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词-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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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没有丝毫表情。
武则天:婉儿,来,帮我理理头发。这凤冠戴了半天,也挺累的。
婉儿温顺地替武则天除下凤冠,从袖中拿出一把梳子,替她把散发拢住。
武则天:很多年前,我还只是个昭仪,每次上朝前,高宗都要让我为他梳头。他说只有我梳的头松紧适宜,王冠戴在上面,既不会歪斜,也不会把额角压疼。当时我感到的快乐,是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我感受到了一个男人在细微处透露出来的关爱、尊敬与信赖。我为有这样一个男人而无比幸福,我为能给大唐朝廷做出的这一点点贡献而无比幸福。我当时认为,这已是一个女人参与政治生活的极致了。
她说着陷入对往事的缅怀之中,刚毅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快慰的光泽。大殿中又陷入寂静,只有梳子划过头发的沙沙声和远处更加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武则天:后来我们就一起坐在镜前让宫女梳头,然后一起上朝、下朝。皇帝更加依赖我,更加尊敬我,但是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早先的那份微妙的甜蜜,有时他从镜子里投过来的目光是那样陌生,让我感到难以言表的慌乱。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禁不住要问:我到底为什么要参与国事?婉儿,你能回答我吗?
婉儿:您寄关爱于天下子民……
武则天:你说得太虚了……
这时午门外的嘈杂强烈了一些,太监再次进入。
太监薛怀义在午门外与静坐的朝臣发生冲突,被打伤了。
武则天:薛怀义不在万象宫监造他的工程,跑到这儿来瞎闹,也难怪人家要打他。去把他赶走!
太监退下,殿中又出现寂静。
武则天:看来这次他们真的要和我闹下去了。
婉儿:太后要不先回去?
武则天:不,我要在这儿等他们,我要看看他们让我一个人在这大殿里等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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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这明摆着是一两天内结束不了的……
武则天:婉儿,你还没有答我的问题。那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怎么能治别人的罪呢?你帮我把凤冠戴好。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忠心,我要用我的方式尽守职责。
这时太监急急跑进来。
太监:郑世勋柬发倒悬于午门上,声称皇帝如果不在半个时居内收回退位诏书,他就要悬剑自杀。
武则天:(刹那间站起来)那让他现在就死!(然后又慢慢坐回去了,沉默良久)我也许真的应该退隐了。
她从珠帘后面走出来,走到空置的皇位前,用手扶着椅背。
武则天: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大殿,看到这个大唐政治与权力中心的时候,它也像现在一样空空的。那是总章二年三月,皇帝让我和他一起临朝的前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偷偷地跑进来。那时候是傍晚,只有一个小太监在用佛尘清扫皇位,他扫着扫着就在上面坐了一下,我吓坏了,急急跑出大殿,仿佛刚才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我。前天,旦宣布退位的时候,我又感到了恐惧,就像几十年前看见小太监坐上龙椅时的感觉一模一样。我是一个女人,我用全部的感情和心灵关怀着国家的一切事务,我比一个在同样位置上的男人付出的要多上许多,难道我也像他们那样梦寐以求的仅仅是爬上这把连一个小太监最不成体统的屁股都能坐上去的、装饰着丑陋花纹的椅子吗?他们都不理解我,但我理解他们,我理解他们誓死的忠心,我也能看见这忠心带来的血腥的后果。我是一个女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也许我真的应该退隐了。
武则天最后抚摸了一下这把椅子,走下台阶。
武则天:婉儿,他们真的让我很伤心,陪我去见旦吧。
4.旦寝宫庭院 白天 外景
旦在弹琴,悠扬的琴声中透露出一丝隐隐的伤感。武则天走来,旦想要停止,武则天示意他继续,然后凝神聆听,陷入遐想。曲终,两人相视一笑,旦的目光中充满关切,而武则天则有些苦涩。
武则天:我记得十年前,你为我祝寿的时候,弹的就是这首《雁飞鸣》。十年前你的琴声激越,昂扬,如蓝天般明亮,为什么今天我却听见了浮云般忧虑的阴影呢?
旦:琴声如流水,人心似河川,琴声随听者的心境而起伏变化。母亲听见忧虑是因为母亲心中有忧虑。
武则天:也许只有你能替母亲解除忧虑。
旦:母亲是来劝我收回诏书的吧?
武则天:(凝视着旦,似有千言万语)对。(她转过身去)我感到太累了。我再也没有力气和他们斗下去了。现在只有你能让朝廷平静下来,你是李姓皇族惟一的嫡传子孙,你应该负担起自己的使命。
旦:(抬头看着天空盘旋约一群鸽子)身为皇子,自幼耳闻目染,难道我真的没有一点皇权的野心,没有一丝建功立业、开疆辟土的雄心吗?母亲知道我为什么要养鸽子吗?
武则天:你是因为……
旦:你不知道。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十一岁的那年夏天,我在熏风殿外,无意中听到了父皇和母后的谈话,你们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弘身上,一个把希望寄托在贤身上,你们也谈到了我,我只不过是你们一个可爱而不成器的孩子,回到寝殿以后,我哭了。我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就被父母决定了,我的光辉梦想永远只能是一个梦想。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两只西域晋献的鸽子。它们那么像我,它们每天栖身在笼子里等待飞翔。于是我养育它们,我放飞它们,我是让它们代替我巡视帝国无边的疆土,代替我体验一个帝王与疆土一样无边的雄心与梦想。
武则天:现在你已经有了,有了难得的机遇放飞你的梦想。
旦: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政治上的雄才大略于我只不过是童年时代的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母亲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就像把鸽子关在笼子里,使我永远失去了自己渴望的天空。
武则天:你这样做就等于宣告了李唐王朝的寿终正寝。
旦:这也正是我琴声伤感的真正原因。十年前我作《雁飞鸣》,是表达对母亲雄才大略的崇拜,愿母亲的雄心壮志如大雁般飞鸣冲天。十年后,天下已尽在您手中,我再弹此曲,是祝贺母亲的雄心实现,如雁鸣般响彻云霄。作为李姓子孙,我自然也要感到悲哀伤感。但是我更明白,您比所有伟大的君主更多了一份母性的关爱,您能更好地造福众生。至于名分,是男是女,姓武姓李,我劝母亲不要在乎几个腐儒的是非议论。请母亲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而失去了自己的机会。
武则天凝视着旦,良久。
武则天:(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轻盈地)旦儿,再为母亲奏一曲《雁飞鸣》。
旦操琴,琴声把母子两人紧紧连在一超。此时婉儿进来通告。
婉儿:太后,郑世勋已经在午门悬剑自刎了。
旦:(叹惜)请母后厚待他的家儿
8.房陵州显的住所 白天 外景
在破旧的房屋和长着乱草的围墙之间,有一片狭小的花园。一圃艳丽的牡丹正在迎风怒放。韦氏在为花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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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呆坐在屋檐下,手中摆弄着破旧的香囊,多年的流放生活已经使他面容推悴,失去了往日的雍容气度。他的内心也随着生活的不如意而日渐消沉。
韦氏::谁说这儿的土质和气候不适合牡丹?我发誓,如果能把牡丹养好,就一定能回长安!
显::我让你做的香囊做好了吗?
韦氏:(陷入沉思)你看,它们的长势一年比一年好…你还记得倒房陵州那年夏天它什么样子吗?花瓣还没蔷薇大,(说着把水桶放下,走到显身边坐下)你看现在,比大明宫的牡丹还要艳丽,也不知道现在大明宫里还有没有牡丹?
显:(有些不耐烦)我让你做的香囊做好了没有?
韦氏:我没做。最近到处传言母后要称帝,这也许是我们回到长安的机会。我昨天晚上又梦见了熏风殿,梦见你正在里面试穿龙袍,也许上天就要圆满我的心愿了,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先别玩儿你的香囊了。
显:(急躁地站起来)你没事就跟我提大明宫,提大明宫的牡丹,没完没了!我现在受够了!我告诉你,长安跟咱们永远没有关系了,从今往后再也别跟我说一点有关长安的事情!你让我烦透了!
韦氏被显的态度惊呆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圈红了
起来。这时一名年迈的家仆走进来。
家仆:王爷,有长安特使求见。显紧张起来,握着香囊的手禁不住神经质地抖动着,头上又开始冒汗。
显:(警惕地)他们要干什么?
家仆:他们轻纱蒙面,神色诡秘,说是有要事一定要面见王爷。
显:(开始退向屋里)我不见,我不见!我知道他们的要事,他们是来要我的命的!我知道母后不会放过我,她现在要称帝了,就更不会放过我!我不见!你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让他们赶快回去,我跟死了没有区别!
韦氏擦掉眼泪,站起来握住显的手。
韦氏: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先别自己乱了方寸!我想母亲没有道理杀你!
显安静下来,顺从地跟着她一起坐下,但腿紧张地在椅子上微微抖动。
韦氏:把他们叫进来吧!
家仆转身走出去。
韦氏:(轻抚着他的手,宽慰地)母后如果登基,只能原谅李家的人,而旦:你还是她的儿子。如果她因为地位不稳,非要杀你,也是命中注定,我会陪着你,也算了却了持在这个偏僻、荒蛮的地方一生无尽的折磨。
这时杂沓的脚步声穿过厅堂越来越近,显也越来越紧张,手指僵直地拉紧香囊。随着脚步声停在他的面前,破旧的香囊也被拉断,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李元季正摘去脸上的轻纱。显惊喜地站起来,上前抱住李元季。
显:你来就好了,你来了就没事儿了,你怎么来了?!
李元季:我们奉命来看望你。
显:(眼泪流了下来)母亲还没有忘记我,她的身体还好吗?宫里现在怎么样了?
李元季:旦已经退位了,现在群臣在一致推荐您……
显:母亲又立我了?
李元季:(犹豫片刻)我们正是要把您接回去。
显:那好啊,咱们走吧,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
韦氏:你回来!
显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着韦氏。
韦氏:(对李元季)李元季,你是皇族里面和庐陵王关系最好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王爷对你怎么样?
李元季:信任有加,恩重如山。
韦氏:怎么个恩重如山?
李元季:总章二年,我随李孝逸将军北征契丹,大败而归,按律应削爵为民,是王爷在先帝面前替我求情,才保住了现在的封号。
韦氏: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害我们?
李元季躲避着韦氏的目光,低下头,用手中的轻纱擦汗。
李元季:王妃的话元季不明白!
韦氏:我问你,册立的诏书在哪里?迎帝的仪仗在哪里?你为什么又轻纱蒙面,行踪诡秘?告诉我,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李元季银端着,汗如雨下,突然掉头走到一直在屋檐下的显的身边,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李元季:王爷,睿宗皇帝写下退位诏书,把皇位禅让给了太后,现在朝廷上下一片沸腾。亲李大臣巴经在午门外罢朝多日,郑世勋大人悬剑自刎以死相谏。仁皇帝铁石心肠,不肯收回诏书,眼看着李唐王朝就要毁于一旦。现在只有您能挽危湖于即倾。满朝文武派我来接您回京主持大局。王爷,现在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您可千万不能袖手旁观呀!
显:(眉头紧皱)王妃说你们在害我,你们真是在害我!
李元季:恳请王爷以李唐王朝的大业为重,暂时忘却个人的安危!现在满朝文武支持您,伦理纲常支持您,只要您前回来,一定会扭转危局。
显神情有些激动,走到韦氏身边,抓起她的手。
显:也许这次皇上天真随了你的心愿,我们回去吧。是祸是福,听天由命吧!
韦氏抽出手来,走到李元季面前。
韦氏:元季,你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李元季站起身,直视着韦氏。
韦氏:我一直以为你是李姓皇族中最有心机、最不乏才智的人。今天我才明白,你是徒有虚名呀,你想过没有,我们是一代废君,私自从流放地回京,按律应该怎么处置?
李元季:(用几乎听不清的低声)斩!
韦氏:对。我们一到京都,马上就会死于非命,还谈什么拯救社稷?!你们难道准备让一具死尸登基主政吗?你们也会被冠以拥立废君谋逆的罪名一同处斩,还谈什么救亡大业?!
李元季:〔长叹一声)我出京的时候,韩王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请你们回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韦氏:(抓起显的手)没有圣旨,我们就是有再大的心愿,也寸步难行。
李元季:那就请王爷写一封信,劝诸睿宗不要退位,韩玉说李家皇子中只剩下您了,也许只有您的话才能劝睿宗皇帝回心转意。
显刚被打落的热情又死灰复燃。
显:好,我马上就写。
韦氏:你怎么写?
显:(又惊住)价……俄劝他不要退位呀!
韦氏: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退位吗?你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知道用什么理由才能打动他吗?
显:我……我……
韦氏思忖片刻,拉起显。
韦氏:我们一起写吧。(转向李元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会写好。
两人一同进屋。李元季焦急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突然看见满园盛开的牡丹。
这时年迈的仆人端着茶点走来。
李元季:这牡丹是王爷养的?
家仆:是王妃养的。
李元季:无事可做,也只好养些花草打发时光了。
家仆:这您可就想错了,王妃念念不忘皇宫的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