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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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文》读《幼学琼林》,越长越大,把徐三老爷都比了下去,占着徐老太太心头第一把交椅,别个俱都撼动不得。
三房里只有徐三老爷家最弱,人又最不上进,两个哥哥都做到一方大员了,他却还是个通判,还不是直隶州下的,不过六品,得过且过的混着。
徐老太太晓得这个儿子叫宠得没了边,定亲的时候特意寻了个家中富贵,祖上出过五品,如今却只当家人领了个监生名头的吴家,为着便是往后家财上帮补一把,又因着身份压不过儿子去。
谁成想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生生气死了,老太太自家也后悔,早晓得就不把他外放出去,可儿子已经三十了,连大孙子今年都要跟着父亲到任上开眼界,难不成还把他圈在身边,出了这样的事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徐少爷幸而还有个靠谱的舅家,吴家在前途上却不能给他作保,银钱不少,单是吴氏的嫁妆就够他富裕一世,可在仕途上却苦无人脉,还是得让他靠着本家,僧多粥少,这些个人脉空缺,轮到他头上也没甚个好挑捡的了。
这道理家中无人做官的吴少爷都明白得紧,徐礼天长日久大家子里长成的,哪能不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别无他路能选,只有这一条,难道真要靠着母亲留下的田地铺子作个富家翁不成。若能在科举上考个好些的名次,叫族里高看一眼,也好与他疏通关系。
礼哥儿是族里第三个男孩,前头还有仁哥儿跟义哥儿,后头又跟着智哥儿跟信哥儿,大房二房一家两个,就他不尴不尬夹在当中,既不最大又不最小,过了撒娇作痴的年纪,又没到出仕的时候,除了过年祭祖他得代表三房上香之外,平日里再不出挑。
要让族里下力气给他谋个好差,只得靠自己考出来,譬如仁哥儿,比吴少爷还小上两岁,已经是秀才了,先不急着考举人,徐大老爷安排他跟在身边,摸一摸实务,等个三年再考,十八岁的举人也是少年俊才,人中龙凤。
二房的义哥儿也是一样,各家都有各家的打算,只有他,除了自己替自己打算,再无他法。不趁着守孝三年发奋用功苦读出来,等亲爹这一年的妻孝满了,再娶进一房,说不得还要再生下儿子来,届时他这的身份只有更尴尬的。
一霎时两人都不再开口,船家摇了橹贴着桥洞钻出清波门往江州去。船浆一动搅得一湖波光碎影,吴少爷把腿高高支起来,也不吃葡萄了,远远望着如今还一片青色的狄花荡,动动鼻子:“这缠七缠八的人家,一肚子鸟气。”
徐少爷却笑,以手作拳摆到嘴边咳嗽一声:“你当恁谁都似你这样逍遥,我只尽心尽力,不论别人怎生说,我只不辱没了母亲,就算全了孝道。”
去时艳阳高照,回来落日镕金,徐少爷添了银子给船家,叫他再往大柳枝巷子靠一靠岸,他自此日后便要到山上结庐苦读,一直想拿些东西谢谢这个小人儿,吃了她的糕还拿了她的五毒香包,便是她还小,也该还她些什么。
家家炊烟,出去织绸缫丝的大姑娘小媳妇拎了篮子家来,徐少爷坐在船中去看岸上走过的人,眼睛溜过一圈,盯着陈阿婆家的大门,许久都不见蓉姐儿出来,好容易瞧见个圆滚滚的女娃儿,刚要唤她,却又不是,直等的暮色四起,弦月东升,这才叹一口气,指点船家往南山去。
朱氏自王大郎搬出门去,整整躺在床上四五日不曾起来,那两个原不肯走,无奈王老爷再不留他们,叫他们尽早搬出去,典屋子也好赁屋子也罢,总之再不能呆在家里。
王大郎心头闷了一口气,叫苏氏收拾箱笼要走,可点一点银子,连一季的租钱都付出不来,要赁了屋住,哪里是三两日的事,只好又是去求亲娘。
朱氏这回底儿都叫儿子媳妇掏空了,银子早早帮他赔了出去,只好拿收拢的布去置铺换银子回来,别个送来的好绸好缎王老爷都心中有数,只捡那不贵重的挡掉三匹,又把自己家的钗环脱出来一付,凑了个三十两银子,十五两典了上下二层的屋子来住,一个窄小天井,临了河打水烧饭都便宜的很。
余下的十五两里打了家具置了锅碗,还留十两给王大郎当本钱跑货,这本钱已不算少,那卖油挑担了三四年才攒下这些来,苏氏却还叫苦不跌,又是哭又是求,知道实无指望了,把箱笼收得满当当的,连镜子架都叫人搬了走。
原住在王家一针一线都不需他们来出,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有人打理,可这一搬出去,活计就全落在苏氏身上,早起要喝茶夜里要烫脚,汤汤水水一顿都少不得。
苏氏未嫁之前也不是富户家出来的,这些活计也曾做过,可她自嫁了王大郎,初时还勤快,时候久了有人侍候着叫养出了懒性子,只是挑剔旁人,自家一根手指头都不动,重又开始做起这活计来,第一日就要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也跟朱氏似的,倒在床上只嚷着闪着腰,王大郎理亏,又从这十两银子里头,拿出五两银子买了个十二三岁的半大丫头,苏氏又嫌弃她是乡下人粗手笨脚调理起来费力气。
在家千日好,待自己出来立身了,却是万般不如意,原来紫帽儿街上住着的多是官家,如今典的这屋出门却全是市井小民,苏氏没住上两三日就跟人起了争执,这些全是常年住在此地的,她不过新来,嘴上吵不赢不说,第二日屋门口就叫扔了一地的鱼脏鱼胆,腥臭冲天。
苏氏又是叫骂又是跺脚,指这个问那个,无人搭理她,只说没瞧见是谁干的,王大郎嫌她刚到地方就惹事,自往外头喝酒,深更半夜才家来,夫妻两个日日拌嘴,再没有好的时候。
这两个也不是没打过王四郎那间院子的主意,那间屋子是有契的,王老爷当初花了五十五两买下的,典来的屋子又不同,典屋只立点屋契,只当把这房子押给他们,等房主人有了银两还能赎回去住,就是在这儿住了,也不得长久。
朱氏也不是没往王老爷耳边去活动,她还没张口,就叫王老爷一顿臭骂,说她不会教儿子,坏了他的名声,朱氏这回却不能说养不教父之过了,王大郎根上是姓郑的,气得仰倒,叫梅姐儿扶回屋去,呜呜咽咽哭了半日,阖家没一人理人她,还是梅姐儿端了饭给她吃。
苏氏不在,朱氏又病了,桃姐闷在屋里不出来,梅姐儿从没这样自在过,王老爷因着亏欠她,从来不缺少银钱,手头有零碎的便给了她,见她爱动笔,还给她买了五色的彩墨跟狼毫细笔,一样样给她办好了,家里有帮雇妇人,她也不需要做活,只在窗下动动笔便成。
这日灶下无油,原是苏氏走的时候,把一瓮子油都给带走了,只留一小壶,妇人使完了才察觉出来,嘴里啐了一口,伸头出来叫了梅姐儿,央她出去买油。
梅姐儿到朱氏那里支了铜板,开门出去,正见个挑担子的正在卖油,梅姐儿眼睛一扫见是个年轻的后生,先自红了脸盘,有些扭捏的走过去递了壶,那卖油的眼睛扫都不曾扫她:“左边二十文,右边二十五文,要哪个。”
一壶就是一斤,梅姐儿捏捏手里的钱道:“要二十五文的。”这管声音一出,那卖油的才抬了头,见是个俏生生的小娘子,赶紧给她称出来,梅姐儿立在墙边等他,见他油担子上除开红漆写的两个“油”字,油桶边还画了两枝梅花。
接过油瓶,会了钞还回头又看一眼,那卖油的晓得她盯过来瞧,笑一笑,拿脚尖去点桶边的梅花,梅姐儿一羞,转身回去了。
家去了妇人正等着,菜急着下锅,倾手一倒,如今可没人再划了刻度计较油钱,那妇人嘴里还在嘟嘟,说苏氏抠门,连炒菜的油都要带了走,梅姐儿斯斯艾艾的不动腿问了一声:“咱家是不是该再买一瓮来?前头那个卖油的,倒便宜呢。”
这话同帮厨的妇人说不着,还得去寻朱氏,梅姐儿又没这个胆子,回屋托了腮叹一回,拿细笔在纸上勾了朵梅花,只觉自家勾出来的便不如那油担子上画的活,一样是没枝没叶,也没傍着石头山水,怎的卖油的就能画的这样好。
梅姐儿因着名字,最喜画梅花,自认也算画得好了,叫个卖油的比下去,她咬了唇儿,把自家画的裁下来,偷跑出门去,卖油的正在打油,她只躲在墙边,把纸拿出来,比着那桶上的,一抬头见那卖油郎正冲她笑,梅姐儿慌忙把纸边塞进袖兜,往后退了两步躲进门里。
阖上门心还在“怦怦”的跳,捂脸发烫的脸颊坐在床沿上,再去摸袖子,哪里还有纸片的影子,开了门探头出去,那卖油的正拿了纸边细看,梅姐儿“呀”了一声,羞的缩回身来不敢出去,又怕叫人看着了说嘴,躲回屋里连窗子也合上。
她好容易把心平下来,那人又不识得她,画上头又没名字,也不怕他叫嚷出来,梅姐儿刚要喝一口茶,就听见墙院外头响起敲空竹叫卖的声:“卖油啦!卖油啦!”一声拖的比一声长。
他立在那儿些许时候,油都卖出半桶去了,也不曾有一声叫卖,这时候开了腔又是为着哪个?梅姐儿双颊飞红一片,抿了嘴儿,悄悄笑了出来。
☆、第54章 得 放手朱氏作难难回头梅姐踏错
苏氏去了,宝妞却还在;朱氏病得起不了身;又不放心叫梅姐儿带孩子;家里只得又雇佣一个养娘,叫她带了宝妞;吃饭喂水;领了她睡觉,不叫朱氏病中还操心个娃娃。
人虽病着,事却要理;家里家外各项都要打算,王老爷便把钱给梅姐儿;叫她来支出:“往日你跟着你嫂嫂也学过些事;这里原来如何花用,如今就怎样开销,待你母亲病好了,再把事移给她。”
朱氏知道王老爷把钱袋子给了梅姐儿,捶着床板恨声低骂,可却没别的办法,她这回是真的病,不似原先那样三分装出七分来,结结实实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病去如抽丝,等朱氏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重又开始打算盘理事,已是一个月后,她把数一合立马就觉出不对来,家里少了两个人,再添一个养娘,各项开支都不比从前,独厨房这一块,一个月的油钱跟王大郎苏氏在时用的只多不少。
少了两人用饭,竟还用着七八个人的油钱,朱氏把算盘一拍走到灶下,她也不进门,立在竹帘边上看着里头炒菜,家里顿顿离不开肉,猪肉切下来的厚油全炸出来倒在瓮子里,一个月还要吃上五斤油,这是菜籽儿油又不是梅子汤,这个吃法厨房里要么住了只油耗子,要么就是灶上的人偷了回去。
朱氏还待查检,就先听见灶下妇人跟洒扫妇人两个挨在一处说悄悄话,一个道:“你可瞧见了?这跑得勤快,油盐酱醋,单只头一个短少了往外跑得勤呢。”
一个嘻的笑一声,拿手捂了嘴,掩着半边:“我昨儿可瞧见了,两个都说上话了。”说着做个扭捏的样子,兰花指一翘,那妇人生得粗大,这手势一做,另一个拍着腿就笑起来:“别是你胡咧,我看着,她可不似那不规矩的样子。”
朱氏蹙了眉头正疑这说的是谁,那一个站起来看看油壶:“待我试一试。”说着高喊一声:“梅姐儿!”那头立马就应了声,慌忙忙趿了鞋子出来,朱氏站到一边,里头那帮厨的妇人看见朱氏赶紧敛了笑:“烦你帮着打壶油来。”
梅姐儿应了声,一路往门边走一路理头发抻衣裳,因着朱氏立在院里,又不好去照镜子,磨磨蹭蹭的开了院门,朱氏跟在她身后出去了,立在台阶上,远远看着梅姐儿近的油铺子不买,到去街头卖油的担子上舀油,那卖油郎一看见梅姐儿咧了嘴笑,殷勤万分。
两下里眉儿来眼儿去,一个勾着一个,无话倒要寻了话出来说,梅姐儿先看了他的油桶:“这油新鲜不新鲜呀,若是陈的,再不来你家买。”
万油郎便道:“大姐放心,咱这油都是现去磨坊里拿的,你瞧着这清不清,我走街串巷,一日两桶油总能卖得完,小本生意图的就是回头客。”
这一说梅姐儿便明白他生意不错,笑盈盈的抿嘴儿,只觉得脸上发烧,拿手接了油瓶子掂一掂:“别不足称吧,等我家去了称过,若不足还来找你补。”这瓶儿装满了就是一斤,哪里会揩称,不过拿了油就要别过,没话也要翻出话来说。
那万油郎一声笑:“你老主顾了,等下回在再拿个碗来,我饶你一碗。”
“这怎么好白吃你的油。”梅姐儿侧身要走还回转了:“你饶我一碗油,我把个煎饼子你吃。”
朱氏还有甚个不明白,不成想梅姐儿看着木呆呆的,调起情来倒一句都不曾落下。她病的这些日子,王老爷把了钱给梅姐儿叫她学了当家,说是当家,也不会支钱买些柴米油盐,请医问药还是朱氏自家料理,本是小钱,梅姐儿怎么花销,王老爷也不会查点,不意她竟跟个卖油的对上了眼。
梅姐儿快十四了,这个年纪是好寻了媒人相看起来,到十五六岁出门子才不晚,朱氏一门心思扑在自家儿女身上,一个桃姐儿就叫她忙不过来,哪里还会留意到梅姐儿的终生。
她自家的女儿眼看着也要十岁了,朱氏原还想着使些钱给媒人,叫她们留意哪家有好后生,长个一二岁也成,一般大也成的,最好是那读书的,把桃姐儿嫁过去才不算辱没了。
哪里能想到桃姐儿伤了嗓子竟好不了了,朱氏为着要把秀娘发嫁一事又得罪了刘媒婆,她是官媒,手头自有一本帐,把桃姐儿伤了嗓子的事在薄子上添了一笔,哪一个还来问讯,原来透出些口风的人家,俱都缩了回去,到有好几家来问梅姐儿。
原那个赵举人家的娘子,一向是属意桃姐儿的,她家儿子十二岁了,想探探底就交襟割衫,把事儿定下来,谁知几个月不来往,竟把口风换到了梅姐儿身上,朱氏着意把梅姐儿往大了说,说她将要十五,那头竟还乐,说女大三抱金砖,等到儿子十四就娶进门。
还说那时候梅姐儿十七,并不很出格的,算是一桩好的不能再好的亲事。朱氏气得脑仁都疼,一口回绝了,说她是个做后娘的,本来就吃人说嘴,留了继女到十七岁,还不给人骂上门。
一家赵举人家如此,另一家陆员外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