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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在离去与道别之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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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
  星期四上完课回办公室,走廊对面,次英站在她办公室门口同学生说话。见了她,问:“你不争着回家吧,我有事同你谈。”
  距她去校长室的时间还有三刻钟,她即说了“可以,但五点前就必须走”。
  她刚把该带回家的作业理好,次英即过来,在她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星期六晚上你穿的旗袍真出色,大家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瞎说。那晚你可是中心人物。我都没机会同你们讲什么话。黄教授欧洲之行很成功吧?”
  “没什么,他只是去做了几个学术报告,到现在还在生气我不肯跟他去,真见鬼!中国之行之后,系里事情一大堆,我走得开吗?明年起有两个全时的,就好办了,说起全时,我同院长去谈了一下。”
在误解之后(9)
  如真盯牢她的脸,等她讲下去。
  “他说他虽然可以考虑,不过希望不大,全时教书,尤其是用一条有永久聘约的线,第一个先决条件是需要博士学位。除非是非常特殊的情形,像美国文学系里的奈罗先生,你知道的。”
  如真知道。奈罗是柏斯大学的骄傲,他是作家,他的一本“美国黑人社会地位演变史”得过普立策奖。他是连学士学位都没有的黑人作家。他是从半时讲师直升为副教授的。
  “墨院长说,你固然有硕士学位,也是个有知名度的作家,不过,硕士学位不够,同时你的知名度只在中国人的圈子里,因你没有英文作品,何况,完全没有学术著作,难度就高。他要我问问你,有什么特殊的贡献或专长可以弥补博士学位的欠缺,如果有,就比较容易推荐。他说,先得由我做系主任的极力推荐,再是他,第三步就是咨询委员会的赞同,那就好办了,不像别的系,需要全系三分之二同仁赞成,才可以提到教务长的聘约委员会上去。”
  如真觉得意外:“不是从系到院再到教务长这一层吗?”
  “我们因系小,占了便宜,院长那一层本该因各系组织的聘约鉴别委员会决定,但我们系只要咨询委员会员赞成,就可以直接到校方。”
  如真心里踏实得多,她知道咨询委员会是绝对不会反对她的,关键人物当然是次英同院长,但次英是她带进来的;推荐她,应该义不容辞,问题就在院长身上。而院长,到目前为止,对次英是言听计从的,尤其是中国行之后,她更是他的第一宠臣了。“我还有多少时间?”她问。
  次英将如真的案头日历转向自己,翻了一下:“我们招聘广告一定要在这月底送到东亚期刊去,十二月开远东年会时,也必须把消息放在布告牌上。所以,你如要准备一个全面的资历,这一两星期就要交给我了。”
  正说间,电话铃响,是志纯:“妈,你还在学校吗?”声音很急切。
  “嗯,有什么事吗?小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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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我有个牙医约,是四点三刻,你忘啦?”
  “啊唷,我整个忘了!我只记得等下还需要去校长……你挂了吧,我立刻打电话给牙医,另约一次,你们乖乖在家,我大约五点半左右可以到家。做完功课才能看电视,听见了吗?”
  她在讲电话时,瞥见次英脸上先是异样后又转为受骗似的愤然的表情。她一挂上电话,次英即问;“你要去校长室,怎么也不让我知道!?”
  她险些冲口说了:“那管你什么事?”但立即将它迫回喉咙,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因为同我们系无关。南大校长寄了本书给他,说是中国当代一个大文学家的作品,要我过去看看,为他说明一下,他好回信答谢。”为了要引开她注意力,又说:“我想一定是鲁迅的书,你要同我一起过去看看吗?”
  “他又没找我,我去干吗?”声音很冷凛,神色很冷峻,目光很冷冽。但一刹那,都不见了,脸上的线条变柔和了,眼睛里的表情变和蔼了,而声音十分温和:“如真,你同校长保持友好关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懂吗?”
  “我不懂。”
  “咦,你在这方面,真不灵光!你想,你要做全时,需要我同院长大力帮忙,我当然没有问题,院长呢,一见你同校长友好,还不会尽量帮忙吗?现在院里谣传,说他即要升到副校长了,你想,他能不讨好校长吗?”
  这也许就是她同次英不同之处吧,她是用心讲话,次英是用脑讲话。“那么,对你的好处在哪里呢?”她捺住自己的不耐烦。
  “咦,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带了在信义教学的三年资格来的。过了明年,学校就要考虑我永久聘约这件事了,你同校长关系好,当然对我拿永久聘约大大有利喽。”
  如真瞄了一眼腕表,站起身来,说:“次英,你毕竟是个追求事业的,处处想到人际关系的重要,这一点我太不如你了。你的分析我全部能理解,但你的假设却是错误的,至少我不能同意,因为我觉得我同校长的关系,同你与他的一样,下属同上司。只是前阵去中国,我做了他翻译,所以他这次依旧找我去看这本中国来的书。我同他并没有特别友好的关系,真的。”
  “也许你是这样,可是校长对你的特别友好,不光是我,全团的人都看出来了的,其实啊,”她也站了起来,笑吟吟:“只要不逾规,这是个对我们最有利的发展呢。”见如真还是一副不领会的表情,又说:“不然他怎么不来找我,而找你?我拿的是中国的文学博士呀!快去吧,时间快到了。”
  去行政大楼的路上,她走得匆促,眼睛直视前方,而认不出人,直到那人走到眼前,叫了她一声,她才煞住脚,“噢,骆文,去哪里?”
  “去你们系,你去哪里?”
  她略一犹豫,“去行政大楼办点事。”
  “你们多了条线,太好了!次英找我去商量一下招聘广告的内容要包括些什么。听说你也有兴趣应征,是吗?”
  “唔。做半时总归吃亏,不妨试试看。”
  “不过,”他说,但又没说下去,他一向说话做事都是深思远虑的,而且很肯花时间及精力在咨询委员会里,所以会里的人及次英与如真都十分尊敬他,他有什么提议,都被接受。
在误解之后(10)
  “不过什么?”
  “全时教书得全心全意地投入,教书之外还要忙系务、开会及其他琐事,很花时间的,恐怕你就没办法潜心写作。”
  “哦,”她愣了下,会有那么严重吗?“那倒要好好加以考虑。糟糕,骆文,我已晚了,下次再找你谈。”
  她的确晚了。但校长的秘书珍妮要她在外室稍等,三点半的会开得晚了,还没结束。校长室她来过两次,在中国之行前的几个星期,校长召集了两次会,都在周末,所以她没见到珍妮。她年约三十,穿了身莲蓉色的套装、娇小挺括的身段、圆脸尖下巴、灵活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俐落的人物。她打量她时,珍妮也瞄了她几次。有次正好眼光相碰,珍妮立刻露齿一笑说:
  “听说上次中国之行十分成功,柯玛校长回来之后,时常提起他的见闻,而且对中国发生很大兴趣,买了不少书来看。他送给我一只熊猫书袋和一盒印泥,真的可爱极了!啊,会完了,请你稍待,我去告诉他你来了。”
  如真听见谈笑声,其中有墨院长的,她正暗祷他不要来候见室,他却来了;见了她,唉了一声说:“怎么你在此,真?”
  正好珍妮回来:“柯玛校长请你进去。”
  五
  先是手的接触。是寻常的握手,但如真觉得被握得不寻常的紧,以致她的手掌就比平时软弱,因紧张,因心悸,而变得柔软无力。再是手臂的接触,他的手引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在校长室边上的小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这回不是紧,而是热,从他的手到她的手臂,再串入她身体的各部位。以致,她微微颤动。那股热量使得她在坐下后,将双腿紧紧并在一起。
  这难道仅是她单方的感觉?敏感?自作多情?自寻烦恼?因为对方是校长,令她受宠若惊所致?
  对方在她对面坐下,神态自若地说:“那次派对上没机会对你说,你那晚真好看。”
  “谢谢。”因为他坐得远,她恢复了少许自持,“我可以看看南大校长送你的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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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对了。”他站起来,走到办公室,回来时他在她身旁坐下,并没坐得很近,但她却立即可以闻到他身体特有的气味。想必是室内的暖气,他没穿上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袖子是卷上去的,露出手臂上的汗毛,浓密的,棕黑的,对她有股想用手掌去摩挲的冲动的诱惑力。
  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南京,特别燠热的黄昏,在那间闷热的、只容得下两张圆桌的宾馆的餐厅里。他们凯旋归来,校长与墨院长与黄立言夫妇,兴高采烈地谈论他们圆满的成果,她正好坐在他旁边。他穿了件短袖的敞领浅灰衬衫,露出两条粗壮的、盖满棕色汗毛的手臂,一不小心,一条手臂触碰到她。她急速地移开自己白净细嫩的胳膊时,已触了电,全身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那天晚餐吃些什么,她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而此后不止一次想起的,仅是那多汗毛的手臂碰到她肌肤时的战栗。
  以致于她视而不见地盯着那伸向她眼底的书。
  “你不知道这位作家,真?”他凑近她的脸。
  唯恐声音泄漏了她的秘密,她轻轻的嗯了声,“我知道。”细得听不见。
  他听不见,或者是听见了而觉得没听见,他用左手轻托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头转向他,面对面,眼对眼。太近了,除非她闭上眼———她当然不能———她眼里的神情对方看得清清楚楚。正像她把对方眼里遮掩不住的火焰看得一清二楚一样。他把声音放低了,问,“怎么啦,真?”
  她迸出软化了的身体里的最后一滴力量,把眼睛掉开,把头转开,把身体移开,才说:“我知道,柯玛校长,他叫鲁迅,在中国,他是现代文学之父。”
  也许是她对他的称呼,也许是她脸上沉醉中的一丝警惕,惊喜中的一丝惶恐,接纳中的一丝拒绝的表情把他拉回到现实中,现实中的校长办公室。他站起来,走向室角的咖啡桌,端来两杯水,给了她一杯。两人都贪婪地喝了几口,他才说:
  “我知道他是谁,我买了几本有关中国近代及现代的文学书,做了点研究。”
  “那,那为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也放下她手里的。用双手把她拉起来,面对他。他并没有放下她的手,他看住她的眼睛,十分清晰十分果断地说:“真,那是我的藉口,我要你来看我,我要看到你。我想你。我知道你也想我。不,不用否认,不要否认。我们都是成|人,这种感觉一旦有了,回避不了,抵挡不了。我不是没有试过。”
  他将她拉近自己,靠近自己,左手托起她的下巴,右臂环住她的后颈,吻了她。
  好像是她考进台大那一年,她的初吻。男朋友是高三上期认识的,来往将一年,最亲热的举动是在电影院里拉着手,两人都怕,都怕羞,所以两人都出手汗,湿几几的,不但没有使她灵魂出窍,反而令她混身别扭。她是长女,母亲又特别古板,连拉手她都觉得是做了丢人的事,遑论其他。她考取了大学,他却落了榜,九月初,两人凄惶地分手。他来她家道别,她送他到巷口,站在巷口廖家那棵大槐树下,看到他垮眼垮嘴丧家狗的神情,十分不忍,踮起脚,仰起脸去吻他。嘴是碰到了,却不知两人都要张嘴的,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感觉即匆匆闪开了。那是初吻。
在误解之后(11)
  同李若愚结婚前当然曾与好几个男士约会。有一个特别“猴急”的男士英文名叫道格勒斯,书读得很差劲,舞却跳得出色。而且会带。她那时出国不久,像只被放出笼的鸟。道格勒斯第一次来找她,即带她去跳舞,什么伦巴、森巴、吉特巴、探戈,他都会带,带得她满场飞,跳得她晕淘淘。舞会后又带她去洛市华尔歇大道的餐室吃宵夜,进餐时不停地恭维她,送她回家时且不回家,先带她到日落大道的山顶去看洛市的夜景。两人坐在车内,他移近她,像猫捉老鼠似的将她攫住,一面用嘴撬开她的嘴,一条滑腻腻的舌头长驱直入,一面一只手伸进她敞领的连衣裙,熟练地插入她的胸罩,直掏她的Ru房。两个动作。如真又惊又怒,一面将脸向两面摔动,一面双手将他拨开,力气不够,只好用指甲去抓他的脸,他这才将她放开。他说:
  “嗳,嗳,你这是怎么了?!”
  她打开车门,跳下车,连皮包都没记得拿,即往来的路奔跑。道格勒斯开车追上来,摇下窗,说:
  “上车吧,方小姐,我送你回去。”
  她继续往前走,他继续开,说:“人格担保,不再碰你,上车吧,小姐。”
  那以后的约会,她都格外慎重。男士们约了她几次,发现花了金钱,陪了笑脸,连接吻都被她推拒,当然就兴趣索然。李若愚同她约会快一年,才吻了她,在电影院里。好像看的是战地钟声,当玛丽亚声嘶力竭地叫“罗伯特”时,罗已被枪弹击中,如真哭得满脸是泪,李若愚将她拥住,替她拭泪,同时低头吻了她。舌头上全是她的泪水,她倒是一点也没有抵御,只柔顺地由他将舌头缓缓地伸进她的嘴里。
  那是个带点抚慰带点怜惜的吻,她以后每次想到那个初吻,心里总有股酸楚,因为联想到战地钟声里男女主角的生离死别。结婚之后,当然时常接吻,但那已没有了热恋中相吻的缠绵缱绻。尤其当他们结婚若干年了,房事早已失去当时的汹涌,性茭之前的“热身”,只到温热,到不了炽热。如真有时不接受他的吻,因为不喜欢他嘴里的烟味,将脸掉开,只承受他对她身体的抚摸。
  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男人的吻能令她魂飞魄散,神智昏迷,双腿发软,双腿之间的秘室不由她控制地润湿起来,以致她的舌头,毫无羞耻地迎接他的,而且紧紧地将它吸住。缠住。久久不放。
  他放开她的嘴之后,又捧起她的脸继续吻她,且喃喃地说:“在上海,在南京,尤其那天我们走,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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