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争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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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名义军押着秋真、韩蛋蛋进了城中,立即便上来十几个人询问。那小个子道:“这一大一小两个母清狗子居然说自己是汉人!让张大哥瞧瞧去。”众人皆哄笑,有的道:“咱汉人齐心合力打清狗子,清狗子就怕了,要冒充是汉人。以后要冒充的还要多哩。”小个子笑道:“范老六到底是大明时的秀才,见识毕竟不同。”带着两人转过两条街,到了府衙之前,着另外四名义军好好看守着,自己进去禀报。
韩蛋蛋见城中人忙忙碌碌,人人脸上都漾溢着欢喜,竟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模样。心想:“这几年里汉人低着头做人,不,是当牛做马,何时有过如此扬眉吐气?”隐隐想到嘉定汉人造反必与江阴有关联,江阴汉人造反是自己假冒仙童之功,如此一来,自己铁定了是这次大事的主使人。一念及此,不禁很是得意,接着却醒悟到现下正被义军当作满清人押着,又很是懊恼,寻思见了那个什么“张大哥”一定要好好理论理论。
不一会儿那小个子从衙门里出来,叫道:“张大哥让带进去。”众义军押二人进了衙门,来到大堂之内。但见里面坐了十来个人,其中一名少妇居中而坐,正与众人说话。旁边全是男人,均是带着刀佩着剑,一个个极是膘悍,人人望着那少妇,神情甚是恭敬。韩蛋蛋心道:“不知哪个是张大哥?”
小个子禀道:“张大哥,人带过来了。”竟然是对着那少妇。那少妇笑道:“各位弟兄,让我们看看清庭贝勒的家眷。”转过头来,眼光在秋真、韩蛋蛋脸上扫了一扫。韩蛋蛋本奇她明明是一个女子,怎么会让人家称为“张大哥”,目光与她一对,不知怎的,心里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却见她二十六七岁上下,生得眉朗目洁,面若桃花,丰肌玉骨,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双目中射出的光华柔和之中自有庄严,让人见了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之感。韩蛋蛋自小生于武林世家,也算见过一些人物,这时却不知怎的,一下子觉得理也不直气也不壮了,呆呆地看着那少妇,满脑子只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秋真本来胆子比她小的多,见了这少妇却不似韩蛋蛋般心生怯意,眼泪掉了下来,说道:“这位女英雄,我……我们不是满清……清狗子,我们是汉人的。”
那少妇“咦”的一声,既不很惊奇,也不很相信,笑容一丝没变。小个子喝道:“好大胆的鞑子娘们,见了张大哥还敢狡辩!”他一开口,韩蛋蛋回过神来,嘿嘿冷笑道:“你个子矮,眼睛却不小啊,怎么连汉人鞑子都分不出来?明明是那两个鞑子抓到了我和这位三太太,我们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家眷?”小个子平日极喜昂着头走路,最忌之事就是有人说他个子矮眼睛大。何哉?因生就一双青蛙眼,圆鼓鼓的,加上他轻功极好,尤其擅长纵高跳深,江浙一带的武林中人便就着他本名肖家模的谐音,称之为“小虾蟆”。这外号也有三个叫不得:当面叫不得,喝酒叫不得,女人叫不得。此时韩蛋蛋一句话戳痛他两处缺陷,堂上众人有熟知他的,不禁莞尔。小虾蟆哪里忍得,叫道:“我劈了你!”韩蛋蛋见他刀来,怒道:“你敢!”左移一步,避他刀身,右拳顺势打出。小虾蟆未料她会武功,而且出手如此之快,一刀劈空,拖刀架她拳头,左手向她当胸抓到。韩蛋蛋后退一步,一记“倒剪尾”,反出一脚。小虾蟆不识得她拳路,想要避时,已然不及,这一脚正中下颌。小虾蟆当众丢丑,羞恼之下,两只青蛙眼愈发鼓了出来,叫道:“小鞑狗,你死定啦!”
忽见飞来一道红影,当的一声,将小虾蟆的单刀撞开半尺,擦着韩蛋蛋左臂落下,又是当的一声,单刀砍在花岗岩地板上,溅出点点火星。小虾蟆道:“张大哥,这小鞑子羞辱属下,你老人家怎么不让我杀了她?”
韩蛋蛋这才见撞开单刀的物事乃是一枚清庭官员头上的顶戴,适才正是在堂中的案桌上,那顶戴再重也不超过三两,却也将一柄七八斤沉的单刀撞开,这等准头,这份手劲,当真令人匪夷所思。韩蛋蛋暗道:“我以往只道爹爹那等武功,足称得上是天下无敌。可跟这位‘张大哥’比起来,似乎差了不少。”
张大哥离坐而起,慢慢走到韩蛋蛋面前,盯着她看。韩蛋蛋心下忐忑,不觉也随着她的目光自顾,查检可有衣饰不雅之处。却听张大哥笑道:“肖兄弟,恐怕你真是弄错了,这两人不是鞑子族人。”
秋真道:“女英雄神明。”两手打拱,不胜欢喜。韩蛋蛋对小吓蟆道:“你不杀我了罢,可要上一桌饭菜给我压压惊。”张大哥笑容和善:“小妹妹真惊吓着了么?我看你胆子不小,不似是能让人惊吓住的样子。”韩蛋蛋不敢与她歪辩,嘿嘿笑道:“我饿啦。”
小虾蟆见张大哥说不是,自不敢坚持己见,说道:“张大哥既说不是,那定不是了。”张大哥点点头,笑道:“你带她们去吃饭,好好问明白了再来回我。”小虾蟆躬身道:“是。”对秋真、韩蛋蛋道:“走罢。”
韩蛋蛋眼光停在张大哥身上难以收回,听小虾蟆催了两遍,终忍不住大声道:“张大哥姑姑,我有一事不明白,一定要问个清楚:你明明是个女子,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张大哥?”
此言一出,只听堂上众人人人吸了一口冷气。韩蛋蛋心里略有发毛,旋即也就坦然:“明明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难道这里的人全是瞎子?”
张大哥星目中掠过一层阴云,整个人似是一根遇风的芦荻,低折下去,却接着身子一挺,更显得窈窕修长。韩蛋蛋本是个聪明孩子,虽不明究竟,却已知自己不该问,嗫嚅道:“张大哥姑姑,我……我……我去吃饭啦。”
忽听得脚步蹬蹬声中,一人奔进大堂,着地半跪,气喘吁吁道:“张大哥,属下没用,鞑子……鞑子贝勒没……没抓……抓到!”
张大哥点头道:“潘谷雨兄弟,别急,慢慢讲。”
潘谷雨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说道:“那两个鞑子也不知哪个是贝勒,一个伤了腿,跑得不快,兄弟们一会儿工夫便追上了,可没伤腿的那个爪子极硬,打倒了咱们七位兄弟,两个鞑子到底是跑了。”
张大哥沉吟道:“这一伙不知与昨天抓到的那两名鞑子有什么干系?那两个鞑子叫什么名儿来?”眼光转向一名中年文士。那文士立刻道:“一个叫班里森,一个叫库术,死了的那个叫摩尔拜。据班里森供称,他们是受鞑子贝勒各索萨哥的差遣,来嘉定搬救兵进攻江阴的义军兄弟的。”
张大哥点了点头,说道:“江阴的英雄豪杰们得神灵指点,举义旗,杀鞑狗,仍有漏网的鞑狗出来搬兵,咱们嘉定比江阴晚了两日起事,自然也有鞑狗到别处搬兵。要想切断消息,自是万万不能。潘兄弟,你也不必自责。先下去歇歇罢。”潘谷雨脸色稍缓,站起来退了出去。
张大哥道:“眼下情形如此,咱们汉人比鞑狗多得多,可大伙全被鞑狗吓倒了,便不能以多胜少,由着让鞑狗欺凌蚕食。我们所图,自不是江阴、嘉定二城,而是让我汉人全都进来抵抗鞑子。因此,鞑子去搬救兵,我们也须得到各处去策动。古人云,‘众志成城’,只要汉人联合起来,便是鞑狗再多两倍,也不过是多两倍的哭爹叫娘、狼狈逃窜而已。”堂上众人均道:“张大哥说的极是。”那中年文士道:“这次起事乃是神灵指路,自不同于往常。当年陈涉、吴广假借狐狸之语,尚能开起兵抗暴秦的先河,何况我们真有神灵指点?江阴父子庙供的是抗元义士范氏父子,必是知道现下汉人的处境,显灵加以点拨。”
那小虾蟆本要带着韩蛋蛋、秋真二人吃饭,中间潘谷雨进来禀报,耽了一耽,韩蛋蛋没有即走,听见那中年文士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堂中诸人正说大事,人人神情严肃,忽听她笑,目光均转了过来。韩蛋蛋吓得吐了吐舌头,道:“不说要请我们吃饭的么?”小虾蟆瞪她一眼,领着她与秋真下去。
小虾蟆领着二人到了一处小院,着人给二人上了饭菜,说道:“适才是我性子急,差点冤枉了你。不过,你骂我个子不大眼睛不小,却也不对。若不是看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不说要了你的命,也得拔了你的舌头。”韩蛋蛋笑道:“没人敢在你面前这么说吗?”小虾蟆瞪眼道:“谁敢?”韩蛋蛋自语道:“一个人厉害到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实话,那真是厉害到家了,佩服啊佩服。”小虾蟆怒道:“你说什么?”
秋真怕事,小声道:“小妹妹,快吃饭罢。”韩蛋蛋饿得狠了,吃了几口,侧眼一遍遍望着小虾蟆,问道:“我们吃完了饭,还要做什么?”
小虾蟆道:“你没听见张大哥怎么说的么?要我好好的问问你们,问明了好去回她的话。”韩蛋蛋道:“那你怎么不问?”小虾蟆从没见过这等人,气呼呼道:“那也得等你们吃完了饭才问。”韩蛋蛋笑道:“不如你也一起坐下吃饭,咱们边吃边谈,岂不甚好?”小虾蟆简直要跳起来,心想自己怎样问话倒需要你要教了?问道:“好罢,我要问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干什么去?为什么和鞑子贝勒搅到一起?”
秋真刚要说话,看了看韩蛋蛋,便欲言又止。韩蛋蛋挑了一筷子粉条,送入口中,连赞好吃,问小虾蟆道:“这菜是谁煮的?”小虾蟆怒道:“怎么不回答我问的话?”
韩蛋蛋笑道:“吃饭时不能说话你不知道?”小虾蟆气得在刀鞘上重重一拍,喝道:“你消遣大爷是不是?”
韩蛋蛋望着他,忽拍着手掌哈哈大笑。秋真害怕,叫道:“小妹妹,你可……可得……乖一些。”韩蛋蛋假装惊奇,反问道:“你在车上时让我乖一些,说贝勒爷的官比县老爷还大,我听话了。现下怎么还让我乖一些,莫非他的官比贝勒爷还大么?”秋真道:“你……你……”韩蛋蛋早就想讥诮于她,见她窘急,觉得气出得差不多了,转头望着小虾蟆,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小虾蟆强压怒气,两只眼睛更加鼓了出来,“呛”的将单刀半拨出鞘,冷笑道:“你肚子里骂我什么?”
韩蛋蛋吃惊道:“了不得,了不得,你连我肚子里骂你都看得出来。奇怪了,这本事好象只有我肚里的蛔虫才有。”
小虾蟆一刀砍在桌子上,震得碗盏盘碟叮叮当当,汁水四溅。秋真吓得啊呀一声,韩蛋蛋撇嘴道:“怕什么?张大哥姑姑让他好好问明白了咱们的话,他怎会杀了我们?喂,我脖子在这里,你倒是砍上一刀看看。”
小虾蟆活人近三十年,从未碰上如此嘴刁的小女孩,气得哇哇大叫,偏偏没有办法,收回刀去,换了一副笑容,点头道:“你好厉害。小姑娘,好,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惹人生气?”
韩蛋蛋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我不是时时喜欢气人的,有时那人惹着我了,我就气气他,有时觉得那个人好玩了,那也得气气他。”
小虾蟆道:“那你气我,一定是刚才我惹着你了?”
韩蛋蛋道:“这是其一。其二嘛,就是气你挺好玩的。”小虾蟆问道:“气我有什么好玩?”
韩蛋蛋抿嘴笑了一会儿,慢悠悠道:“你难道不知道你一生气眼睛就鼓得更厉害了么?我就是喜欢看你眼睛快鼓出来的样子。”
小虾蟆差一点又鼓出了眼睛。他武功不弱,脾气又急,以往兄弟们在一起时从没人惹他,这会儿让韩蛋蛋弄得哭笑不得,心想再生气也是没用,喃喃道:“我还是让别人来问你的话好了。”转身便欲出去。韩蛋蛋摆手道:“不用,我自己告诉你好啦。我们从江阴来的,被那个各索萨哥抓住了,你要问我们想干什么去,我们只想逃跑。”
小虾蟆奇道:“你们是从江阴来的?怎么和鞑子贝勒搅到一起了?”韩蛋蛋摇头道:“你这个‘搅’字太过难听。鞑子贝勒抓了我们,我们有什么法子?就象现下,我们不是也和你搅到一起了么?”
小虾蟆问秋真:“她说的是真的么?”秋真点头道:“回英雄,全是真的。”小虾蟆道:“那好,我回了张大哥,差人把你们送回江阴去便了。”秋真急道:“我……”小虾蟆道:“怎么了?”秋真这两日来与各索萨哥在一起,方知什么是两心相悦,内心之中,实是想与他在一起,可这种话怎敢出口?一时脸上神情极为复杂,叹道:“我本是江阴古从庄的三夫人,眼下古老爷不在了,我……我……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我……我是个苦命的女子。”泪水便要落了下来。
但凡脾气大的人往往心肠极软,小虾蟆也不例外,自语道:“要命要命,你哭干什么?好啦,我知道了,你本是古从庄的三……什么?那古从严是你什么人?”
秋真抽抽噎噎地道:“是小女子的夫家小叔。”小虾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过这次却没鼓出来,喜道:“听说江阴的豪杰们起事,就是这位古从严朋友带的头。原来你是他……他的嫂子。”觉得这一消息甚可呈报,当下喜孜孜去禀报张大哥。
韩蛋蛋道:“三太太,你不想回江阴,怎么还说出古老爷的姓名?这次你是非回去不可了。”秋真道:“这是为什么?”
韩蛋蛋道:“你没听他们说起造反来可有多来劲?古从严听了我的话,去杀清狗,结果成了带头起事的英雄。他们若知道你是古老爷的三太太,必要象模象样的送咱们回江阴。我沾了你的光,坐着大车来到嘉定,八成还要沾你的光,坐着大车回到江阴。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说江阴起事是我这个神灵指点的,否则可要倒霉的。”
秋真两眼湿湿的,道:“小妹妹,你年纪这么小,怎么看事这么明白?我……我白活了二十四岁,我……我真是白活了。”
韩蛋蛋看她如此,不忍再揶揄,笑道:“我爹爹常说我是‘说话吧吧的,办事瞎瞎的’,我是自己事糊涂,人家事明白。不过我真想问问你,那各索萨哥对你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