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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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人体骨架
许平的弟弟是个白痴。
这个痴傻的弟弟眼睛里却只有哥哥一个人。
旁边的图片是孤独症儿童王一童的画作《秋天》,最近在北京中间美术馆举办孤独症儿童画展,地址是北京海淀区杏石口路65号,时间是4月2日到4月16日,入场免费。
像弟弟这样的小孩子在现实中还有很多,他们的世界又寂静又美丽。
小球姑娘帮我建的读者群,欢迎来玩:63697037 (敲门砖“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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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原创…耽美…近代现代…传奇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时光之外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80785字
第1章 第 1 章
一.
许平的爸爸去世了。
老爷子得了喉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手术只花了十五分钟,医生割开他的脖子翻了翻,又照原样缝上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和鼻腔,摘除所有病变器官已经不太可能,假如真的摘除了,病人也没几天好活了。
医生摘下白口罩,对等在手术室外的许平说:“家属做好准备吧。”
许平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没吵也没闹,问:“我爸还能活多久?”
医生有些惊讶他平静的态度:“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
许平不晓得像他们这样的肿瘤科医生每年要经历多少起死亡,才能面不改色地对家属宣布病人不治的消息。虽然许平的理智告诉他,面前的人是个医生,父亲生病不能怪在外人头上,他的情感却无法控制地憎恶着宣布这个残忍消息的人。
两人面对面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医生有些尴尬地先开口告辞了:“我还有一些其他的病人要照看……”
许平红着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您请您请,我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许平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的那天,在路上途经一株不知名的花树,开满了繁盛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地压满了枝头,远远看去像一把散落人间的云。
他背着手在树下站了很久,看春天正午的阳光怎样在嫩绿的树叶上折射出点点金光。
许平那一年三十五岁,在一间小有名气的出版社做编辑,平时的工作就是阅读寄来的稿件,找出有潜力的作者加以包装。虽然薪水平平,但是满足感却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许平的爸爸叫许川,是一个老牌的演员。好多人认识他,许平办公室窗户对面的大楼墙上还挂着老爷子做的胃药广告,满头花发,气度非凡。许平有时候端着茶靠在窗口偷闲,能看见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看他爸的广告看到走不动路。
出版社里知道许平家境的人不多,唯一一个是他的上司兼好友,主编王则栋,当时还吃了一惊,左看右看道:“骗人的吧,你长得跟电影里的许川一点儿不像啊。”
许平笑笑。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帅,也没戳破上司:“等你见了我弟就知道了。”
许平有一个弟弟,叫许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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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则栋不满起来:“早听说你有个弟弟了,认识这么久一次也没见你带出来过,藏得倒挺深啊。”
许平没接这个茬,直接把话题转到年初出版社的预算上了。
这几个月许平每天中午12点半准时从办公室出来,走三条街,过一座天桥,到市人民医院去看望住院的父亲。
他每天都匆匆地从这颗树身边经过,一次也没有停下来过。
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远远地看着这棵树在阳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就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这样繁盛的生命力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浑身上下都烧得荒。
许平找到街边一个蹲着抽烟的青年民工兄弟,递给他二十块钱。
“帮我上去掰段树枝下来。”
民工兄弟皱着眉头看看许平又看看那棵树,没动。“抓住了要罚款的。”
许平扶了扶眼镜。“再加二十。”
民工兄弟想了想,四十块钱爬个树,行。把烟丢在地上站起来问:“来几枝?多了可要另算钱的。”
许平夹着一根开满粉白小花的树枝,拎着一袋子苹果走进医院。
许平爸爸那天看起来精神很好。许平把树枝插在花瓶里放在他的床头,老爷子还对许平微笑来着。
跟面目平凡的许平相比,许爸爸即使老了也掩盖不住轮廓的英俊。
老爷子当了一辈子演员,演的铁打的配角。年轻的时候流行国字脸浓墨眉,讲究肩宽体壮,正气堂堂,他英俊得过了,怎么看都有丝邪气;等到流行帅气个性的港台小生比如刘德华郭富城陈冠希之流,老爷子又已经老了。
许平拉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给他削苹果。
许爸爸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
老爷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胳膊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因为咽喉癌症,不论吃东西还是说话都变得非常辛苦。即使虚弱成这样,头发还是每天梳得一丝不乱。
许平把苹果切成小块儿放在盘子里,扶他坐起来。他拈了一片,很困难地嚼烂了咽下去,对许平笑着点点头,意思是好吃。
许平从包里抽出当天的报纸,轻轻问道:“爸,我给您念念报?”
老爷子点头。
那一天是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七号,是一个阳光明媚天下太平的日子。整张报纸都刊着无聊的新闻,全世界都好像在这一天远离了天灾人祸。柬埔寨国王又要来访华了,下个月要在日本东京举行各国首脑会晤,一位波兰作家的作品第一次被翻译成中文出版。
许爸爸靠在床上很安静地听着。
等许平把副刊都念完,嗓子已经开始痛了。他叠起报纸,又说了说工作上的事和弟弟的情况。他每天都到医院待一个下午,短短24个小时又能发生多少事,所以很快就说完了。
父子两个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许平看了一圈,问他爸:“爸你喝不喝水?”
老爷子摇摇头。许平自己嗓子快要冒烟,却硬撑着坐着没动。
许平沉默一阵,突然开口道:“我想,要不然明天我带小正一起来看看您。”
许爸爸想了想,慢慢地摇摇头。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小正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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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那我明天还是一个人来。” 许平看看表,站起身准备跟父亲道别。
许爸爸提起右手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许平从包里翻出纸笔给他。
老爷子握着笔颤颤地写了一行字。
“别抛弃你弟弟。”
许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爸,瞧您说的。小正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老爷子想了想,又写了一行字。
“他不懂。别告诉他。”
别告诉他。别告诉他什么呢?
许平心头惊痛茫然,却不敢有分毫显露在脸上。囫囵点头道:“您放心吧。”
他轻轻问:“爸爸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办的事没有?”
老爷子摇摇头,把纸笔塞回许平的手里。他轻轻地拍了拍许平的右手,想要把手举得高些,却没力气。
许平握着他枯瘦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两个人的指骨一般形状,一般大小,都是指节微凸,食指偏长。
许平想,这个人真是我爸爸,我们流着一样的血,造物连我的手都创造得跟他一模一样。
可这个人快要死了。
许平心中大恸,忍不住喊了一声:“爸——”
许爸爸笑一笑,对许平调皮地眨眨眼睛。
他演了一辈子戏,说话早已经不需要靠语言。
他说:“行了,儿子,咱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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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第2章 第 2 章
二.
一九八三年。
因为班会拖堂的缘故,许平今天下课迟了。
他匆匆忙忙收拾书包从铁路一小六年三班的教室冲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卢嘉。如果是平时,两个人肯定少不了要撕扯一番,但是今天班主任李老师还站在走廊上,卢嘉只是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假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地走了。
卢嘉今天在班会上被老师批评了,说他迟到早退,上自习讲话,还抄他人的作业。老师让他站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查。
卢嘉下来的时候狠狠瞪了许平一眼,眼睛里直射小飞刀,那意思很明白:你小子给我等着!
许平理都没理他。
许平当时有些烦躁地想,这班会还要拖到几点去,许正在家该等急了。
他一路小跑,经过路上的小人书摊看到那里围了一圈同校的同学,想起来今天是《隋唐英雄》第五本到货的日子,可是他没时间买什么小人书了。
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家门,看到八岁的许正抱着腿缩在窗边的椅子上。
许平满头大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对弟弟说:“行了,我们走吧。”
许正看一眼墙上挂的钟,又看着他哥,瘪着嘴道:“五点半了。”
许平擦掉额头上的汗:“下课晚了,哥哥不是故意的。”
许正大声地重复一遍:“五点半了!”
许平瞄一眼挂钟,耸肩道:“嗯,迟到了三十分钟。”
许正大叫:“五点要去玩沙子的!”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许平他爸,许平此时也要掀桌了。
可是许正不一样。
许正,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孩子。
许平压抑着怒火耐心道:“五点半也可以去啊,走吧。”
许正抱着腿坐在那里,仰着头叫:“五点!不是五点半!”
许平想要吐血:“五点和五点半到底有什么区别?!”玩沙子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
许正看着他哥哥:“哥哥说的,五点,玩沙子!”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哥哥说的,我记得!”
许平生气了,他知道弟弟有轻微的智力障碍,但是他从来没觉得对方这么不懂事,这么烦人!“那我现在说五点半玩沙子,总可以了吧!你到底要不要去,不去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许正和许平用目光在空中拉锯。
许平毫不退缩。他已经十二岁了,早过了玩沙子的年纪,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白痴弟弟,他怎么会每天什么课外活动都不能参加,只因为许正五点要去玩沙子!
许正低着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气鼓鼓地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红色的铁桶,里面放着一把小沙铲和一个花皮球。
下午五点去玩沙子,是许正每天一定要去做的事,哥哥明明答应他的,还跟他拉过勾、按过拇指,他记得很清楚。
是哥哥不对!
许正越想越觉得委屈,把小红桶在地上拖得“咣咣”乱响。
许平被气得笑出来。
他还有理了!如果他不是我弟弟,如果我弟弟不是个白痴,我早就,早就……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但是如果没有弟弟的拖累,他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一万倍。他可以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参加课外活动,可以放了学去看小人书,可以毫无顾忌地参加每年的春游和秋游,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忍受同学在背后对他的指指点点。
“许平是白痴的哥哥。”
每当听到这句话,许平就像被迎面扇了一个耳光,浑身都被羞耻烧得热辣辣地痛起来。
许正还在慢吞吞拖着铁桶跨过门槛,许平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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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桶的分量不轻,许正提不了多久就觉得吃力。平日里许平总是皱着眉头主动帮他拎的,这一天许平从眼角余稍里看到弟弟哼哧哼哧挪步的迟钝样子,觉得一股子邪火从胸腔里往外窜,忍不住转头骂:“干什么呢!这么慢!你还去不去了?!”
许正低着头没说话。
如果此时许正能像一个正常的八岁小孩一样对许平撒撒娇,埋怨一下桶太重走不动之类的,许平大概就忍不住软化了。
可是许正不,他不会撒娇,即使会他也不干——他也在生哥哥的气,一点儿也没比他哥气得少。他拎着铁桶从楼梯上一路“哐当”“哐当”地磕下来,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他弄出来的噪音。
许平看着弟弟跟他赌气的样子,火气更旺,冷笑一声抬腿自顾自地走了。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来到大院空地的沙坑处,以前这里总是聚集着一群孩子玩骑马打仗、丢沙包什么的,最近旁边的情报研究所搬迁了,旧楼还没来得及拆,附近小孩子就转移阵地去那边玩儿。
许平把军绿色的斜跨书包从肩膀上脱下来,一屁股在树荫下坐下。
虽然已经进入九月,秋老虎还是十分凶猛,地面被太阳晒得烫乎乎的,许平扭了好多下才烦躁地找到个不太难受的姿势。 他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今天老师布置的功课是一篇六百字的命题作文,题目是“可爱的____”,空格处可以填人或小动物,比如“弟弟、妹妹,小猫、小狗”之类。
真是什么烦人来什么!许平握着铅笔差点儿在本子上戳一个洞。
许正这时才拎着铁桶拖着两条腿从他面前慢慢走过,膝盖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青了老大一块,紫里泛着血丝,衬得他的皮肤惨白惨白的。他穿着红色的背心,洗到掉色的蓝短裤,灰色的男凉鞋,剃着短短的青皮寸头。
许平把头低下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地专心钻研他的作业。
妈妈早早去世,爸爸在文工团有演出任务常常不在家,唯一的弟弟嘛……
许平在心里狠狠地对“可爱的弟弟”这个题目打了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叉。
还是写猫狗吧,许平丧气地想。
其实许平家里从来没养过任何宠物。
许平曾经捡到过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猫,不知道为什么被母猫遗弃了,缩在一个废纸箱里,饿得快要死了。他把它们带回家,喂它们泡软的稀饭,小猫却不肯吃,一直虚弱地叫着。许平把它们每一只抱在怀里抚摸,心里软得好像能泛出水来。可是这三只小猫,当天晚上就被下班回家的爸爸毫不留情地送走了,许平哀求了好久都没有用。
“你怎么做哥哥的,你弟弟对猫毛过敏你不知道吗?!”
许平后来还背着人没用地偷偷哭过一场鼻子。
不管什么时候,白痴的弟弟总是家里最重要的,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不能忘了,自己是“许正的哥哥”。
许正学着卷烟的大人把铅笔别在耳朵上百无聊赖地想,那些猫后来怎么样了?大概被爸爸丢在路边,第二天就饿死了吧。
可是这样的事儿是不能写在作文里的。虽然没有人明白地教导过他,但是许正就是知道,那些丑恶的、痛苦的事,哪怕是真的,也不能写下来。
妈妈死了。
爸爸丢掉了小猫。
我讨厌弟弟。
谁愿意看?如果被爸爸知道,搞不好还要被用皮带狠狠抽一顿。
老师说,学习要天天向上,做人要积极向上。
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