滑的小手向他伸了出来,欢迎他。拉尔夫大主教高兴地垂下目光,穿过房间,跪了下来,接住那只手,吻着那戒指:他把自己的面颊贴在那只手上,知道他不能说谎,尽管在他的嘴唇触到超世俗的权力和世俗权威的象征之前他曾打算恢复往日的神态。
维图里奥红衣主教将另一只手放在那弯下去的肩膀上,向那位修道士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去。随后,当门轻轻地关上时,他的手便从那肩膀向头发上移去,停在了那黑密的头发上,轻轻地把那半挡在前额上的头发向后弄平。这头发已经发生了变化,用不了多久,就不再是乌黑如漆,而是铁灰色了。那弯下的脊背直了起来,两肩向后移,拉尔夫大主教直直地抬头看着他主人的脸。
啊,起变化了!那张嘴瘪了进去,显得十分痛苦,更加脆弱了;那双颜色、形状和相互搭配如此漂亮、优雅的眼睛,和他记忆中的那双似乎永远是他身体一部分的眼睛完全不一样了。维图里奥红衣主教总是有一种幻想,认为耶稣的眼睛是蓝色的,和拉尔夫的眼睛一样:镇定,不为他所目睹的一切所动,因而能囊括一切。不过,这也许是一种错误的幻想。没有眼神的表达,一个人怎能感知到人性和自己的痛苦呢?
“喂,拉尔夫,坐下吧。”
“阁下,我想忏悔。”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先谈一谈,用英语谈。这些天,到处都是耳朵,不过。感谢耶稣,幸亏没有听得懂英语的耳朵。请坐,拉尔夫。哦,见到你太高兴了!我失去了你那聪慧的忠告、推理能力和你那品质完美的友谊。他们没有给我一个能及我爱你一半的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已经猛地一下子变得发僵了,觉得自己的头脑是在用呆板的语言进行着思维。拉尔夫·德·布里克萨持比大部分人都清楚地了解一个人在交往中的变化,甚至讲话时语言的变化意味着什么。那些偷听的耳朵对极其流畅的英语口语是无能为力的。于是,他在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正对着那穿着鲜红波纹绸的瘦小的身影。这件衣服的色彩变幻不定,鲜红的色泽与其说是其本身色彩醒目,倒不如说它与周围的环境融成了一体。
八个星期来他所感到的极度的厌倦似乎减轻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渴望这次会面。这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他会被理解、被宽恕的。由于他的失节,由于他的为人处世不像他原来所渴望的那样,由于他使一位风趣、仁慈而又忠实的朋友大失所望,他感到神是明内疚。他的罪孽就在于他走进了这个纯洁的地方时,自己再也不是个纯洁的人了。
“拉尔夫,我们是教士,但是,在这之前我们是另一种东西,一种我们没有成为教士之前的东西。尽管我们是孤傲的,但我们也无法逃避这一点。我们是男人,有男人的弱点和失算之处。无论你告诉我什么,也无法改变我们在过去的年代的共事中我对你形成的印象;无论你告诉你什么也不能使我低估你,或减少对你的爱。因为许多年来,我知道,你已经摆脱了我们那种内在的弱点和人性,但是我知道,这种东西肯定在身上苏醒过,因为我们大家同样有过这样的事。甚至连教皇本人亦复如引。他是我们之中最谦恭、最富于人性的人。”
“我违背了我的誓言,阁下。这是不能轻易宽恕的。这是亵渎神圣。”
“当你许多年之前接受了玛丽·卡森太大的财产时,你就已经违背了安贫乐穷的誓言。那是遗留给慈善事业和管区众教徒的。不是这样吗?”
“那么,三个誓言都被破坏了,阁下。”
“我希望你叫我维图里奥,就像以前那样!拉尔夫,我既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感到沮丧。这是我们的耶稣基督的意旨。我想,你也许已经吸取了深刻的教训,这种教训通过危害性较小的途径是学不到的。上帝神秘莫测,他的天机超乎我们可怜的理解力。不过我认为,你所做过的事不是轻佻的,你誓言的遗弃不是无价值的。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是个禀性高傲的人,极其热爱成为一个教士的想法,有强烈的独往独来的意识。你需要这种特殊的教训来压压你那傲骨,使你明白你首先是一个男人,并非像你想象的那样孤高,这是可以允许的,对吗?”
“是的,我缺少人情味,并且相信,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渴望成为上帝那样的人。我犯下的罪孽是深重的、不可原谅的。我不能宽恕自己,所以,我怎能希望神的宽恕呢?”
“这是傲慢,拉尔夫,傲慢!宽恕不是你的职责,你还不明白吗?只有上帝才能宽恕。只有上帝!对于诚心诚意的忏悔,他是会宽恕的。你知道,他曾经宽恕了那些伟大得多的圣徒,以及名符其实的恶棍所犯下的罪孽。你认为恶魔撒旦就不会被宽恕?他在他反叛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宽恕了。他之所以遭罹地狱之苦的命运,是他自己的过错,不是上帝要这样的。他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宁是地狱之王,不作天堂之仆!’因为他不能克服自己的傲慢,不肯使自己的意志服从加一个人的意志,尽管那另一个人就是上帝本人。我不想看到你犯同样的过错,我最亲爱的朋友。人情味是你所缺少的一种素质,但这正是造就一位大圣人一或一个伟大的人的素质。在你没有把宽恕这种事留给上帝上去做之前,你是不会获得真正的人性的。”
那坚定的脸庞抽动了一下。“是的,我知道您是对的。毫无疑问,我必须承认我的现状,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把我身上现存的这种傲慢彻底根除的人。我忏悔,因而我将坦白,等想宽恕。我确实感到痛悔。”他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流露出了他那审慎的语言所不能表达的——在这个房间里无法表达的——内心冲突。
“但是,维图里奥,从某种意义上,当时我是无能为力的。我既不能毁灭她,又不愿这灭顶之灾落到我的头上。当时,似乎不存在着选择的问题,因为我确实爱她。这不是她的过错,我从来没有想把这种爱情发展到肉体的程度。你知道,她的命运变得比我的命运更重要了。在那一刻之间,我总是首先考虑到自己,认为我比她更重要,因为找是一个教士,而她则是低人一等的人。但是,我明白我要对她的生存负责……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让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的,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把她珍藏在我的心中,而她已知道这一点。倘若我真的把她从我心中驱除,她是会知道的。那样,她就会成为我无法影响的人了,”他笑了笑,“您知道,我已经坦白了许多情况,我稍稍尝试了一下我自己创造出的东西。”
“就是那玫瑰吗?”
拉尔夫大主教的头往后一仰,望着那制作精巧的大花板以及大花板上那镀金的装饰和莫兰诺吊灯。“那还能是谁呢?她就是我唯一企图塑造的人。”
“那么她,这朵玫瑰将会安然无恙吗?你这样做不会比拒绝她使她受到的伤害更大吧?”
“我不知道。维图里奥。我希望我知道就好了!那时,好像那样做是唯一可行的。我没确普罗米修斯①那样的先见之明,卷进狂热之中使一个人的判断力极低,此外,那也简单……就发生了!不过我想,也许我所给她的,她大部分都需要,认识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身份。我并不是说她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我是说我不知道。要是我第一次认识她时她是一个女人的话,事情也许就是另一个种样子了,可是我认识她的许多年中,她只是个孩子。”
①希腊神话中的神祗,因把天火偷给人类而受到了宙斯的惩罚,被锁在高加索的悬崖上,每天有一只鹫鹰啄食他的肝脏,然而他的肝脏旋即长成,直到有人自愿替他受罪为止。——译注
“拉尔夫,你的话听起来倒挺一本正经,而不像是做做了接受宽恕的准备。这很伤感情,对吗?你是能够有足够的人性去屈服于人类的弱点的。这件事确实是由于高尚的自我牺时精神才做出来的吗?”
他吃惊地望着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睛,看到那双眼睛中反映出了自己的身影,象是两个身量极小的侏儒。“不,”他说道。“我是个男人,就象男人一样在她身上发现了我未曾梦想到的快乐。我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感觉是那种样子。也不知道女人会成为厚欢极乐的来源。我曾想过永远也不离开她,这不仅是由于她的身体,也是由于我就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和她谈话,或不和她谈话,吃她做的饭,向她微笑,分享她的思想。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思念她的。”
那灰黄|色的苦行僧的面容匪夷所思地使他想起了梅吉在离别的那一刻时的脸;流露出了精神上的重负,但是,尽管那脸上带着重重心事,哀伤和痛苦,依然显出要坚决走到底的神情。他了解什么呢?这位穿着红绸衣的红衣主教唯一醉心的人性似乎就是钟爱他那只没精打采的埃塞俄比亚猫。
“我不能忏悔我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方式,”由于红衣主教没有开口。拉尔夫便接着说道。“我忏悔我打破了像我生命一样神圣和具有约束力的誓言。我再也不能以一如以往的那种见解和热情来履行我教士的责任了,我心怀凄楚地忏悔。”但是梅吉呢?在他说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使维图里奥红衣主教的思想又斗争了起来。
“忏悔梅吉就是杀害她。”他把疲倦的双手捂在眼睛上。“我不知道这话是否说清楚了,或是否接近于说出了我的意思。我似乎一辈子也无法充分表达出我对梅吉的感觉。”在红衣主教转过身去的时候,他从椅子上俯身向前,看见自己那一对身影变得大了一些。维图里奥的眼睛象镜子;它们将看到的东西反射回来。丝毫也看个到它们背后的东西。梅吉的眼下恰好相反,它们可以直窥深处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梅吉就是一种天福,”他说道。“是我的一个神圣的东西,一种不同的圣物。”
“是的,我理解,”红衣主教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感觉很好。我想,在我们上帝的眼中,这将使大罪减轻。为了你自己的缘故,你最好去向乔吉奥神父忏悔,不要向吉勒莫神父。乔吉奥神父不会曲解你的感情和你的推论。他会看到真相的。吉勒莫神父的认识能力差一些。也许会认为你由衷的忏悔是有问题的。”一丝微笑像淡淡的阴影一般掠过他的嘴角。“我的拉尔夫,他们,那些倾听所有这些忏侮的人,也是男人。只要你活着,就不要忘记这一点。只有在他们从事教士职业的时候,他们才是上帝的容器。除此之外,他们也都是男人。他们所给予的宽恕是来自上帝的,但那些倾听和判断的耳朵都是属于男人的。”
门上传来谨而慎之的敲门声;维图里奥红衣主教默默地坐了下来,望着被瑞到有镶嵌装饰的桌上茶盘。
“你知道吗,拉尔夫?从我在澳大利亚的那些日子起,就养成了喝午的习惯。他们在我的厨房的里把茶弄得相当不错,尽管一开始他们还不习惯。”当拉尔夫大主教向茶壶走去的时候,他自己动起手来。“啊,不!我自己来倒。使我能开心地当‘母亲’。”
“在热那亚和罗马的街道上、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穿黑衫衣的。”拉尔夫大主教一边望着维图里奥红衣主教倒着茶,一边说道。
那是领袖①的特殊追随者。我的拉尔夫,我们将面临一个极其困难的时期。教皇毫无动摇地认为,教会和意大利世俗政府之间没有任何龃龉,而他在这个问题上也像在其他所有问题上一样,是正确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必须保留对我们所有的儿童以帮助的自由,哪怕是出现一场意味着我们的孩子将以天主教上帝的名义发生分裂、互相厮杀的战争。不管我们的心和感情站在哪一方,我们必须永远尽力保持教廷超脱于政治意识形态和国际争端。我希望你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我相信,不管你眼睛看到了什么,你脑子里的想法是不会形诸于色的,是因为你具备我所见到过的最佳的外交头脑。”
①法西斯统治时期对墨索里尼的称谓。——译注
拉尔夫大主教苦笑着。“不管我这个人怎么样,您还是要继续我的生涯,对吗?我真不知道,假如我不是碰到您的话,我将会怎样?”
“哦,那你会成为悉尼大主教的,这是一个非常好、非常重要的职位,”红衣主教粲然一笑,说道。“便是我们的生活道路并不是由我们掌握的。我们当年能相遇是命该如此,就像我们现在注定要在一起为教皇工作一样。”
“在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