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再上-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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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涅悠悠然地往前一步:“不知刘侍卫从哪里听出本宫示意你了?”
子规站在凤涅身后,心中犹豫要不要往后退,然而凤涅不曾出声,他也并不放心,便仍旧站着不动。
凤涅问完了,刘休明便抬了头:“白日娘娘说只能在范府留一夜了,莫非不是对微臣说的么?”
凤涅道:“说是说过,但跟刘侍卫你又有何干系?”
刘休明听问,便不回答,只是抬头看向凤涅,此刻两人站的极近,月色皎洁,两人的容颜神情都极为清晰,彼此相看,一览无余。
刘休明双眸幽幽,凤涅却是似笑非笑。
刘休明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微臣还是那句话,若是微臣会错了意,请娘娘责罚便是。”
两人对峙片刻,凤涅道:“说者有心,也要听者有心才行,刘侍卫便是有心人,你既然敢来,是料定本宫不会责罚你了。”
刘休明双眉微敛:“说者有心,便是说娘娘也有意让微臣前来,不知,娘娘如此……又是何用意。”
凤涅道:“本宫的用意,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本宫看看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子规在凤涅身后,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微微地捏了一把汗。
刘休明听了凤涅的话,一阵沉默:“既然,微臣已经来了,那么有些话,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娘娘聪慧,聪慧的令人意外。”
“过奖了,”凤涅道,“你说,我听。”
刘休明抬头,看向凤涅身后的子规:“能不能让他人退下。”
凤涅往后一瞄,子规心头一沉,却听凤涅道:“他是我贴心的人儿,本宫信他如信自己。”
子规身子猛地抖了抖,抬头看了凤涅一眼,又急忙深深低头。
刘休明眸色也是一沉,却道:“既然如此,那么……好。”
他笑了笑,抬头看看天空月色:“今夜的月色,倒是让我想起曾经在冷宫之中那一幕。”
凤涅道:“你倒记得清楚。”
“娘娘说的话,怎么敢忘,”刘休明轻声道:“我本有心向明月,水之明月照沟渠,那块帕子,微臣也还留着。”
“人贱物亦鄙,区区帕子有什么稀罕,”凤涅笑道:“只不过,本宫看今日的刘大人,较之昨日,好似有些兴致不高啊。”
“娘娘圣明,”刘休明道:“只因微臣心里有个疑问,若不解开,怕死不瞑目。”
“什么死不死的,听来何其不吉利,刘大人有何疑问?”
“微臣的疑问是,今日的皇后娘娘,可还是……”他双眸灼灼,盯着凤涅,“……昔日的范悯?”
果真是大逆不道的话,子规几乎按捺不住挺身出来。
凤涅却莞尔看向刘休明,语气里有种调笑之意:“莫非你觉得,今日的本宫,不是昨日的范悯?”
刘休明目光闪烁:“如果娘娘还是昔日的范悯,那么,该记得昔日……曾经在此地,发生过何事吧?”
凤涅目光扫过不远处黑乎乎的屋顶,心里不出意外地掠过一丝隐痛。
面上偏不动声色:“你是说,那个老掉牙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刘休明定定看着她:“娘娘,尽数记得?”
“本宫在冷宫里大病一场,学了个本领,就是不好的记忆都会忘了,只会记住些好的,”凤涅幽幽道,“这个回答你听了是不是会觉得欣喜?”
刘休明始终盯着她看,像是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请娘娘恕罪,我只是不敢相信,同一个人竟会变得如此……”
“人总是会变的,有人变得少些,有人变得多些,”凤涅道:“你想知道本宫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吗?”
刘休明道:“请娘娘指教。”
凤涅的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看着天空那轮月,道:“多简单的事,因为不变,就会死啊。”
刘休明听着那略觉飘渺的凉薄语声,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凤涅目光重新移到刘休明脸上,徐徐出一口气:“男人的心思很奇怪,想要女人天真顺从,最好就任劳任怨,喜欢时候供他们喜欢,不喜欢时候就乖乖地,被丢开也不发一言,但是对我来说……或许就连被抛开的运气都没有,因为还要被曾经爱着的人利用,背叛。”
刘休明喉头一动,却未做声。
“而且,因为天真无知造成的悲惨境遇,没有人同情,会更叫人耻笑,”凤涅望着刘休明冷酷的眸子:“其实说起来,女人也喜欢自己天真,无邪地什么也不思量,何其轻松自在……唔,倘若能遇到一个彻头彻尾喜欢她的男人,她便可幸福地天真一世,可惜的是,要遇上这样的男人 ?'…'怎么可能。所遇上的,多半就是休明君这样的冷血阴谋家吧……”
她淡淡说着,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刘休明听着,子规也听着,夏夜的风,忽然变冷了似的。
“于是,一再碰壁到头破血流,就该迷途知返,”凤涅悠悠然道:“你自己若是对自己不好,又如何指望有人护着。刘大人,你说是吗?”
月光似水,夜风如刀,她极轻的语声却比刀锋更冷。
刘休明望着凤涅,此刻,在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那个笑,让他打心底透出一股凉意来。
看着她的眉眼这一瞬间,刘休明觉得眼前的范悯,或许就是昔日自己认识的那个范悯,只是眉眼之中,多了一份洞察世事,她似乎能窥破他所有心机,让他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怎么可能。
刘休明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坏,他觉得自己今夜贸然而来,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刘休明甚至有种想要遁形而逃的冲动。
然而有人却并不想就如此放他走。
“有些话,说开来比较好,你一再设计我,”凤涅的声音不疾不徐:“我想了许久为何……令尊在朝堂上向来韬光养晦,绝对不想开罪范家,起码在我还是皇后之时,他不会想要他的儿子来对付我。那么,便只是你自己的原因了。”
刘休明喉头发紧。
凤涅缓缓道:“我想,一来,大概是因为怕你我旧事被圣上发觉,牵连于你,二来……”
刘休明的手握紧,听她道:“你很喜欢梅仙?”
凤涅望着刘休明,似是笑似是叹:“果真,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刘大人你行事毒辣果决,让人钦佩。”
刘休明按捺不住,叫道:“范悯!”
凤涅淡淡道:“怎么了?”
刘休明咬牙,欲言又止:“你不懂……你……不懂……”
“或许,我懂得比你想象的要多,”凤涅望着他,“在宫中你设计用帕子诱我不成,便亲身去冷宫,那时候你本来是想出手杀了我,对么?”
刘休明像是被刺了一下,咬牙道:“我……没有!”
凤涅看着他一笑,也并不拆穿他的话:“好吧,如此星辰如此夜,便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不如……就说说圣上吧。”
刘休明很是意外:“什么?”
凤涅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件事想不通,不知你能不能帮我解答。”
他压住心底的不安燥怒:“娘娘请讲。”
凤涅道:“圣上很器重你,准你御前行走,也可自由出入后宫,对么?”
“不错。”
“可是,似休明君这样风华正好的男子,如果我是圣上,是万万不敢放入自己的后院中的,除非……”
“娘娘这话,……除非什么?”
“除非我有完全把握,他不会在内廷兴风作浪,或者,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刘休明怔了怔,而后一身森凉:“你的意思是?”
凤涅柔声道:“休明君跟随圣上多年,该知道他的心性吧,有些事,怎么反来问我呢?”
刘休明神色变幻不定:“我……我……”
他出身大族,年少得意,又深得圣宠,虽然知道天子厉害,但总觉得天子对自己……并未十分防备。
他心中曾深藏一份不为人知的、复杂的得意。
凤涅笑道:“不用担忧,往好处想……就当是圣上单纯器重你好了,他心思光明磊落,对你毫无怀疑猜忌之心,同时,也绝对想不到,曾经同本宫……有干系之人,正是他器重的休明君。”
刘休明浑身发抖,凤涅越是如此说,他越是不相信,以他对朱玄澹的了解,那人,心思城府,谁也无法摸透,又怎么会……
他忽然发现曾有的自鸣得意是如此可笑,仿佛衣衫尽无站在大街上,而他自己尚不知。
“说开了吧,”果然凤涅又道:“我觉得此事的好笑之处在于,他知道你处境堪危,我也知道,独你自己懵懂,还试图对我不利,你被恨欲迷了心窍,却不想自己行走刀刃之上,在鬼门关前打转,我本不欲管你,今日故地重游又见了,你又难得领悟我的意思果然而来。话说到此,也算仁至义尽。……明与不明,休明君,你自求多福吧。”
他仿佛溺水的人拼命地要抓住一根稻草,嗓音沙哑问道:“圣上真的……已经洞察一切?”
凤涅温声道:“你可以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可能吗,连你自己都不会信吧。”
刘休明想的极快:“如果、如果他已经全知道了,那么你也、无法幸免……”
“你忘了,我便是因此而入了冷宫的,”凤涅笑道,“听说奸夫还死了,不管怎样,我都受过罪了,你呢?——自以为能将天子玩弄于鼓掌之上……休明,我不得不说,你胆子够大,可惜,玩的太过了。”
刘休明只觉得自己的心缩成一团。
他现在考量的是,朱玄澹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奸夫”另有其人。
倘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那这就……
如何是好?他的眼前似蛛丝粘联,处处绝路。
而在绝望之中,他依稀望见眼前之人,眉眼之中的一抹冷冷地笑。
刘休明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就算,先前之事已经结了,那么若是旧事重提,保不准圣上……会大怒,他会放过你么?”
凤涅道:“这倒是真的,不过不管怎样,我赌你的罪更重些。”
刘休明望着她始终波澜不惊的神色,道:“范悯……”
凤涅淡淡扫他一眼,刘休明把心一横:“不管如何,我们都似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是落难,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都是瞬息万变的,要立于不败之地,就得保证万无一失,同样,想要你皇后娘娘的位子丝毫不动摇,你……不会坐视我出事的!对么?”
凤涅笑道:“真不愧是休明君,事到如今还想要讨价还价,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要不要赌一赌,真相败露的话,是你获罪较多,还是我获罪较多,或者是两败俱伤?想到昔日你无所不用其极地害我,就算是两败俱伤,本宫觉得好像也便宜一些。”
她轻笑数声,转身走开几步,每走一步,都惹得刘休明心惊肉跳,几近崩溃。
来自皇帝的巨大阴影,来自面前女子的震慑。
他曾以为她是一泓清水,现在,他却看不清她,这清水,将要令他窒息。
心中忽然又想到朱玄澹,他站在校场之外,笑着拍手:“打得好,振翼,只别打坏了刘休明的脸,不然不知有多少京中贵女要心疼。”
那些话,是无心而来,还是别有用意?
想到那人的一双眸子,刘休明觉得自己赤身裸体在冰天雪地之中,锋利刀斧加身。
刘休明冲口叫道:“范悯!”
凤涅停了步子。
刘休明望着她的背影:“是我一念之差,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
“你是,在求我吗?”凤涅回身,眯起眼睛望着刘休明。
而他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在绝望之中,心中一动,顾不上其他:“如果是,你肯答应吗?”
凤涅微笑:“那本宫可以考虑,只可惜,……本宫看不出你有相求的诚意。——你一心害我,本宫为何要给自己留后患呢?”
刘休明定定地望着凤涅,少女的下巴微挑,眸色冷静刚毅,她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刘休明却看得出,明明白白地写着:臣服,或者与我为敌。
不再是那个……用可怜眼神望着他的范悯,绝不是!
刘休明抬手,一撩袍摆,修挺的身子,直直地便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碎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求娘娘……饶恕我昔日之过!”他垂着头,咬牙说道,“以后,绝不再与娘娘为敌。”
双膝着地,直挺挺地上半身,像是断了的剑身。
子规惊疑不定,竭力才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凤涅却淡淡一笑,莲步轻移到他身前。
她微微俯身,纤纤的手指,将刘休明下巴一抬。
刘休明随之抬头。
凤涅望着他的眼,这双眸子好看的很,只是里头,水火流动。
凤涅轻声问道:“觉得委屈么?”
刘休明被迫仰头,这姿势屈辱之极,风华正好的贵公子,哪里曾受过如此屈辱,就算是在皇帝面前,都未曾有过。
凤涅微笑着继续道:“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向我跪下吧?”
刘休明俊美的容颜微微抽搐,怔怔看了凤涅一会,又闭上眸子。
他的长睫轻轻抖动,这男子在冷酷之外,终究透出几分脆弱。
“你放心,”凤涅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容颜,“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你会知道,你这一跪,是值得的。”
她说罢之后便松了手,转过身去欲走。
“范悯!”身后,刘休明隐忍唤道。
“哦,差点忘了……”凤涅停了步子,轻声道:“听说谢柴两家派人来京,威远侯同平宁王地位超然,圣上自要派人回去安抚,刘大人,别错过这个机会。”
刘休明身子一震,他心思本就聪明,当下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我出使……可是谢家素来有谋反……之意?我若去的话……”
“富贵险中求,与其在此地糊里糊涂地掉脑袋,不如去轰轰烈烈地做一场,”凤涅道,“圣上是个男人,但更是个君主,对于圣明的君主来说,忠心赤胆的臣子永远是最重要的,休明君如此博学,该只道春秋时候,楚庄王的‘绝缨宴’典故吧……”
刘秀明浑身一阵阵地颤栗:春秋时候楚庄王夜宴大臣,让自己最宠爱的美姬出来奉酒,不料一阵风吹熄了蜡烛,有一位臣子神魂颠倒地摸了一把姬妾的手,那姬妾恼怒,黑暗里扯下大臣头顶的簪缨回来告知楚庄王。
楚庄王听说,当即下令暂时不要点燃蜡烛,反而让大臣们都将帽缨扯落,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谁轻薄了姬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