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争天-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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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弃专心听琴,没有留意二人言语。尹三娘子素知丈夫仔细,但见这几人说精不精,说傻不傻,谅来不足与丈夫为敌,要过宝儿来让他自己坐着。听着商宫羽的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磕睡。
却听那商宫羽琴声不停,忽然转疾,在座中苏佩莲通音律,顿觉眼前似是七彩纷飞。琴声一歇,那七彩凝成一树洁白的梨花。斗然间六弦齐鸣,那满树梨花如若猛受劲风激落,四处飞散。突的琴声一折,低声呜咽,如同老牛卸犁,暮日落山,又似婴儿为羊水所溺,有啼难发;壮士为情事所困,无人可陈。苏佩莲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心里道:“黄大哥,你若是也和我一起听听这人的琴声,当会仔细看我一眼。你若是仔细看我一眼,便知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这时想的那黄大哥,便是和她一起起事的黄淳耀。嘉定兵败,黄淳耀与苏佩莲逃出生天,苏佩莲前往药神屋寻访老教主商广翼,黄淳耀联络旧部及所知的白莲教众,约定在下月十六月出之时凤凰岛相会,再议大事。苏佩莲亡夫张华生前乃白莲教副教主,英俊儒雅,武功高强,多智善谋,在教中很得人心,为商广翼所忌,终致被逼害而死。苏佩莲为承夫志,加入白莲教,致力于恢复汉人江山,其中艰辛,自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黄淳耀本来不是白莲教的人,但与苏佩莲结识以后,为她绝世风华、侠肠义胆所折服,从此结拜为异姓兄妹,加入教中,甘心在苏佩莲麾下,共谋大事。黄淳耀发妻早亡,与苏佩莲共事,一为鳏夫,一为寡妇,但肝胆相照,虽男女有别,却情同手足。但情之为物,何等之奇,此时苏佩莲沉浸于琴声之中,幻想到的,便是黄淳耀的眼神,默默道:“我和黄大哥,我能觉出他心里的话语,他或许也觉得出我心里的话语。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的,只需要相互仔细看一眼。可惜每次我们在一起,都是以大事为重,别说言语中不涉及男女私情,就是眼神之中,也不曾有过半分透露。唉,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会相互好好看一看?恐怕到老了时,我们都做不了大事了,那时才敢仔仔细细地相互看着,他的胡子,我的头发,也全都白了。那时我们也什么都不说,默默地相互扶携着,到张华大哥的坟上,给他祭酒。”呆呆作想,不禁痴了。
那商宫羽前头听她一声叹息,再见她眼神变幻,默默点头,知道她听懂自己的琴声,不禁精神大振,愈发将此曲种种细微妙处发挥的淋漓尽致。只不过琴顶在头上,动情之处,摇头晃脑,不免略显奇怪。忽的他双手按弦,琴声嘎然而止。众人尽皆无声。
商宫羽道:“你听明白了罢?”这话是对着尹天弃说的。尹天弃道:“这首曲子好象是从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作的《凤求凰》中演化出来的,可是?”那商宫羽哈哈笑道:“你听懂就听懂,没听懂就没听懂,不懂装懂,还不如我骑的那头驴子。”尹天弃不禁一怒,待要发作,却见他从头顶上拿下琴来,随手划拨了两下,只听铮铮杂响,楼下忽有一驴昂昂鸣叫起来。商宫羽道:“这两下叫做《吃草曲》,这头驴子再熟悉不过,一听就叫。如果不是弹这首曲子,它就不叫。”又随手拨了几下,那驴子果然不叫。商宫羽得意之极,哈哈大笑,旁若无人。尹天弃心道:“此人半疯半傻,我不过一时兴起,跟他们厮混一番,又何必当真?”忍气不发。韩蛋蛋却气不过,冷笑道:“这位先生果然好曲,好极妙极!”商宫羽喜道:“这位小姐能听懂我的曲子?”韩蛋蛋道:“我没听懂。但若是驴子能听懂,谅来不会差的。”尹三娘子、文无华、武有境均笑,其中武有境大笑起来声震屋瓦,韩蛋蛋双耳嗡嗡作响,宝儿被吓得睁开眼睛。幸得他笑了两声,便意识到自己笑得有失“礼敬”,忙缄口不笑,只不过脸上笑意一时难收,满脸横肉根根饱绽。
商宫羽明白过来,竟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叹道:“唉,原也没指望能有人听懂。俞伯牙,你好福气!”轻轻抚摸琴弦,意颇萧瑟。
苏佩莲忽道:“小女子有一点浅见:人人都有迷惑之时,不过人生在世,该是清醒的时候多些,迷惑的时候少些。商先生此曲,变化繁复,多思多叹,似是将人生苦乐尽表于弦,妙则妙矣,只不过略嫌悲愁了些。小女子说得可有几分道理?”商宫羽大喜,连连点头,说道:“不是有几分道理,是有十分道理,大大的有道理。你别小女子小女子的来那些假客套,我问你,这曲子分为几折?一折中又有几转几承、几扬几收、几盛几衰?”
苏佩莲沉吟半晌,摇头道:“依小女子之见,此曲不过一折而已,这一折之内无转无承、无扬无收、无盛无衰。”旁人刚才也都在暗暗计算,听了都暗暗摇头,心想苏佩莲这一回说错了。哪知那商宫羽脸上忽的绽出一种大欢喜,道:“请前辈为此曲赐名。”苏佩莲笑道:“小女子怎是前辈?”商宫羽道:“谁听懂我这曲子,谁便是前辈。若是有人不服气,便……便……”一时想不到应该怎样,忽的抓住一只酒杯,手掌一按,扑的一声,那酒杯竟没入桌面。那酒杯是景德镇瓷器,并非铜铁之物,极是易碎,商宫羽这一手内力当真了得。尹天弃不禁赞道:“好功夫!”心下生敬。
商宫羽却不领他的情,大声道:“……我就让他站不起来。”众人一怔,这才想到他是连着上面的话所说,尹天弃暗道:“这老儿倒也狂妄。”但想他这般行事,绝非敌人,不由微微一笑,伸手往桌面上一抓,连酒杯带木头一起抓下,手指轻搓,木屑纷落,酒杯又好端端的留在手中,说道:“文兄弟,这张桌子给弄坏啦,你又要破费了。”微微一笑。文无华笑道:“无妨无妨,贾大哥这一手可妙得很哪。”他前头央求尹天弃在席间与他兄弟相称,好撑足门面,尹天弃称他文兄弟,他必要称一声大哥,却不知这大哥名姓,灵机一动,称为贾大哥,“贾”者,假也。尹天弃一生劳苦,这时与三个疯疯颠颠之人在一块,只觉得轻松自在,对苏佩莲道:“前辈,人家请你给这曲子赐名哪!”苏佩莲也是兴趣盎然,说道:“商先生琴技不凡,此曲叫《半天云》可好?”商宫羽沉吟道:“取什么意?”苏佩莲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商宫羽呆了一呆,忽的手舞足蹈,大笑道:“古有《定风波》,今有《半天云》,妙极妙极。四弟,你快为此曲填一阙词,待会儿三弟到了,你们饮酒赏曲,我与这位姑……这位前辈给众位唱上一段,岂不妙哉!”
忽听一人笑道:“不错不错!”咯的一声,临街长窗无风自开,众人眼前一花,室内多了一人。但见那人四十岁上下,生得小鼻子小眼小嘴巴,偏偏一张脸又宽又大,身上一件衣衫油彩斑驳,显得极是滑稽。文无华道:“三哥这么晚来,这一年来,自是将神功练到境界啦。”商宫羽道:“你来听听我这首曲子。”便要拨弦。武有境道:“三弟姗姗来迟,必是胸有胜算。然也?”那来者伸手按住商宫羽琴弦,笑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吸血这个……这个吸血大仙在此,你们却谁也不认识。尹大侠,在下屠丹青,小号‘画痴’,有礼了。”向尹天弃一揖到地。
尹天弃警道:“阁下怎会认得我?”那屠丹青笑道:“尹大侠这一手蝠抓功独步武林,在下若是不识得,岂不是白生了一双眼睛?”他这话等于是骂其他三痴,但文无华等均不作声,可能是觉得与武林中最有名的恶魔会面而不识,也当真算是白生了一双眼睛。这时知道尹天弃是谁,人人觉得有一丝冷意,眼神中露出戒备之色。文无华干笑道:“三哥说的是,原来……原来是尹前辈,小子当真也是糊涂得紧啦。”
尹天弃之名在江湖上太恶,别人知道是他之后往往不愿多相与,尹天弃早已习惯,瞧一瞧通州四痴脸色,不禁微有自伤,淡淡道:“通州四痴会齐,在下好生有幸。本想与几位多叙叙,时候不早,这就告辞了。”
文无华忙起身肃客。武有境与商宫羽谦谦而笑。
尹天弃一股傲气昂然而生,哈哈大笑,抱了昏昏欲睡的宝儿,便欲出门。忽听屠丹青叫道:“尹天弃,枉你恶名远播,却也是这等浅俗之见!”尹天弃闻言顿步,冷笑道:“阁下想必有以教我?”屠丹青笑道:“你在江湖上的名声谁人不知?我三位兄弟知道了你是谁,自然而然要呆上一呆,呆过之后,自然不敢跟你多交往。嘿嘿,他们三人浅俗之见,你应当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才是。”尹天弃叹道:“阁下说得甚是。几位均是性情中人,本来甚合我意,可在下声名狼籍……”一语至此,进入江湖之中的一幕幕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竟是又酸又苦,心想:“人人听了我的名字都吓得掉了魂,可谁知道我受过六百多处伤,抱了个十四岁还站不起来的孩子?我自问武功文才不输于谁,可天下倒霉的事,怎么都让我碰上?”不禁鼻子一酸,哈哈一声大笑,大步出门。通州四痴不便再留,均有憾色。
回到客栈,说起通州四痴的事来,韩蛋蛋道:“他们今夜说是聚会,其实是比赛功夫,来决定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师父,不如你也跟他们斗一斗,铁定了抢他们的大哥当当。”尹天弃笑道:“你觉得师父当了他们大哥,应该叫做什么痴?”韩蛋蛋吐舌道:“这个我倒没想过,这大哥不抢也罢。”尹天弃在她脑后一拍,笑道:“你让我抢人家的大哥做,是不是想跟着混好酒好菜?”
当夜众人分头就寝。韩蛋蛋与苏佩莲一屋,尹氏一家三口一屋。
第二日起床之后,大小五人吃过早饭,商议事情。尹天弃道:“苏妹子,你说的那凤凰岛聚会,距此不过二十几天了。我今日找几个工匠把船修起来,咱们还是搬到船上住。住在客栈之中,一来不安全,二来……说来惭愧,愚兄这几年运气不好,手头极是拮据。真是……真是委屈苏妹子啦。”苏佩莲笑道:“是小妹给大哥添麻烦,尹大哥再说这样的话,小妹当真不知怎么说好啦。”韩蛋蛋插言道:“嘿,昨天我见花头陀的钱袋鼓鼓的,想来有不少银子,忘了借他一些就好了。”尹天弃笑道:“他跟你什么交情,你借他就给?”韩蛋蛋道:“他的命本来就是你饶过的,你不杀他,他就该拿银子来孝敬。”尹天弃脸色一变,严声道:“玉楷,咱们习武之人,讲究恩怨分明,扶危济困。如何能做恃强凌弱讹人钱财之事?穷死不偷,饿死不抢,记住了么?”韩蛋蛋心道:“你抓了人来给宝儿弟弟喝血,又怎么说?”但见他神色严厉,这话可不敢出口。
却听屋门响处,一名店伴进来道:“请问这里住的是尹大爷么?”尹天弃心想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问那店伴,那店伴说道有几位客人来找一位尹大爷。正说之间,转头道:“那几位客人来啦。”尹天弃迎出门,却见一行来了七人,其中四人正是通州四痴,另外二人不识,第三个人却是花头陀。
花头陀道:“我那能骗你们,尹大侠可不是在这里么?”一边说一边扬着头摆来摆去,极是得意。尹天弃不由好笑,说道:“众位找在下,可有什么事么?”
那画痴屠丹青道:“尹大侠,昨夜时候不赶,未能跟尹大侠敬一杯酒,这心里想起来,真是大大的不过瘾。在下等商量了,尹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回路经通州,让咱们几个得巧见到,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可就很难说了。众兄弟都是一般的心思,今日在八仙楼子设宴,无论如何请尹大位赏脸罢。”连连打拱,神色颇诚。那武有境似觉得屠丹青说话直白少文,补充道:“尹大侠,我们屠大哥说的半点没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乃尹大侠如此之朋也。略备薄酌,恭请光降。”
韩蛋蛋奇道:“昨夜你不还是大哥么,今天怎么是这位屠叔叔变成大哥了?”武有境脸有惭色,说道:“吾等兄弟,以技居长。吾稍逊一筹,屈居……非也,乃是枉居第二。”韩蛋蛋笑道:“那谁又是第三、谁又是第四?”武有境不答他这话,又对尹天弃道:“这两位朋友,也是极为仰羡尹大侠。这一位是……啊,小弟不敢攒次,请屠大哥引见罢。”
韩蛋蛋咯咯笑道:“你真是有礼貌的很。”武有境道:“兄长在上,自要处处敬重。如何有小弟妄言多舌之理。啊呀,我……我……”心道:“我这可又是妄言多舌了。”他当大哥已有多年,一夜之间,降为二哥,说话行事,一时难以“非礼勿哥”,心下好生惶愧。
屠丹青指着一位穿灰色短襟留一部络腮胡子的汉子道:“这位樊大成兄弟,朋友送号‘关夫子’。”樊大成见礼道:“见过尹大侠。”尹天弃还礼,心里微微好笑。韩蛋蛋瞧师父脸色,一猜之下,便也了然,她曾看过桃园结义、三气周喻等戏文,于关羽张飞倒也知道,心道:“关羽关夫子是一部美髯,可不是一部络腮胡子。若是关羽地下知道关夫子美髯变成络腮胡子,不知会气成什么模样?想必会冷喝一声:‘你这部胡子,叫张翼德也就罢了!如何敢叫关夫子!’”不禁嗤的笑出声来。
屠丹青伸手向剩下那位当铺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一摆,道:“这位朋友姓卓名通,与咱们四痴也一向交好。”卓通上前见礼。尹天弃还礼道:“听说这位卓朋友号称‘水鹰’,水上功夫、指上功夫都是极精擅的,不知在下说的可对?”那卓通大喜道:“在下江湖上无名小卒,未料尹大侠竟知道在下小名。”
卓通一身好水性,练的是鹰爪功夫,引见之时,屠丹青故意不说卓通的外号,自是因尹天弃指上功夫天下无匹,避他的忌讳。尹天弃见他们如此谦敬,再无怀疑,将众人让进屋。苏佩莲道:“大哥,我回房间去一下。”向韩蛋蛋打个眼色,韩蛋蛋也跟了过去。那花头陀站在走廊,见二人过来,只傻傻地笑。韩蛋蛋瞪眼道:“好狗不挡道。”花头陀道:“是是。”闪到一边,身子没转,头却跟着转过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