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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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家来送冬至礼,姐姐不好出门,叫我替她向姑母和表妹赔罪。”林谨容目光一扫,就从满屋子的人中瞧出今日这些人中谁是主宾。
林玉珍左手边坐着的那个五短身材,穿银鼠皮出锋檀色小袖对襟旋袄,郁金香百褶裙,梳大盘髻,插着金钏,眉目浅淡的妇人是平洲知州的夫人宋氏;右手边颧骨微高,梳凤髻,穿青莲色镶银鼠皮小袖对襟旋袄,青色百褶裙的是吴家大太太,吴襄的母亲杨氏。
而陆云紧紧挨着的那个穿丁香色镶麝鼠皮袄子,丫髻上插了金珠,耳畔红宝石耳坠,巧笑嫣然的女孩子是吴襄的表妹,杨氏的内侄女杨茉。此时这二人都忙着照顾一个才七八岁,穿着大红袄子,梳丫髻,白白胖胖的小丫头。这小丫头,自是知州家的女公子苏真真了。另外还有几家相熟的女孩子们,但与林谨容都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情形与当年何等相似!想必接下来林玉珍就是要陆云表演分茶之技了。林谨容垂眸沉思间,只听林玉珍笑道:“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三丫头。”
一旁杨氏却来了兴趣:“你舅舅到了?都有谁来了?”
陶舜钦是吴家的女婿,倘若不是陶氏有事,陶舜钦父子还该先往吴家去拜会了吴家二老才往林家来。林谨容便朝杨氏甜甜一笑,低声解释道:“舅舅和大表哥都来了的。因着家母身体不好,托他们请了大夫来,便先送大夫去了我家。怕是要稍晚才能去给府上给老太爷、老太太问安。”
“这孩子心真细。”杨氏微笑着细细打量林谨容,同林玉珍道:“你们林家的姑娘就是长得招人疼。”
“您又夸她们。”林玉珍不由细细打量林谨容。林谨容今日穿的是一件海棠红流云纹灰鼠皮出锋的袄子,下面系着蓝色百褶裙,双丫髻上几朵珠花,耳畔金丁香,唯一比较打眼的首饰就是裙旁系着的宝石流苏禁步。论穿着,她并不比林家其他姑娘们更出挑,可配上她那长眉秀目,瓷白细腻的肌肤,沉静文秀的表情,站在那里就是显眼,把屋子里其他的小姑娘们都给比了下去。
林玉珍突然莫名地就有些不高兴,指指陆云那边,道:“过去和你妹妹她们一道玩儿罢,不是在外人家中,想要吃什么,只管和丫鬟们说。”
林谨容对林玉珍熟悉得紧,一看她这故作大方,实则有些不耐的姿态,就知她莫名又不高兴上了。却不复从前那种一见到她不高兴,就害怕忐忑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心情,只微微一笑,行了一礼,翩然退下。
待入了座,女孩子们你的衣裳好看,她的手钏别致,哪里的胭脂水粉精致,谁家的糕点好吃的闲侃了一歇,陆云看了林五一眼,林五便轻轻一笑:“云妹妹,听说江南也爱作斗茶之戏,不知是真是假?”
陆云便温和一笑:“是有这么一回事。”
林五便道:“那么你从江南来,想是必然精通的罢?我倒好奇了,那江南与我们这里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可听人说,你是经过名师指点的,可否让我们开一开眼界?”
凡是有点心眼的人,都能明白这是陆云要当众表演才艺的前奏。
杨茉虽不是吴家人,却常常住在吴家,与林谨容也算是相熟,闻言便心领神会地朝林谨容一笑。林谨容回了她一笑便垂下了眼眸,林玉珍为了这唯一的女儿真是煞费苦心。
这分茶之技,斗茶之风,在本朝正是盛行,被视为一项极为高雅的活动。且不说在文人雅士,闺中贵女之间盛行,就是在宫廷之中,市井之间,也是盛行得很。文雅之人,莫不以自己有一手好茶技而骄傲,陆云若是真的能技惊四座,很快就能在平洲的士子间出名了。
只听陆云谦虚推辞:“哎呀,我虽然会一点,但难登大雅之堂,不行的,还是不要让我当众丢丑了吧?”
林五便道:“云妹妹,你还谦虚什么?来吧,来吧,姐妹们难得有机会一聚,让我们瞧瞧?”
林七记仇,自上次陆纶骂她死女人,陆云跟着笑话她,禁足出来之后发现陆云与林五走得极近,还在林老太面前挤占了她的一席之地后,她就讨厌上了陆云和林五,看她们什么都不顺眼。因此便鄙夷地撞了撞林六的胳膊,小声道:“真没趣,又在拍马屁。就她什么都最知道。不就是分个茶么?还是名师指点过的,四姐也没见什么名师指点,不照样能分?故弄玄虚。”
林六要奸一些,忙掐掐她的胳膊,小声道:“快别说了。”
“算了,看不惯我就不看,行了么?”林七就撅了嘴低头剥香瓜子,不再言语。
林谨容的睫毛颤了颤,抬眼插话道:“云表妹,难得姐妹们都有雅兴,你就勉为其难,让我们一饱眼福好了。”
陆云还要再推上一推,林五已然起身走到林玉珍面前笑道:“姑母,我们听说云表妹会江南的分茶之技,想看一看,尝一尝。可她害羞,硬是不肯,姑母,您发句话,让她别躲懒!”
林五这样的人才正是林玉珍这会儿最需要的,林玉珍当下就笑弯了眉眼,偏要假意谦虚:“她会什么?别让她丢我的脸了。”
此话一出,杨氏和宋氏都纷纷劝道:“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呗。这样小气地把自家闺女的好处掩藏着,是怕我们和你抢女儿还是怎么地?”
林玉珍便掩口而笑:“你们这些贫嘴的,说得我忒小气。好吧,小孩子的玩意儿,当不得真,可不兴笑话她。”
众人都道:“怎会笑她?我们自己就不是什么精通的,无非就是看个热闹,饱饱口福而已。”
陆云起身,正了正鬓发,理了理自家那条耀眼贵重的洒金榴花裙,又抚了抚裙边垂着的洁白无瑕的羊脂玉环佩,含着笑给众人行礼:“我技艺不精,就是给各位伯母婶娘、姐妹们凑个趣儿,不当之处还请不要笑话我。”
众人都笑道:“谁能笑话你,只管放开了手脚。”
红花还须绿叶扶,陆云一人就算是分出一朵花来,没有陪衬的也显不出她的好,反而显得太明显。林玉珍扫了众人一眼,道:“其他孩子们也一并玩玩。我们来作评判,谁的水痕最先露了就是输。既是斗茶,不能没有彩头,我便出头上这枝水精双莲花钗子。”言毕果真从头上拔下一枝水精双莲花钗子来,那钗子雕工精细,晶莹通透,不是俗物,少说也要值几万钱。她如此大手笔,显然对陆云的分茶之技信心十足。
那知州夫人宋氏本是京城人氏,见多识广,闻言便从头上拔了一枝紫金凤头衔珠钗,豪爽地往面前的茶床上放了,道:“我便出这枝紫金凤头钗,这钗虽不值什么钱,却是京中唐家金银铺的老匠人出的。就当是个新鲜玩意儿,给姑娘们玩玩。”
杨氏也笑,将头上一枝莹润的玉燕钗取下,轻轻道:“我也凑个趣。”
其他陪坐的女眷们便也纷纷解囊,东西多寡不一,都是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女孩子们一个看着一个,就是没有人主动出头。林谨容半点不操心,林玉珍早就安排妥当的,怎会出意外?片刻后,就有陆家偏支一个叫陆扬儿的女孩子从一旁起身笑道:“我闲时也爱玩一玩,不如我来凑这个趣。”
林谨容便轻轻捅了捅杨茉:“你也分得好茶,不去试试?”当年杨茉也是与陆云斗茶的人之一,但她们都不是陆云的对手。
杨茉受家风影响,同样自诩是个雅人,且那里头还有自家姑母的一根头钗在里面,不该白白便宜了外人。因而她早就跃跃欲试,就算是林谨容不劝她,她也要去,只是此刻林谨容这样劝她,推她出去,她的出场就显得顺理成章,而非是刻意与人争强出风头。投桃报李,她便也邀请林谨容:“我记得你也爱好此道,我们一起去?”
从前林谨容因着自家父母的关系,自来谨言慎行,就怕惹祸上身,在这种场合几乎都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做看客,所以当年她即便自信陆云非是她的对手,却也不曾招人嫌去参与。可这一次么,她却是存了不良之心,有心砸陆云的场子,要叫林玉珍和陆云恨上她的。当下便垂了头低笑道:“江南雅士多,云表妹从江南来,见识宽广,又是名家指点过的,我技艺不精,不敢去呢,只怕白白丢丑。”
杨茉一听,那争强好胜之心越发起来,微微竖了眉头,低声道:“你好没道理!明明不比别人差,万事偏要先低一头,还没比就认输了,真是没出息!这性子真叫人郁闷,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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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斗茶(二)
更新时间2011…12…30 8:58:55 字数:3049
事情按着她算计的方向发展,杨茉果然要逼着她一起参加,林谨容却是怔了,原来从前她在旁人的眼里就是这样窝囊让人生闷气的人么?正在思量间,杨茉已然一把将她扯了起来,大声笑道:“还有我们呢。我们也来凑这个热闹!就不知陆家大伯母可备得有多余的茶具?”
杨茉会起身迎战,原在林玉珍意料之中,唯有林谨容倒真是意外。林玉珍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家这个侄女儿,但见她被杨茉紧紧扯着,神色间还有些怔忪,便知是被杨茉给绑着强行来的。便暗忖道,这个侄女虽听说吹得好埙,也爱分茶,才名却不显,想来长日关在那家中,接触的人也不多,没甚见识,也不会有多出彩。
当下便也不当回事,笑道:“有,有,怎会没有?快快布置起来!人多才热闹呢,还有没有要参加的啊?”见再无人应答,便同杨氏道:“你家的茉茉真是爽朗的性子!我看着就喜(…提供下载)欢。”
杨氏含笑看着侄女,淡淡地道:“她么,半点不知轻重,今日就让阿云好生好生教训她一回,好叫她认得山外有山,人外人有人,收了这份骄狂之心。”
林玉珍对陆云信心满满,却道:“什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分明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当不得真的。”
说话间,早有人将戏台上说唱崖词的女伎请了下去,很快就将锦席、瘿子木茶床、竹茶焙、银茶笼、金砧椎、建州兔毫盏、金茶钤、银茶碾、蜀东川鹅溪画绢茶罗、金茶匙、金汤瓶等物流水般地在厅堂正中设下。
陆云在丫鬟捧上的一只小小的白瓷盆里净了手,在青瓷香炉里焚上香,唇边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探身请陆扬儿、杨茉、林谨容:“几位姐姐请。”
林谨容抬步起身,衣角却被人轻轻扯住,她低头,但见林六含笑看着她,低声道:“四姐姐,我刚才和七妹赌你们谁会赢,你不会让我输吧?”
林七将一颗瓜子仁扔进嘴里,道:“四姐,你理她,她赌你输呢!你得赢,气死她。”
林谨容的目光从双胞胎酷似的脸上缓缓扫过,林七照旧的跋扈嚣张,林六惯常的甜美中带着算计挑拨,但目的都是一样,要她赢,搅了这场戏。具体原因不可考,但林六从来不会吃亏就是了,当即也不答话,淡笑着从林六手里抽了衣角,往前走去。
众人落座,林谨容将茶具和水、茶一一看过来。但见面前的茶具无一不是极品的专用之器,水是惠山泉,茶是贡品龙凤团,几个女孩子东西都一般无二,并未在其中作任何的假,可见林玉珍母女是何等的有信心。
陆云多年前就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就更不是了。林谨容看了粉面生春的陆云一眼,暗道一声对不起了。手微微一扬,自有伺候惯了的荔枝上前帮忙。林谨容沉淀了心思,神色专注,手下沉稳,心中眼里唯有茶事。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茶,诸事齐备,一手执筅,一手注汤。
一汤环注盏畔,搅动茶膏,量茶受汤,随汤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簇,少倾,泡沫四起,如同疏星皎月,灿然而生。二汤自茶面注水,周回一线,急注急止,用力击拂,茶面色泽渐开,泡沫如同珠玉磊落;三汤注水如二汤,击拂轻匀周环,表里洞彻,泡沫已如粟纹蟹眼,四处泛起,茶色已然透出十之六七;四汤水少,使筅稍慢,范围渐宽,茶面华彩焕然,泡沫如同轻云渐生;五汤水稍多,筅轻盈透达,拂以敛之,茶沫犹如结霭凝雪,茶香四散;六汤缓绕拂动,乳点勃然;七汤轻清重浊,稀稠得中,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
林谨容全神贯注,一气呵成,手微扬处已然结束,汤花中灿然开了一朵梅花,乳气蒸腾中,似真似幻。全场鸦雀无声,转瞬发出一阵低低的轻叹。那陆扬儿早已停下动作,全神贯注地看向林谨容这边,杨茉哈哈一笑,弃了茶筅,道:“我认输了。”只剩下陆云绯红了脸,仍固执地盯着自家面前那盏茶,只盼其上的汤花不要早早散去,多坚持得一会儿。
因为林玉珍早已说过,先露出水痕者输,并不包含谁能幻出花草山脉等物象,因而众人都不好先下评判,道是谁输谁赢。
须臾,林谨容茶盏中的那朵梅花渐渐散灭,只余白色汤花。又过了些时候,不知是谁低声道:“露出水痕了!”接着陆云那边发出了一声环佩轻响,陆云抬起头来,微微红着眼,挤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颤抖着声音道:“我输了,四表姐真人不露相,真好技艺!”
林谨容轻叹一声,虽然有些作弊,但前世她这个年龄时虽凝聚不出梅花,却也能比陆云多坚持些时候,所以她脸上倒也没什么愧色,只露出些许不安,小声而清晰地道:“云妹妹承让!我也是侥幸。”
陆云勉强一笑,垂眸低声道:“是我技不如人,姐姐不必自谦。”她年纪尚小,被人砸场,能有此气量已是不易,因而众人倒对她生了几分怜悯和佩服。只是输赢胜负自有道理,她的确不如林谨容,以林谨容这个年纪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可以说算是天才,赢得相当漂亮。
所有人都看着林玉珍。
林玉珍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谨容,忽尔露出一个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