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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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小混蛋,要是再敢碰一碰这布娃娃,让我抓住,我就他妈的打烂你
们的屁股!”弗兰克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
他弯下身子,双手抱住梅吉的肩头,轻轻地晃着:
“好了,别再哭了!好了,他们已经跑了,我保证他们再也不敢碰你的娃娃了。
今天你过生日,对我笑一笑,好吗?”
她鼓起了脸蛋,眼睛眨巴着。她凝视着弗兰克,一双凄然的大眼睛充满了悲伤,
这使他气得憋住了嗓子。他从裤兜里抽出一条肮脏的手绢,笨手笨脚地替她擦脸,
然后又叠起手绢去拧她的鼻子。
“擤一擤!”
她照他的话做了,泪水虽然快干了,但却还大声抽噎着。“哦,弗-弗-弗兰
克,他们把艾格尼丝抢-抢-抢走了!”她哼哼着说道。“她的头-头-头发全掉
了,上面那里好看的‘条’'注'珠-珠儿也都丢-丢-丢光了!全都掉到草-草-
草里去了,我找不着了!”
眼泪又涌了出来,沾湿了弗兰克的手,他望了一会儿被泪水打湿的手,才将那
些泪珠舔掉。
“好了,我们得找到它们,对吗?可你知道,哭着是什么也找不到的。你尽说
些什么糊涂话呀?我有六个月没听见你把‘小’说成‘条’了!来,再擤擤鼻子,
把那可怜的……艾格尼丝捡起来。要是你不给她穿上衣服,她会晒黑的。”
他叫她坐在路边,把布娃娃轻轻地递给了她,然后他趴在草丛里四处寻找着,
终于欢呼着举起了一颗珠子。
“看!这是第一颗,我们会全找到的,你等着瞧吧。”
在他拨草寻珠,一料一料往起捡的时候,梅吉敬慕地望着她的大哥。后来、她
记起艾格尼丝的皮肤一定特别娇嫩,很容易被晒伤,于是就聚精会神地给布娃娃穿
起衣服来。看来布娃娃并没受什么真正的损伤。她的头发松散蓬乱,胳膊腿儿叫秃
小子们拉扯得非常肮脏,不过还活动如常。梅吉的耳朵上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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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下来了一只,开始给艾格尼丝梳起头来;那头发是真正的人发做成的,灵巧地
编结起来,用胶粘在薄纱的底基上,漂染成稻草般的金黄|色。
在她生手生脚地动手梳一个大发结的时候,可怕的事发生了。那些头发一下子
全掉了下来,七零八落,乱成一团地卡在梳子的齿牙间。艾格尼丝宽宽的额头上瞬
时间什么也不见了,既没有头发,甚至连光脑壳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个可怕的张
着口的窟窿。梅吉恐惧地颤粟着;俯身向布娃娃的脑壳里看着。那颠倒的脸颊和下
巴的轮廓黯然无光,张开的双唇之间透出一缕光亮,牙齿像是一个黑色的野兽的阻
影;这一切的上面是艾格尼丝的眼睛,那是两个咔咔作响的、可憎的小球,一根金
属丝无情地刺穿她的脑袋,从眼球上穿过。
梅吉的叫声又高又尖,不像是孩子的叫声了;她一下子扔掉了艾格尼丝,一个
劲儿地喊叫着,双手捂住了脸,摇晃着,颤抖着。这时,她感到弗兰克拉开了她的
手指,把她抱在怀里,把她的脸按到他的脖子下面。她双手勾着他,从他身上得到
了安慰,直到他的亲近使她镇静下来。她感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么的舒服,尽
管这气味夹杂着马臊、汗臭和铁末味。
当她平静下来以后,弗兰克叫她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捡起了那布娃娃,
迷惑不解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脑袋内部,试图记起他在孩子提时代是否受过奇特的
恐惧的困扰。但是,在他心头留下了不愉快的阴影的却是人,是他们的窃窃私语和
冷眼;是妈妈那消瘦、皱缩的面庞;她拉着他的那双颤抖的手和她的双肩。
梅吉到底看到什么一使她成了这副样子?他想,要是可怜的艾格尼丝在头发被
撕落的时候流血的话,那梅吉就不会如此懊丧了。流血是实实在在的事:克利里家
里至少每个礼拜都有什么人要大流其血的。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梅吉喃喃地说道,她不愿再去看那布娃娃了。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了不起的东西,梅吉。”他咕哝着说道:他的脸紧紧地贴
着她的头发。那头发多么柔美,多么丰厚,多么光彩照人啊!
他费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哄她去看艾格尼丝,又用了半个钟头去说服她从那娃娃
头顶的窟窿往里看。他指给她看那对眼睛是怎样做成的,怎样仔细地排成一线,既
装得妥贴,又能开合自如。
“来吧,现在你该进屋去了。”他对她说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把布娃娃插
进他俩的胸口之间。“咱们去叫妈妈把她修好,好吗?咱们把她的衣服洗一洗,熨
一熨,再把她的头发粘上,我还要用这些珠子给你做几个合用的发卡,这样它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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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掉下来了,你爱怎么给她梳头就可以怎么梳。”
菲奥娜·克利里正在厨房里削着土豆皮。她是一个略矮于中等个子的非常端庄、
相当漂亮,然而却面无笑容、神情严肃的女人。她身段优美,尽管下身已经怀过六
个孩子,但纤细的腰肢还没有变粗。她穿着灰洋布的衣服,裙裾拖在一尘不染的地
板上,胸前围着一条硕大无朋的、浆得发硬的套头白围裙,上腰背后打着一个利索
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蝴蝶结。她从早到晚都在厨房和后园子里转,她那双结实的
黑靴子踩出了一条从炉台到洗衣房,到那小片菜地,到晒衣绳,再回到炉台的巡回
小路。
她把刀放在桌子上,凝神望着弗兰克和梅吉,她那美丽的嘴耷拉了下来。
“梅吉,今天早晨是叫你不许把衣服弄脏才让你把最好的衣服穿上的。看看,
你都成小邋遢鬼儿啦!”
“妈,这不怪她,”弗兰克不服气地说道。”杰克和休吉拿了她的布娃娃,他
们想弄明白娃娃的胳膊和腿是怎么活动的。我答应了她要把娃娃修得和新的一样,
咱们能办到,对吧?”
“让我看看。”菲伸手接过了布娃娃。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不喜欢随意多讲话。谁也不知道她脑子究竟在想些什
么,就是她丈夫也不清楚;她把管教孩子的事交给了他,除非情况极不寻常,她总
是毫无非议、毫无怨言地照他说的去做。梅吉听见那些男孩子们窃窃私议过,说她
和他们一样惧怕爸爸,但是,即使这是真的话,那么她也是把这种惧怕隐藏在那难
以捉摸的、略显忧郁的平静之中的。她从来不哗然大笑,也从来不怒气冲冲。
菲检查完毕后,把艾格尼丝放到了炉子旁边的橱柜上,望着梅吉。
“明天早晨我把她的衣服洗一洗,再把她的头发做起来。我想弗兰克可以在今
天晚上喝过茶以后,把头发粘好,再给她洗个澡。”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毋宁说是就事论事。梅吉点了点头,毫无把握地微笑着。
有时候她极想听到她的妈妈笑出声来,可妈妈是从来不这样的。她意识到,她们分
享着某种与爸爸和哥哥们毫无共同之处的、非同寻常的东西,但是除了那刚毅的背
影和从得闲的双脚以外,她并不明了那非同寻常的东西是什么。妈妈总是心不在焉
地点头应答着,将她那长长的裙裾往上一撩,老练地在炉台和桌子之间奔忙着。她
总是这样不停地干哪,干哪,干哪!
孩子们中间除了弗兰克以外,谁也不知道菲总是疲劳得难以缓解。有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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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但双几乎没有钱和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有的只是一双手、她盼着梅吉长
大,能帮上把手的那一天,尽管这孩子已经能干些简单的活儿了,但是年仅四岁的
孩子毕竟不可能减轻这副担子。六个孩子中只有最小的一个是女孩,能对她有所指
望。所有认得她的人都是既同情她,又羡慕她,但这对要干的活儿来说是无补于事
的。她的针线筐里没有补完的袜子堆成了山,编针上还挂着一双;休吉的套衫已经
小得不能穿了,可杰克身上的却还替换不下来。
梅吉过生日的这个星期,帕德里克·克利里是要回家来的,这纯粹是出于凑巧。
现在离剪羊毛的季节还早,而他在本地又有活于,像犁地啦,播种啦。就职业而言,
他是个剪羊毛工,这是一种季节性的职业,从仲夏干到冬末,而这以后就是接羔了。
通常,在春天和夏天的头一个月中,他总是设法找许多的活计来应付这段时间;像
帮着接羔呀,犁地呀,或者为本地的一个经营奶场的农民替班,把他从没完没了的
两天一次的挤奶活儿里替换出来。哪儿有活干,他就去哪儿,让他的家人在那又大
又脏的房子里自谋生计,这样做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对他们不关痛痒。一个人
除非有幸自己拥有土地,否则他是别无他法的。
太阳落山后不久,他回到了家中,这时灯火已经掌起来了,影于在高高的天花
板上摇曳不定。除了弗兰克以外,其他的男孩子都在后廊里扎作一堆儿,玩着一只
青蛙。帕德里克知道弗兰克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听见从柴堆那个方向传来了不绝于
耳的斧头的啪啪声。他在后廊里稍停了会儿,照杰克的屁股踢了一脚,在鲍勃的耳
朵上扌扇了一巴掌。
“帮弗兰克劈柴去,你们这些小懒蛋。最好在妈妈把茶端上桌以前把活儿干完,
要不我就把你们打个皮开肉绽。”
他朝着在炉边忙个不休的菲点了点头;他既没吻她也没拥抱她,因为他认为丈
夫与妻子之间的情爱只适于在卧室里表露。他用鞋拔子把满是泥块的靴子拽了下来,
这时,梅吉蹦蹦跳跳地把他的拖鞋拿来了。他低头向她咧嘴一笑,带着一种奇特的
惊异感;只要一见到她,他总是有这种感觉。她长得如此俊俏,头发是那样的美;
他模起她的一缕卷发,把它拉直,然后又松开,为的是看看那发卷缩回原位时卷跳
的样子。他一把抱起她来,向厨房里那把唯一舒适的椅子走去。这是一把温莎椅,
座位上系着一个靠热。他把椅子拉近炉火,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抽出烟斗,漫不经心地把吸乏了的烟丝从烟斗锅里轻轻地叩到地板上。梅吉
蜷缩在他的膝头,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她凝视着亮光透过他那修剪得短短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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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络腮胡——这是她每晚一成不变的乐事——她那张冰冷的小脸向他凑了过去。
“你好吗?菲?”帕德里克·克利里问他的妻子。
“很好,帕迪'注'。今天下牧场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干完了。全干完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开始干上牧场的活儿了。天啊,我真累
啦!”
“保准是这样。是不是麦克弗森又把那匹脾气古怪的母马交给你了?”
“太对了。你不认为他会自个儿去摆弄那特门,而让我去驾那花毛马吧?我觉
得我的胳膊像是被扯脱下来了似的。我敢说他妈的那母马是安·扎隆最难对付的母
马。”
“没关系。老罗伯逊的马可都是好马,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到那儿去了。”
“没那么快。”他装了一锅劣等烟草,从火炉边的罐子里抽出一根点烟用的蜡
芯,飞快地往火门里一撩,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