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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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贤臣站在房外，黑发披散，他面颊微红，眼眸浓稠，他的拳握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可知他内心的挣扎。
是醉了罢，一定是醉了，不然自己不会对亲身妹妹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
钟辰…… ……
他觉得脑袋似要胀开，有什么东西隐隐突显，却又不愿去相信，最终只是步入园中，坐在石凳上，再没了动静。
天空如同被洗得发白的黑布，月亮的光泽愈发黯淡，水露重湿了少年墨色的衣角，无力地垂落。
“混蛋，你们居然躲在这么美好的地方逍遥自在，害得老娘四处奔波，还跑上了醉安山，还差一点就…… ……脸都给丢完了，气死我了，气死了我，气死我了！”颜生捏着手在床上蹦着，那床虽然扎实，这会儿却又“咯吱咯吱”作响。
“蠢货，你快点停下来，不然床就要垮掉了。”颜婴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着颜生，双手抱臂靠在桌边。
“小鬼，我告诉你，你不准叫我‘蠢货’，我是你大姐！”
“切，有你这种大姐就是我毕生的耻辱。”
“混蛋，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我不跟疯狂炸毛的人一般见识。”颜婴淡道，撇过了脸去。
“你才炸毛了，你全家都炸毛。”
“你不是姓颜的？”颜婴不屑地反问。
不可否认，颜生的脑袋已经真的有点混乱了，她不知道现在该以高兴的心态去面对家人没有死的事实，还是以悲伤的心态去面对马上就要被嫁到别国去的圣旨，于是她干脆疯了。
终于跳累了，颜生盘坐在床上，头发散乱，神色恹恹，完全没有刚才活力四射的模样。
“怎么办呐，那个…… ……死皇帝要我和亲呐，去和亲呐，我一个现代人，你说…… ……”颜生甩了甩脑袋，脸上浮起了笑意，看向颜婴道，“我们逃吧。”
颜婴转头看她，刚想说什么，颜徊从屋外走进来：“逃不掉的。”
颜生眯起眼看了看屋外，问道：“那你们当初是怎么躲了五年的？”
“新帝上位，我那时不过是一个无故自杀的右相的儿子，就算失踪了，他们想找，也没有借口动用所有人大规模搜索我，更何况那时颜婴是半路上的出生的，他们并不知，这样一来，特征描述他们便少了一项，侥幸躲过罢了。至于你…… ……已封为大商唯一的公主，宣读圣旨之时，百姓见过你，册封大典时，群臣见过你，你若失踪，他们完全有理由世界各地张贴皇榜寻你，俞梓既宣布了你要前去雁北和亲，必定也早与雁北天子商量好了，届时，雁北国自然会出面帮忙寻找你。”颜徊淡淡道。
颜生脸色有些苍白，她笑了笑：“看来，他们都准备好了…… ……你知不知道‘雪域’的事情。”
颜徊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道：“知道，如你所想，俞梓将你与雁北和亲的事情是瞒着万俟玦姬的，他应该是怕…… ……”
“好了，不要说了…… ……”
“颜徊哥哥，伯母说她想吃白糖糕了，水榭里今个儿白糖刚好用完了，我…… ……咦，这位…… ……”一名十四来岁的少女身着红衣从门外进来，她自顾自念着，突然看见床上的颜生，便歪了脑袋问着。
“这是…… ……”颜生同时也看向她，只觉得这小女孩儿的语气像是她是外来人一般，听着便有些不大舒坦。
“她叫绯凉凉，绯家灭门之日，俞梓赦免了他家的两个女儿，她是第一天来水榭的路上带回来的。”颜婴出声道，直截了当地戳别人的痛处。
颜生诧异了，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善良了？还收养无家可归的小孩，更何况是…… ……
绯凉凉似是看出来她所想，笑了一笑，大大的棕褐色眸子弯起来，如盛了水的新月一般动人：“是伯母在街上看见我的，她一看见我就拉着我的手不放，一直叫‘生儿’，颜徊哥哥和颜婴弟弟没办法，才将我一同接进来了。”
绯凉凉再一次提到了“伯母”，颜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抬头眯起眼看着背对阳光的颜徊，轻声问道：“‘伯母’是谁？”
空气里一瞬间安静下来，绯凉凉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笑着站在门口。
末了，颜徊摊开手，笑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四四章
老妇人青丝已成雪，枯燥杂乱，她坐在床上，神色慌张，两只手臂挥舞着指向颜生，浑浊的目光似要将她撕裂一般：“你是抢了我的女儿，你这个坏蛋，我要杀了你…… ……”老妇人叫着，又看向绯凉凉惊恐道，“生儿，你快点过来，莫要被坏人抓去了，娘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院子里了，娘错了…… ……”
“娘…… ……”颜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应该只有四十岁，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她痴痴地喊，慢慢走过去。
“生儿，你快过来呀，娘要保护你！”老妇人费力地朝绯凉凉挥舞着手臂，绯凉凉便走过去。
“娘，我是颜生啊，我是生儿啊…… ……”颜生说道。
“你不是，你骗我，生儿，你快点过来呀，不要靠近坏人！”
“娘，我真的是…… ……”颜生刚刚推开了绯凉凉，空气里就传来一声破响。
老妇人从床上跌下来，匍匐在颜生的脚下，但是手还是甩到了颜生的脸上。
“谁准你推我的生儿的？我杀了你！”老妇人抱住颜生的脚，一口咬上她的小腿。
皮肉撕裂的痛楚。
颜生愣愣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但她的心，是凉的。
颜徊和颜婴听见声响推开了门，颜生觉得那日光透过门洒进来将她的背灼烧得滚烫。
“求求你，你不要带走我的生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求求你，你放了我的生儿，她的无辜的…… ……”老妇人的声音不再那般撕狂，她抱着颜生的脚腕，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种跪着的姿态，她垂着头，卑微地乞求，颜生可以感觉到又温热的液体流到脚上，滴答滴答的，会让人疯掉。
颜婴看清了她脸上的掌印，冷哼一声撇过脸去，颜徊站在门边没有动，只静静看着，良久才开口道：“她在你离开后的一年里，便得了抑郁症，直到颜松死了，她就彻底疯了，连我也不认，我曾经将你的模样画了给她，她全部四成粉碎，只说这是带走…… ……你的坏人。”
“她不是还有你吗？怎么会…… ……”
“你不知道吗？”
颜生不再说话，她站在房中央，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里是落尽水中时人所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时的恐惧和绝望。没有人告诉她，下山后看到的，都会是这样的情景，前路上有太多炸弹，她怕自己还没有到达终点，就已经被炸死了。
她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老妇人的乞求还在耳边，她恍惚着蹲下身子，老妇人仰头看她，浑浊的眸子里满是泪水，时光在她脸上留下了过多的褶皱，多于常人。
颜生笑了，颜如莲花盛开一般的惊艳，她淡然而恶毒地说道：“你叫我‘生儿’。”见老妇人还要反抗，她继续道，“不然我就把你的‘生儿’一刀刀给活剐了吊着一口气然后丢到蛇坑里面去…… ……不对，我还要救活她，剜去她的双眼，剁掉她的四肢，做成人彘，让各种毒虫穿梭在她的体内，再让她永远不死，你说…… ……好不好？”
老妇人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抓着颜生的手哭喊道：“不要啊，我叫你…… ……”
颜婴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生…… ……姐姐，你不要这样…… ……”绯凉凉忍不住上前一步。
“站住。”颜生半侧过头，只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你是谁？你是她的谁？她根本不认得你，你为什么要说话？你凭什么叫我姐姐，你凭什么？”
“我…… ……”绯凉凉顿住脚步，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而后转身跑了出去。
从颜徊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颜生漆黑的眼眸中阴沉的戾气，就连颜婴也感受到了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颜生回过头看向地上不停哭喊的老妇人，笑道：“那快点叫，叫‘生儿’。”
“生儿，生儿，生儿，生儿，生儿，生儿…… ……”她不停地叫着，唾液顺着嘴角留下来。
颜生身上的公主装还来不及换下来，她就着那金丝外袍的衣衫袖子慢慢擦拭着老妇人嘴角的唾液，轻轻笑道：“娘，生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这么自私了好吧…… ……”说罢，她移开了妇人的手，将妇人抱上了床，轻抖了衣摆，神色从容地转身离去。
“生儿，生儿，生儿…… ……”老妇人躺在床上，还在毫无意识地念着，声音越来越小。
颜生走得目不斜视，长发未束，披散至了腰后，滑顺如水，雪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日色，漆黑的眼眸没有一点点的表情，她的唇始终是半扬的，步履缓慢而拿捏分寸，长摆拽地，她迎着冬阳。
颜婴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做高贵的东西，不过…… ……是这个时候啊。
直到颜生走远，绯凉凉才从颜徊身后站出来，颜徊般侧过头看向她淡道：“她就交给你了。”说罢，随颜婴一同拂袖离去。
“好。”绯凉凉甜甜地笑，然后进了屋，关上门。
阴影投下，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被蒙上一层阴翳，看不见情绪，只留那一双眼，深深的褐色，如水晶一般泛着鎏金剔透的光泽，天真下透着隐隐涌动的暗潮。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一直瞒着我的原因？”颜生道。
“有一半是。”颜徊淡道。
“还有一半…… ……”
“她当年和万俟莲认得。”
“他们还想知道些什么？”
“如何启用‘雪域’。”
“呵…… ……”颜生掉转过头，长长的袖摆随着动作选散开来，火红的郁金香色，芙蓉雕的湘色，淡金捻丝的外袍，混合着如同一朵三色牡丹一瞬绽开来，缭乱人的眼球，她不屑地冷笑，“连用都不会，还想着要怎么利用我，真是可笑。”
“你变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颜婴突然道。
颜生挑眉看他，依旧是淡淡的笑。
“我不变，就会疯掉。”
“想不到这公主府比当年右相府还要豪华。”颜徊感叹。
“你的右相府还要多少时日才能峻工？”颜生问。
“大抵两个月…… ……你就这么想我搬出去？”颜徊的表情有点受伤。
“我好像是那个时候起程，算一算，启程那天也到除夕了罢。”
“唔…… ……”颜徊不赞同地摇摇头，又笑，“这皇帝也真是会挑时间。”
颜生垂了头，默不作声地穿过长廊，经至阁中，两侧有配下来的宫人齐齐下拜，整齐道：“奴婢拜见寻卿公主，右相，颜三公子。”
颜生淡声回了一句“平身”，便进了阁内，还可以听见身后宫人整齐的“谢公主。”
寻了位置做下，颜徊没有骨头一样瘫下去道：“啧啧，真是待遇不同。”
“你现在该告诉我颜府那场火是怎么回事？”颜生严肃道。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颜夫人已经死了，却不知是我将她藏于府上，直到左相在我身边安插的人发现了她，于是我就演了一出毁尸灭迹。”
“这跟颜府被烧有什么干系？还有，别人已经看到了，你即便烧了又是如何？”
颜徊笑着摇头，道：“你大概忘了一件事。”
颜生看他。他才继续道：“他们这类人，最忌讳的，便是信任。他的人自信发现了颜夫人而我没有发现他，定会找机会报风声出去，在这当口颜府却被化为灰烬，他安插的人也丢了性命，他们也不能继续求证所报真假，只能半信，而我，要的便是这半信。”
“你就如何这般确信他们不怀疑是你销毁证据的吗？”
“怀疑又如何，我看你出去一趟，不光没长见识，倒是蠢了几分，他们这类人喜 欢＇炫。书。网＇冒险，却从不做有险之事，即无把握之事。”
颜生的目光闪了闪：“你总说‘他们这类人’，你身为右相，又是哪类人，未必…… ……你不想要这江山？”
“江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况且这地底下还有阴曹地府，我要这区区一块江山又作何用？”颜徊笑，轻描淡写的语气。
颜生心中剧震，面上不露声色，只试探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若我为王，政事繁乱，再美的大好河山，我如何享受？”
颜生被噎了噎，没有说话，室内安静下来，空气在缓缓流动。
“那现在怎么办？”过了许久，颜生呆呆地问。
“不知道，”颜徊笑着磷起盘中的雪梨把儿，在半空中微晃了晃，“走一步算一步了。”
“难道我非得嫁到雁北去？”颜生不甘，又有些灰心，第一次感觉到皇权的压迫力是如此的庞大不可抵抗。
“雁北的皇帝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过，他似乎转宠她的皇后。”颜徊若有所思道，又问了一个在颜生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瞧着你也不是真的喜 欢＇炫。书。网＇万俟玦姬，难不成你喜 欢＇炫。书。网＇上了…… ……”
“什么跟什么？才没有。”颜生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撇了撇嘴不屑道，“我是不喜 欢＇炫。书。网＇入皇宫‘享受’伟大的一夫多妻制。”
“我说什么了没有？”颜徊无辜地问道。
颜生撇过脸不做声，闷了好 久：炫：书：网：才看向一直默默喝茶似在想什么的颜婴：“那个…… ……绯凉凉，为什么他们家被灭门了，她为什么被赦免？”
只是出于本能的，自私的，反感那个女孩。
颜婴愣了愣，似是没想到颜生会问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道：“她的姐姐是璟亲王的未婚妻，顾此免了二人的刑罚…… ……一同免责的还有大商皇后曲姒。”
“你说的未婚妻…… ……绯柔荀？”
“别告诉我你才知道她姓绯。”
“…… ……是。”
颜婴不屑：“难怪连个男人都抓不住，蠢猪一个。”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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