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未冷-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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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她去看件东西,等不了。”他简短回答。
“这里没有吗?都这个时候了,非要千里迢迢跑那么老远?”孟之遥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耿清泽看着他,逐字道:“有,但是她不喜 欢'炫。书。网'。我不能骗她。”
他的答案到此为止。孟之遥意识到他不打算再解释一个字,重重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之遥不再开口,其他人更不好追问了,各怀心思站在那里,一时间,走廊寂然无声。
“之遥,”耿清泽突然道,“帮我定明天来回的机票。”
“你走了,小鱼怎么办?”一直插不上话的习梓桑惊道。
陆归鸿接口:“这样,清泽,你交代我,我去一趟。”
“这倒是个办法。”习梓桑第一个赞同,“二哥,就让鸿哥哥去吧。”
耿清泽却摇头,只定定看着秦晋,“秦医生,就一天。”
秦晋来不及分辨这样的目光里究竟承载了多少托付和恳求,却实实在在感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突然心头一热,思忖片刻后干脆地答:“好。你快去快回。”
夜深人静,整个医院仿佛陷入安眠。只有某间病房里仍有轻到只一人可闻的细语声,断续循环,绵绵不绝,几乎持续到次日清晨。
末了,耿清泽在晨光中抬腕看表,对怀里的人说:“漱漱,我要走了。等着我,太阳下山前我一定回来。我知道你累了,累了就睡一会儿,但必须记得要醒过来。”他亲了亲她的脸,“听见没有?如果你敢扔下我一走了之,我就把女儿留给妈妈,然后去找你,听见没有?”
他将抱了一夜的易漱瑜放在床上,轻轻移开她攥住自己衬衣的手,替她盖好毛毯,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转身离去。
第59章 烟花(4)
再度来到洛阳老宅,耿清泽直接推开东厢房的门,将笔筒里的大把烟花棒仔细包装好,这才觉得缓过一口气。
时值正午,距返回航班还有一些时间。几乎一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只在飞机上喝了几杯水,耿清泽依然毫无食欲,坐在书桌前的藤椅里,视线落在一旁的影集上,便就手拿过,翻看起来。
最上头的一本里大多是些泛黄的老照片,都是同一个青年女子,穿着年代久远的服装,小巧的瓜子脸几乎同易漱瑜一模一样……
信手翻了一大半,耿清泽才意识到这是年轻时的易访筝。
接着的一本里出现的是同一位男士。耿清泽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只闻其名未见过真人的关长暮。无论是旅行留念,还是抱着幼小的女儿,他都是笑容可掬,神色清朗,目光中透着与年龄并不相称的自然纯净;而与生活照大不相同的是,工作照里的他专注认真,心无旁骛,看起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摄入镜头……
令人意外的是,后半册影集里留有不少空白,还有一些被撕去了半边,可能原来也是要被取下的,也许是粘得太牢了,只撕毁了不愿保存的那部分。
耿清泽打开下一本,只对上满月照里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嘴角便有了笑意。原来,小时候的她是这么爱笑,还没到入学的年龄就开始学筝,她到过的公园也是他年少时常常去的,念书时的她梳着两条同龄人中并不常见的麻花辫,却是难得地不见一丝俗气,反倒更显得清丽动人……
指尖抚在她的眉眼上,迟迟舍不得收回;而易漱瑜的笑容也定格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此后,除了学校活动的集体照,不再有过任何一张留影。
他将手里的这一册单独放在一边,拿过最后一本。
许是经年不曾翻看的缘故,这一本的页间有些粘连。他取过案上精致的拆信刀,小心地挑开硬板纸页——眼前是和现在的易漱瑜年龄相仿的一位女士,匀称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尤其那双漆黑的眼睛,简直是易漱瑜的翻版……
耿清泽再迟钝也能猜出这个人的身份。易漱瑜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顾及到她的情绪,他也从未探究过那些发生在她父母之间的往事。此时,仅凭着长久以来的好奇,他逐一用刀挑开粘住的页面,一张一张看过去。
照片的数量与前几册相比大大减少了,年龄跨度也不大,不过是二、三十岁的那段时期。如果她早早离家,仅凭这几张照片,的确不足以使易漱瑜保有过多的怀念之情。
耿清泽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下一错,两张粘在一起的照片竟被手里的刀割破了——看来,这个院子不是他的福地,这已是他在此地闯的第二次祸了。
他无奈地放下刀,顺着边沿试图用手将相片撕下。手指一顿,黑眸中划过一道亮光,他又将刀拿过,挑开相片一角。
果然大有文章——那张照片被撕下后,空出的位置里居然贴着什么东西。他愈加当心地用刀揭下,竟是几张叠成和照片同样尺寸的泛黄纸页,打开后不由暗自吃惊,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秀丽挺拔的钢笔字——
漱瑜,我的宝贝女儿:
……
阅罢,他几乎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在房间里找出一个纸袋,将所有影集和这封信装了进去,拿起方才包装好的烟花棒,头也不回出了门,直奔北郊机场。
直到安检口的传送带上发出刺耳的警报音,他才像是从梦游中醒来,意识到一个从昨晚开始一直没有想到的问题。
原来他虽表现如常,实则早已失了最起码的理智,却是到了此刻才有所察觉。
好在那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同相关人员协商后,他退出安检区,将整包烟花存放在寄存处,带着纸袋重新过安检门,登机。
进入舱位后,他看过最后一条习梓桑每逢整点发来的报安短信,关闭手机的同时靠向椅背,缓缓阖上眼。
漱漱,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等我……
“回来了!”坐在窗口的习梓桑第一个看到楼下飞奔而过的身影,“二哥回来了!”
守在床前的贺冰绡赶忙让出座位,不出两三分钟,耿清泽已急匆匆地从门外进入,脚不沾地径直来到床前。
不待他调整喘息后开口,习梓桑便说:“各项体征都正常。就是她一直没有睁开眼,不过好像我们跟她说的话,她都听得见,有时还会点头。”
“漱漱,”他扔开手里的纸袋,轻轻扶起易漱瑜抱在怀里,一面拍着她,一面在她耳边说,“醒醒,我回来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漱漱……”
持续的呼唤中,易漱瑜眼睑微动,苍白的嘴唇亦微微颤抖。
“漱漱,听我说,你妈妈没有辜负你爸爸,她不是真的想要抛下你们,更没有移情别恋,听见没有?”耿清泽急于告诉她一切,不免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明白,“她病了,病得很重,是因为这个才走的。你看,她还给你留了信!”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手指一动,慢慢揪住他的衣服。
“别急,我念给你听。”他取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打开,“‘漱瑜,我的宝贝女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妈妈要说的话,都在这封信里。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那么,你就会明白一切。’”
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念道:“‘……请原谅妈妈的不告而别。妈妈要走了,是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将来的一切。你还记得吗,在你上中学后不久,妈妈遇到过一次车祸——’”衬衣袖管顿时一紧,他眼睛一亮,飞快地念下去,“‘这次车祸之后,妈妈才知道,自己得了一种不常见的疾病——血友病。你的外公外婆都很健康,但医生告诉我,没有家族病史并不代表这种病不会遗传,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在你出生时,医生会说我几乎是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
他翻过一页,“‘……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注定,你的爸爸为了我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甚至深深伤害了孤身一人抚养他成人的母亲。这样的病发生在女性身上的几率这么小,偏偏落在我的头上。我无法埋怨命运的不公,因为这就是我该受的报应。可我唯一担心的是你,我的女儿,直到我带你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认了你并没有遗传到这可怕的疾病,这才松了一口气……’”
衣服被攥得更紧,耿清泽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到她身上,既而俯下头,听她在耳边吃力地说:“记得……她骗我……医院……”
“嗯,你说妈妈骗你去医院做检查,是不是?”他说出自己的猜想,换来的是她几不可察地点头。
“你听好,”他再度将信拿到眼前,“‘漱瑜,你一定会问,妈妈为什么会毅然决然地抛下你,抛下这个家。我问过医生,也查过很多资料,这种病很难根治,不仅如此,治疗所需的花费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那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可以想象的。虽然吴兴关家从来没有遇到过经济上的困难,但我这样伤了你奶奶的心,绝不能再要她的钱,即便你爸爸愿意为了我向她开口,我也无法说服自己承受这样的恩德与施舍,所以,我不得不连他——我最亲爱的丈夫——也一并隐瞒……’”
他继续翻页,“‘……漱瑜,请原谅妈妈的自私。妈妈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你爸爸的事业才有起色,我不想让他在不久的将来看到我残破不堪的病体,拖累他一辈子,更不想让我的女儿见到一个丧失健康,甚至丧失自理能力的母亲,让你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我相信,你出色的父亲,满腹诗书的奶奶,足以代替我做到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一切。所以,我不得不编织出一个再恶毒不过的谎言,以此来断绝你父亲对我的任何指望。我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可是我的漱瑜,当你真正懂得爱情,遇上爱你的那个人时,你就会明白,这样的割舍是一种何等的切肤之痛……’”
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易漱瑜已满脸是泪,耿清泽扔开信抱紧她,刚想开口,却听她急喘着道:“念……念下去……”
耿清泽即刻捡起床上的信,下意识加快了语速,“‘……漱瑜,妈妈把这封信藏在最喜 欢'炫。书。网'的相片背后,等着你来看它。如果你怨我恨我,你便不会打开这本相册,也不会知道这一切。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因为我的女儿,有着最疼爱她的父亲和奶奶,她一定会受到最好的照顾,过最正常的生活;如果但凡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一点怀念,那么,你迟早会发现这个秘密。当你知道了真相,明白了妈妈的苦心,别忘了原谅妈妈!还有,别忘了告诉你的爸爸,告诉他我爱他,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其实,所有妈妈想说的,不过只是一句话:我爱你,我的宝贝女儿!’”
发黄的信笺倏地由指间滑落,她的手从他衣角滑落的下一秒被他死命抓住。病房内有人在不停按铃,有人已直接跑了出去,有人开始叫她的名字……
耿清泽抱紧她,在原位一动未动,面色如灰。片刻后,他俯首贴住她苍白的脸颊,轻声道:“漱漱,你不能这样……我……没有办法了……”
第60章 尾声
又是一个夏日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内,耿清泽仍旧伏在床边。他在颊上颌下的麻痒中找回意识,却倦得一动也不想动。他伸手抚上脸,想驱走周围的干扰,却在握上一片冰凉温柔的瞬间身形一震,倏然睁眼抬头,正对上那双黑亮清澈的瞳眸,静静地看着他。
易漱瑜像是只做了个口型,他已经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见她发出的微弱语声,听见她对他说:“早。”
干哑且低涩,却是他这一生中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早……”他懵然回应的同时,微微发颤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呼叫器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只是曾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梦里的错觉。
少时,秦晋带着一脸尚未醒透的睡意冲进病房,尚未立定,眼前的情形让他即刻一愣,旋即指示紧随其后的护士对各项体征进行检查。
耿清泽放开易漱瑜的手,徐徐退到窗前,望着房内的一片忙碌,浅眠方醒的大脑中几近空白,只知道此刻的自己竟有种前所未有的惧怕,什么都不敢去问,更不敢去想。
倚着墙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秦晋走过来,朝他咧嘴一笑,张了张口,倒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拍拍他的肩,“去吧,没事了。”
胸腔里扼住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他松开攥住窗台的僵硬手指,这才觉得两眼发烫,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
他僵僵迈开步走向床前,缓慢地,小心地,一步,一步……就像是踏在尖刀上,又如履薄冰,唯恐重复八岁那年遭遇过的情境,明明胜利在望,却一下子掉进冰水窟窿。
床已被略略抬高,他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她,看到她所有细微的表情,看到她定睛看他,看到她慢慢扯起唇角,轻声喊出他的名字:“清泽……”
他一个箭步扑过去,俯身拥她进怀,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松手。不过片刻,她肩头的衣物已被浸湿大片。
落在背脊上的手指贴着衣服,无力地滑过他的后颈,轻而缓慢地抚着他脑后的黑发。他再也无法自持,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紧紧抱住她,起初只是默然流泪,最后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口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漱漱……漱漱……漱漱……”
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地落在衣襟上,她在满面泪痕中环紧他。耳边是他的低喃,夹杂着坚定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真真切切,恍如昨日。她分明想清晰地应他,却在一句句涩哑的呼唤中愈加泣不成语,再发不出一点声。
一个星期后,基因检测报告出具。虽然母亲是血友病患者,但易漱瑜只是携带者,她的凝血功能障碍也不过是一般的血小板计数较少,可视为个体差异,尚不构成任何病症;而她的女儿则幸运地并未遗传到该病的基因,属于绝对的正常者。
一个月后,耿清泽在S城的郊县查到了易漱瑜母亲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