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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木头公仔-第12部分

小说: 木头公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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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他怎么和我打的招呼,我也没有叫他,因为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们坐在床上,没话找话。我拼命翻着一本电影杂志,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后来我走了,他没有留我。送到半路,我说我自己回去,就从他车后跳下来,跑回宿舍了。跑得飞快,脸一直发热。

以前我们分隔千里,可觉得很近。现在他在我身边了,却又觉得他远了,远得够不着。

以后他不会给我写信了,也不会给我讲他班里有趣的事情了。

我真的不该只顾低头,不和他说话的。

觉得脸发热,有时想哭,有时想笑,有时心痛得很。

晚上,一个人坐在窗户旁边编紫色的幸运环,我知道我要编给谁。

我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那个微笑的男孩。

××年10月1日,星期×,晴

昨晚开迎新晚会。我和覃打算去天安门。从T大出发,骑车到西直门,上地铁的时候,人很多,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感到有些别扭,却也舍不得他移开,他就一直这么搂着我的肩。我们逛了很久的天安门,城墙上的彩灯一闪一闪的,我只能看灯,不敢看他。

白天也是这样的,我们逛了三回颐和园。后来他在昆明湖边,与我靠得很近,手指轻轻在我脸上划来划去,痒痒的。有时碰上他的眼睛,就笑。

他的手穿过我的长发。低笑着问,什么时候开始留长发?我心里说,从去年见你那天,就决心留头发。可是我不回答。他又问,我只是笑,把头拧过去不看他。

今晚我们在荷塘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荷花早谢了,深秋的露水重了。他把我搂得很紧。抓住我的手。我开始害怕,反复想着白天做过的数学题。我觉得我完了,我没有力气挣脱。

我们曾经这样学会爱情(4)

我叹气,觉得自己太不对了。然而,我还是喜欢他领着我走。我斜斜靠在他身上。

不知道现在他睡了么,快12点了。

第四年

……

第五年

……

第六年

……

第七年

……

第八年

三年前,我们还在一起。有一回他说,当你觉得不明白的时候,眼睛总是睁得很大,而且一眨一眨的。我仰脸看着他。他笑着说,嗯,就是这样的。然后他俯下身子,深深地吻我,我就乖乖让他亲我。他称赞我说,真乖。

他说过我是他的宝贝。

很多个夜晚我睁大眼睛窥视,他是怎样才能够亲吻别的女子,他怎么能够爱上别人?

九三年的秋天,我们在夜里走路,他送我回宿舍。他在前面慢慢走,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我在后面踩他的影子,踩一下嚷一下。突然他一回身,我转身就跑,笑得喘不过气来。终于,他抓住了我,我大叫大笑,拼命挣扎。他低下头来,轻轻地亲了我一下,我于是就低了头,乖乖让他送我回去了。

不该让他亲我这么多,甚至在一天里吻那么多次。应该存起来,一天一个,这样可以长久一些,这样不会一下子浪费掉。

有一次我们在小树林里,我抱怨自己连吻别人都不会。他就教我。他说我做。后来他不耐烦了,说真笨,就反过来亲我。后来都是他亲我了,我都不用动脑子。

有一年我穿长长的蓝色裙子回家,他送我去火车站。在地铁站里,他就着大柱子挡着,环着我的腰,轻轻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我知道,整个假期,他一定会很想亲我的。

有一年假期我给他写信说,我想每天给你写一封信,又怕你妈妈知道,起疑心。两天后收到他的信,笑了,原来他写的和我一样:我想每天给你写信,又怕你妈妈知道了,会起疑心。

玛·杜拉说,千万年来,默不做声的是女人。然而这么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对自己沉默。回忆只是很碎的玻璃碴子,我很费劲地把它捡起来,却没有办法恢复原来的形状。有一次我说,我要走了。他哭了。我们在树林里相拥而泣,互相亲吻、抚爱、告别。后来我很累,就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我们又和好了。

这样有很多次。

可是你走了,让我这么多年徒劳地纪念着你。

《木头公仔》PART2

纵是花样年华(1)



我开始想念你。你的手。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手。细长白皙,中产阶级的手。

我关于物质的所有梦想。

你不是那种很好看的男人。我喜欢你的眼睛,你的嘴巴和你的酒窝。我喜欢你的姓,你的姓和我的父亲母亲一样,它们让我产生有关家的幻想。叶蒲家族已经剩不下几个人。

叶蒲飞说:惊鸿,你小小的脑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是叶浦惊鸿,叶蒲家族的独生女。我们叶蒲家族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我虽则很喜欢你,却远远不到爱你的地步。叶浦飞,我们很难爱上别人。

看完《云上的日子》时,已经是深夜。

我们本应相安无事。

我坐在地上,你坐在我的身后。我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我很紧张。

凌晨两点。美国出兵阿富汗。

仿佛过了很久。你的手放在我的腰上。

你很轻,好像怕我不同意。

我听到身后,你的呼吸。

我紧紧地攥着你的手。你小时候拉过提琴。你的手白皙而修长。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耐心地等你给我电话。我没有你的电话,也没有给你我的电话,我等你自己去打听。

你果然,在某一天打电话,说,我找惊鸿。

我说,你是谁?

我一直攥你的手。浑身发抖。

天就要亮了。

我还是睡不着。

陌生人。白天我已经开始躲避你。我一直低头,或者和别人说话。偶尔发呆。你终于来了。你席卷包围了我,令人感到震惊和甜蜜,还有痛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现在你该睡着了。你说。

你是老手。一招一式,令我失望。有过多少个女人,在这张单身男人的床上和你共渡云雨。我想说,我和她们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我想说,我和爱你的女孩子们不一样,和不爱你的女孩子们也不一样。我说过,我喜欢你的酒窝,你的姓氏,多过喜欢你郊外的别墅和红色的越野吉普。我们是最后拥有酒窝的人之一。比我们年轻的,他们更美貌,但是不能拥有酒窝。那个属于我们的能够拥有酒窝的古典的年代过去了。叶浦惊鸿,叶浦家族的独生女,很年轻的时候就老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可能睡着了。我做梦了,梦见集体宿舍的女孩子们,她们笑容天真无邪。我们曾经纯洁无瑕。我多么希望天不要亮。我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天亮了。

有人在卖晨报:快来看,快来看,美国出兵阿富汗!



我只是试图诉说,但仍然不是诉说爱情。我不能欺骗我自己,即使只是在允许大量虚构的文章里,我也没有能够允许情感的放纵。节制是我恪守的美德,节制是我服丧的衣裳。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孤独。他们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不能和别人发生任何一种温暖的关联。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并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而孤独却是真的孤独。与生俱来。我不知道孤独原来与生俱来。我以为那个年幼仓皇的女孩已经长大。她孤零零置身于所有喧闹的小孩之中,不发一语。我以为她已经长大。她总是不说话。我以为我不去看她,很多年后,她就会自己长大。

四岁那年,我得了一场病。母亲不在身边。我躺在黑暗的屋中,忽然下雨了,南方的台风带来了暴雨。电闪雷鸣。传说中的妖魔鬼怪要出来了。我浑身滚烫,彻夜未眠,却不敢叫喊。

我终于在第二天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我的病很快好了。

只是我不再说话。

母亲在我身边哭泣。她不肯说那个刮台风的夜晚她去了哪里。

我了解母亲。她不肯说,是因为不可以说。母亲不会说谎。

我在纸上写道:我有父亲吗?

母亲点头。

我又写:他在哪里。

母亲摇头。

我写:我长大以后,会不会和思思一样美丽?

思思是邻居家的女孩子。她父亲高大,穿灰色中山装;母亲美丽,穿素色的套裙和米色的风衣。思思有布娃娃、彩色珠子和美丽纱裙,而我只有打着补丁的红色布衣服。还有母亲向别人讨要的香烟纸,作为我惟一的玩具。

我的衣服是棉布,因为那时的确良比棉布要贵。我独爱棉布,无论荣辱贵贱。上班的第一个月,我把所有的工资都购置了棉布的裙子,挂在衣橱中,落落大满。

我问母亲:我长大之后,会不会和思思一样好看?

母亲摇头,不会。你长得像你的父亲。

父亲什么样子?

和你一样。

父亲为什么离开我们,父亲不爱我吗?

母亲说,是,你的父亲不爱你。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不如思思好看。



母亲扎两个短短的辫子,脖子上一年四季围着蓝色的丝巾。她脖子细嫩颀长,惟一的不足是有一道过于狰狞的疤痕。我经常打着手势问母亲这道疤痕是怎么回事,而她总是敷衍其辞。我明白有些事情母亲将永缄其口。我听到母亲在夜里哭泣,如偶落阳间悲伤的女鬼。我总觉得母亲的心在另一个世界,而我是她这个世界的惟一拖累。我不如幼儿园别的小朋友美丽,而且在四岁的那一年,突然变成一个哑巴。

纵是花样年华(2)

母亲在车间上班,经常要值夜班。车间里温度经常会到40度,像蒸笼一样闷热,令人无比烦躁。她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肥肥大大的,去扛那些沉重的钢管和木头,和那些大声吆喝的男工人一样。母亲后来高度近视,眼睛快瞎了,并且经常失眠。作为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及时照顾和体恤的女人,她惊人地消瘦,并以惊人的速度老去。

在我印象中,母亲曾经高大而聪慧。母亲远远指着一位风姿绰约的高大妇人,问自己和她比,谁更好看。那位妇人头发微卷,神态雍容,说一口流利标准的北方普通话,她是我们厂惟一的播音员。她在一个高高的塔楼里工作,柔美而标准的普通话在半空回旋,控制了我们十几年。从来没有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我一直希望她俯下身来和我说话,可惜她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母亲忽然问我,她和那个阿姨,谁好看?

我记得,母亲期待地看着我。

我犹豫着。一个是全厂惟一的播音员,气质高雅;一个是我的母亲,穿着工厂里的工作服。我比划着说,她好看。

我也不会说谎。

我和母亲永远都不会成长为美丽的妇人,尽管一生之中,我们也有自己可炫傲的花一样的年华。可是,即使在那样美丽的年华里,也总是有比我们更美丽的女人,她们总是有理由比我们幸福,有理由带走我们深深爱的人。



叶浦飞的家里家具很少。他有很多个住处,他只带我去其中一处。那一家有一架钢琴,寂寂地摆在屋子里。

第一次去叶蒲飞家,我径直走向它。坐下来,打开琴盖。

琴发出一阵轰鸣,多么迷人的声音。

叶蒲飞说,你会弹琴?

我不会。可是我母亲会。我小时候见过。

她弹的是什么曲子?

我不知道。

叶蒲飞坐下来,他在琴键上运指如飞。琴声有如流水,飞溅倾泻。

我说,这是什么。

他伸手抚乱我短发,惊鸿,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是,我确实对这些一窍不通。我的母亲会弹钢琴,可是她不肯教她的女儿。她的女儿什么都没有,除了打补丁的棉布衣服和她给她的香烟纸壳。

我的母亲从来不教我弹琴。

而我又那么想弹琴。小时候,在梦里总是能够听到叮叮咚咚的琴声,我不敢出声,我不敢推开那扇门。我害怕一推开门,琴声会戛然而止,而母亲就要紧紧攥着我的手,要我回到空洞而冰冷的家。



七岁的某一天,放学后,经过我们厂的琴房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有钢琴的声音。

那不是我们小时候从广播里听到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和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根本异质。

琴房在一片小树林里面,荒弃多年。传说我们厂原来是有一个钢琴师的,他是厂里惟一的钢琴师。听说他在文革的时候畏罪自杀了,就在他终日练琴的琴房里。他们说他的死并不是因为文革,没有人想到要把他拿出来斗。我们那个厂离中央太远,很多指示都无法及时传达到民众之间。他们说是那架琴本身的问题,琴迷了他的心窍,使他头脑不清醒。每次夜里他弹琴的时候,就有妖冶的树精在黑暗中现身来和他幽会,所以他年过四十仍然没有结婚。他突然死了之后,厂里再没有人去弹那架钢琴。只有偶尔在厂里组织工人合唱比赛的时候,它才会被搬出来,叮叮咚咚地为群鸦似的人们伴奏,又很快地搬回那个琴房里去。他们都相信那个黑色而沉重的物体是奇异和不祥的。

那一天下午放学,我没有按原路回家。我忽然想去那个琴房,从窗户里看那架已经掉漆的琴。我喜欢它默不做声地放在蔽旧的屋子里,阳光斜斜地打在琴盖上,我多么希望可以变成一只蝴蝶,从窗户里轻盈地飞进去。然后我穿着白色的拖到脚踝的纱裙,坐在钢琴前面,合上琴盖,那“咚”的一声就在黄昏的屋子里来回飘荡。

那一个傍晚,琴房里居然发出了钢琴的声音。它是如此流畅,每一次在琴键上的敲击都如此悲伤、凄绝和荡人心魄。我急匆匆地跑过去,嘎吱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

琴声戛然停止。弹琴的人愕然回头,我看见了我的戴蓝色丝巾的母亲。她的身旁站着我们的邻居,思思的父亲。他在树木掩映的白色小楼上班,他是厂长。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弹琴,也是最后一次。

我听到琴盖“咚”的一声,重重地摔下来。母亲霍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走出琴房。我们一路穿过小树林,一言不发地回家了。

我很想回过头去看一看那架钢琴,但是我没有。我想母亲一定因为我的不请自来而感到伤心。我已经是母亲的累赘了,我不能让她为我继续难过。

那一次,我甚至没有追问母亲是怎么学会弹钢琴的,怎么可以在那间荒废多年的屋子里弹琴。多年以来,我已经很明白,母亲已经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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