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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人品天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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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魂和你不一样。
  我说,这叫断魂,你的魂没有断。
  她轻轻垂首轻笑,谢谢指教。
  她唇红齿白,眉如新月,眼如天星。
  我起身,在雨中穿行而过。她的箫声没有魂断,却能将人已断的魂接起。
  那又如何?我这世间游走的躯体,魂已经在小师妹死的那刻随她而去,此刻活着的,只是想要为她报仇,为师父刺杀的一个身躯。已经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执着。
  在进入雨中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要死的那一刻,我曾经仰望着星空,看着漆黑的夜,风从眼前流过。我对自己说,原来,我是这样死的。可我遇上了师父,我没有死,可我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边,夕阳垂落,红霞满天。
  屋外,杨柳击水,柳絮花飞。
  屋内,点上一盏红烛,放上一盏清酒,等待黑夜,等待小师妹魂魄前来相会。等待寂寞,等待天明……
  看得破生死,却看不破爱恨。
  大师兄飞鸽传书,半月后,城外旧屋相会,有任务。
  随手放飞,鸽子一声鸣叫,直冲天际。
  来易来,去易去,生命何曾有如此潇洒?
  三天后,雨停,我在河边垂钓。
  看着鱼在钩旁游过,看着鱼试探诱饵,看着鱼咬饵上钩,再看着鱼脱钩而去。水中也好,岸上也好,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
  河中有轻舟滑过,舟中有轻莺燕语,风中传来轻轻一叹,垂首湿裳待青鱼,莫若散发弄扁舟。
  有人笑应道,你且醉步看倒影,哪知他人亦自赏。
  我抬头,和她相对。
  是你?她红唇轻笑,右手举起一只白玉箫,软软偎在船廊边。
  我微微点头。她白裳已然换去,身上红颜盖眼。
  我忽然想起小师妹,红颜薄命。
  船家!停船。她的声音柔媚而清脆。
  请指教!她轻轻颌首。
  箫声起,如飞燕如游鱼,广阔天地,闲云悠风。
  我看着鱼游来又游去,上钩又脱钩。
  她的声音又起,请指教。
  我缓缓点头。
  鱼杆落,箫上口,气冲云霄。风起,云散,久别相聚终相散。花开,花落,江湖不老红颜老。
  我听见她的叹息,江湖有多深?江湖有多险?
  我说,江湖?就像这水中的鱼一样,不在其中不明了!
  起风了,云聚。似乎江南除了正在下雨,就是将要下雨。
  举手一别,再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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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三生
(更新时间:2007…6…17 21:05:00  本章字数:5646)


  寂寞空旷的小屋,陈旧的桌子,破败的窗棂,还有残旧的蜘蛛网。
  黑夜,没有星,也没有光。唯有大雨倾城,我坐在桌旁等待。
  我已习惯于寂寞中等待,在等待中期待。
  在每个杀人的前夜,我习惯于静静的等待,等待黎明,等待未知的将来,杀人或者被人所杀。
  二师兄在大雨中闯入,身上的剑伤还在流血,头上的乱发如风雨中的细草。
  二师兄惨白的脸,无望的眼神,他说,是韩冲,大师兄死了,我也要死了,回去,找师父,任务失败了。
  我说,还有我,你们不应该提前行动的。
  二师兄颤抖的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于没能说出来,二师兄死了,我还活着。
  他倒在了我面前,我依然坐在桌前。外面,雨还在下。
  两天之后,雨还没有停,我带着箫剑进了一所府第,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次刺杀的人一定还是吴将军。
  小师妹死后的那一段时间,师父曾经闭门一个月。
  他出来后的第一个任务只说给了大师兄听,他希望大师兄组织这次刺杀。因为大师兄是唯一一个不爱小师妹的人。大师兄只爱剑,可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剑下,人世间又有多少人不是死在自己的所爱之上?
  六人中,大师兄剑术第一,可是他没有情。
  其实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大师兄最后还是死了。
  我在雨中穿行,我在雨中飞跃,我在雨中等待。
  府第中的侍卫不多,巡逻的兵士也很少,但我知道,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更深,我在雨中慢慢行走。雨点打在额头的感觉,很熟悉,像小师妹缓缓吹过的气。
  我在雨中听到了箫声,这本应该是我手中的箫发出来的,而此刻断魂却被另一个人用另一枝箫在吹奏,而且,魂似乎断了。
  我的心在一刹那间回到了过去,在那个雨天,在那个屋檐下,我为小师妹所奏的断魂。小师妹悟性很高,她很快的就能吹出断魂,而且,她的魂比我更伤,更痛。
  我在她窗前静立,她席地而坐,看着帘外的大雨,她又吹了一遍。声入我心,我竟似拿不动我的黑玉短箫。她的魂,断了。为何而断?
  泪水和雨水缓缓流下,我怔在当地。我似已死,我早已不曾流泪。泪水却和雨水缓缓流下。
  一曲终了,我已不知身在何处。
  我记起小师妹的泪水滑过我胸膛的感觉,我记起小师妹含恨问天的痛楚,我记起我心已在小师妹死的那刻堕入黑夜。
  她又再吹一曲,如雨后春竹,如冬河解冻,如飞燕掠空,如流水三千,如我,死后重生。
  我问,这叫什么曲?
  她惊异回首,我揭开蒙面。我见她眼中喜悦,我见她笑容,和小师妹很像。也许这世上所有女子喜悦的笑容都是一样,只是小师妹的笑容很少。
  这叫重生,她说,专为断魂而作的。她轻轻的微笑,眉如新月,眼如天星。
  我在她屋里席地而坐,捧茶而饮。
  一个全身湿透的黑衣人,坐在她的面前。而她,平静如昔。
  她看着我身上的长剑问,你是刺客?
  我点点头,我不骗人,哪怕是临死的人。
  你是来刺杀我爹爹的?她的眼中凄凉而美丽。她的神情哀怨而无奈。
  你爹爹?吴将军?
  她点点头,侧目向窗外看去。
  我起身说道,半月后,我又来。
  等一下。她转身道,请饮尽这杯茶,我为你吹一曲。
  我在山前独坐,我在山前等待,我在山前独自抚摸长箫。落日的余晖在箫上印上一丝光亮的痕迹,我的心如即将到来的黑夜,沉静。
  她的箫中可以断魂,我的箫中却不能重生。
  风起,有叶从眼前飘过。
  从小师妹死后,我就没有重生的理由,在我,只有断魂。
  箫声又起,我又见她的眉,又见她的眼,她的笑容很像小师妹,重生?可以吗?
  师父的须发已斑白,一夜之间,师父似真正老了。他的目光不再坚定,他的手不再稳重,他的身躯不再挺立。
  师父,老了。
  星儿,看好了,师父最后对我说。
  师父的剑在山前飘飞,师父的影在心中环绕。师父的声音在灵魂最深处停留。师父说,刺客不应该有感情。
  师父最后一次试剑,用他自己的血。
  我将师父的头颅收好,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吴将军和韩冲都曾见过师父,他们也曾经号召宋人侠士围杀,他们曾下两万两的白银赏金寻找师父的头颅。
  如今,师父的头颅在我手中。
  我忽然觉得,其实杀与不杀,那又如何?千百年之后,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看着天边飞过的孤雁,我觉得,我很像它。
  江南多雨,又是一个雨天,平凡的小镇,平凡的市集,喧闹的人群,一样的面孔。酒楼的掌柜还记得我,一坛酒,一盘花生,一盘干肉。
  我在酒楼喝酒,酒楼中很多桌子,却只有很少的食客。我喝着酒看着雨,桌上是黑玉箫,玄铁剑,还有,装着师父头颅的黑盒。
  我在酒楼上吹箫,在雨中,千古不变的箫声,却带着不相同的层层心恨。
  你真的有那么多的恨吗?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我已把自己放逐到了千年之后。
  她轻轻一声叹息,我停箫看着她。她美丽倾城的脸上,竟也有着无奈和心痛。她的伤痛和小师妹很像。
  可以请我喝一杯酒吗?她问。
  我点点头。
  她抱起酒坛,如长河瀑布,如星月光芒,酒在半空中露出清澈。
  我说,不必如此。
  她幽幽的看着我,她说,每个人都有一些追求和执着,你信不信?
  我自然相信,小师妹死于她的执着,两个师弟死于他们的追求,我呢?有一天我会怎样死去呢?
  我不答,静静看窗外的雨。
  你很喜欢雨天?她问。
  我微微点下头。
  你似乎不想和我说话?
  我再次点点头。目光没有从雨幕中移开。
  你有所爱的人吗?
  我稳坐不动。
  呵,她轻笑一声,自顾自仰头如长鲸吸水,长饮坛中烈酒。良久,缓缓说道,有一天,下着雨,我爱上了一个人。就在一个雨天,在一个酒楼,在他的箫声中,我感受到了他的心,在他回首的那一刻,我爱上了他。后来,他离我而去,只留下一曲断魂。我一曲再曲,我知道,我的箫和他不同。
  我以为从此再无消息,却又在那一刻,聆听你的心。
  后来又是一个雨天,望着雨,我在一刹那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叫断魂,我一曲,发现自己魂已断。我再曲,忘记了过往一却,觉天地间不再有所牵挂。我不愿他如此,我为他作重生,只要他还在,就有一天可以听到,只要他听到,他就不再孤寂,他就可以重生。
  因为,从此,有个人会牵挂他。
  而他,那个时候就在窗外,我知道,我的生命中从此只有重生,再无断魂。可在那一刻,他的剑,再次断了我的魂。
  我说,天地间有很多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你只能接受,无法逃避。
  她说,为了我,我们可以和命运赌一局。
  我沉默,眼光从未移开。
  她的脸,和小师妹一样。也许,是小师妹和她一样。也许,小师妹从来就和她不一样。
  我拿一千年的幸福和你赌,我相信你可以重生。
  我看着她的手,如白玉。那是拿箫的手,不是拿剑的手。
  你不该来。
  但我已经来了,既然有了开始,就要有过程,就要有结束。
  我的生命已不只是属于我自己。
  所以我要你重生!
  我再次沉默,楼外的雨更大了。雨中有师父飘飞的身影,有小师妹的寂寞,有我的记忆。
  我说,还有三天就有半月了。
  我拿起剑箫,提起黑盒,遁入雨中。身后传来一曲箫声,如断魂,伤人心魄,如重生,同样伤人心魄。
  在小师妹的坟前,我静静坐了一天。
  此去,再无回头之日,再相见已是黄泉。撒一杯黄土,我为你吹一曲重生。
  箫声中有鹤鸣。
  我知道,无论我相信与否,她已经进入了我的箫。
  江南多雨,今天却是天晴。
  在吴府中,我见到了吴将军,还有韩冲。
  两人看着我,我平静。
  你是何人,如何杀了他?韩冲问我。
  我说,在下,刺客杨雨星,他是我师父,我没有杀他,我也杀不了他,他是自杀的。
  哦?吴将军看着我,眼中闪出迷惑的神情。他为何自杀?
  因为他想要我带着他的头来领赏,乘你不防,一剑将你杀死。
  吴将军大笑,手中玩赏着我的玄铁剑,问,你如今剑已不在手上,用意又告知了我,试问你用什么来杀我?又怎么杀得了我?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你!因为我是宋人。
  韩冲精湛的目光向我扫来,在我腰际露出的一点箫口停留,你也懂得吹箫?
  我欠身点头。
  吴将军大笑,原来是同道中人,请露一手如何?
  庭院里,小山外,亭台间。一湾清水,一束淡菊,一缕清香,一座香炉。我在亭台外,取箫。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杨雨星,只有一个未尽心事的幽魂。我心中无恨无欲,无杀无争。只有谦意伴着断魂在风中飘荡。如天上云,才聚又散。
  吴将军和韩冲相对叹道,听君一曲,万事皆休。
  叹归叹,韩冲的手依旧在腰间长握。
  我换曲调,重生在众花中欢跳,时间如流水飞逝。
  一个身影似在走近。
  是你吗?她问?
  韩冲在那一刻转身看去,吴将军大笑,紫茵快过来,一听高手曲调。就在那一刻,黑玉短剑自箫中蹦出,如流星飞过黑夜,如闪电照亮黎明。如我心,有去无返。
  如飞燕穿檐,又如虹现长空。
  吴将军的眼光在她,韩冲的眼光在她。只有她的眼光在我。
  我的黑玉短剑刺进了她的胸口。我看到她的眼,她的唇。看到了她的悲,她的痛她的伤,还有她的微笑。
  她说,我愿用我一千年的幸福来和你赌,赌你终有一天会重生。
  我说,剑上有毒,解药在数百里之外,我愿去取。
  吴将军抱着她看着她,眼中有一滴泪落下。泪水顺着她洁白脸颊滑过,我的心突然很痛。
  韩冲的剑在我颈上。
  她说,让他去,我愿意赌。她的声音悠远,她的声音平静,她的神情充满了希望。
  我从来就不知道我有这样快的速度,我已麻木。马匹已为我累死,我只知道向前。
  你愿意用一千年的幸福来和我做赌,我愿意用一千年的孤寂来换取你的幸福。
  黑夜,寂静。我在她床前屈膝,我见她美丽的睫毛,我见她白玉的手。我见她不再红润的嘴唇。我不再见她天星般的眼睛。
  吴将军说,紫茵遗言,来世相见,当以箫声相辨。
  吴将军问,为何?
  我是宋人,但,他是我师父,是他养我长大,没有他,原本就不会有我。
  吴将军再问,为何?
  她是红颜知己,一生可遇不可求。她死于执着,我同样也是,今生已尽,来世我会还她,我会还她一千年的幸福。
  我从来没有骗过人,除了要杀吴将军这个目的以外。
  韩冲看着我,他的眼光冷漠而高傲,他的神情赞许而蔑视。他将玄铁剑还给我,我静静看天上明月。一千年的幸福,我能给你吗?
  月夜,剑在那一刻出手。
  也许当初我看错了,韩冲的剑比我预料的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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