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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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齐罢,依据从前收集的情报,嬴湄废恶黜劣,扶贤助良,让各官署照常运转。又颁布法令,严厉打击囤积居奇的不法商贩,勿使哄抬物价,祸害百姓。众人见她如此熟悉夏国国事,且赏罚分明,皆不敢掉以轻心,唯阿谀奉承。
独赵顺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一直细细观察,发觉嬴湄虽侃侃而谈,然其面色异常青白,时不时还以巾拭额。待众人散开后,他缓步上来,道:“贤侄女,身子不舒服吧?”
嬴湄强撑笑道:“多谢伯父关心,不碍事的。但问伯父,今日侄女所言,可有不妥之处?”
赵顺捋须叹曰:“老朽已老,早不问世事。贤侄女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嬴湄分明在老人家浑浊的眼里看到一丝疏离,便是心里难过,亦毕恭毕敬的送至大门。坐进软轿前,赵顺望着嬴湄,慈爱道:“贤侄女,你身边全是男人,他们再细心,怕也不如女子照管周全。莫若选些良家子在旁伺候,也省得事必躬亲。”
“伯父,侄女常在马上奔走,岂能任意带着良家子?”
赵顺微含责备:“贤侄女,你爹就你一个孩儿。你不爱惜自身,莫不是要九泉下的老父不得安宁?”
嬴湄红了眼,还不及剖白,便听赵顺道:“这样吧,就从老朽府上拨几个人过来。你如是再上战场,就把她们还于老朽。你看可好?”
嬴湄喉头哽咽:这魏地,一半人恨她,一半人有求于她,只有父亲的故交真心待她。
“伯父,便依你吧。”
赵顺点点头,上轿自去。约一个时辰后,两顶小轿将人送到。嬴湄一看,恰是当年借住大行令府时稔熟的人,一为仆妇田婶,另一位则是婢女小翠。她感念赵顺的体贴,忙命寒水将她们带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好生安置。
处理完诸多杂事,嬴湄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下处。田婶见她面色如纸,虚汗直下,不禁蹙眉。她大胆抓住嬴湄的手,只觉冰凉冷湿,手指即滑到嬴湄腕处,惦念片刻,忽沉声道:“姑娘,你是不是葵水来了?”
嬴湄面现尴尬,暗想上了年纪的女人就是厉害,这隐瞒了两天的私密事,居然这般便给瞧破了。她困倦笑道:“小翠姐姐,饭菜我咽不下,你都撤了吧。”
“姑娘,你累了一天,不沾些米饭,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田婶打断小翠的话,道:“听姑娘的,把饭菜撤了。你再去买只鸡,还买些红糖,速速给姑娘熬汤。”
小翠应声出去。因着心急,跑到院子时,竟直直撞向寒水。幸得他往边上一偏,这才没撞个满怀。小翠忙红着脸致歉,然后飞也似的跑了。
寒水眉目一拧,急步入内。因他脚步轻快,几无声息,故屋内的人都没察觉。他才要跨过门槛,屋里便传出声音:“姑娘,不是老身多嘴,你也忒不知爱惜自己了。这上马打仗的事,自有男人出头,你何苦撑着?看把身子伤的……”
话语未了,寒水冷俊的脸便闪了出来。他目光急切,直直盯着嬴湄。
嬴湄微微红了脸:“不妨事,有田婶料理。寒水,至今日起,你在前边打点,不用到后边来了。”
寒水紧紧的抿着嘴唇,僵直站着。嬴湄却撇开目光,望向别处。
田婶看着不对,便笑道:“姑娘,小翠素来毛躁,恐一个人弄不过来,老身且去看看。”
她正要退出,嬴湄却叫住她:“田婶,替我送送这位公子。”
寒水的眉毛骤然抽动,牵扯得额上的疤痕格外鲜明。嬴湄还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是脸色越发惨白,虚汗大如黄豆,一颗颗的滚落。寒水眸子里的光辉暗了下去,低头抱拳,当真退出。
田婶陪他走到庭院,正欲去往厨房,寒水则冷着脸道:“要紧么?”
“呃?”田婶不明就里,愣愣看向寒水。
“她。”
田婶这才了然,笑道:“便如姑娘所说,不要紧的。”
寒水的眼里倏然飞出冷光,吓得田婶又道:“公子,那是女人家的毛病,补一补便没事了。”
寒水一怔,黝黑的脸膛随即通红。田婶笑不得、说不得,遂脚底抹油,匆匆溜走。
一个时辰后,炖好的红糖鸡汤被端进嬴湄的房内。嬴湄没有食欲,奈何田婶絮絮叨叨,只得勉强喝下半碗。说也奇(提供下载…)怪,这半碗热滚滚、甜滋滋的汤水一口一口的咽到肚里,先前种种寒冷、疲乏之感竟缓解许多。嬴湄感激的看着田婶,道:“好婶子,多谢你了。”
“傻闺女,以后切不可如此。记得十年前你被纨绔子弟所伤,郎中便说了,你先天不足,最该保养。难道你忘了?”
往事被提及,嬴湄不禁黯然。田婶只道她倦极了,忙劝她安歇。可她觉得身子黏黏糊糊,难受得紧,便要田婶准备热水。田婶会意,忙赶去安排。
当全身泡在暖暖的热水中,舒畅感亦随之扩散。隔着氤氤水气,嬴湄望着袅袅闪动的蜡烛,这才发现,许久都没这般惬意了。
每日,她不是忙于排兵布阵,便是忙于安抚百姓,还要时时查岗检哨,以防不测。比如现下,若身子还能支撑,最好到许城内巡视一遍……这许城,自风传玉郎遇害以来,她就不曾好生逛过,不知,它有无变化?
忽然,嬴湄怔住:在玉郎遇害之前,她有逛过许城么?便是十四岁那年邀了绯烟,所走的地方也不过寥寥几条街……
她的眼,不觉落到手腕处的玉蝶。因着沾了水珠,又有热气蒸腾,这晶莹剔透的玉蝶竟翩然振翼,渺渺飞起。
谁?是谁说过,“如此,就请姑娘在许城等我,我一定会尽地主之宜”?
是了,是玉郎!
那一年,他和她并肩作战,共驱外敌。搬师回朝前,他巴巴的守在帅旗下,拦住她道:“姑娘,你和令尊到达京城后,将在哪处下榻?”
她爽快的交代去处。他倒有些惴惴:“姑娘既是在大行令府下榻,那处离寒舍不远。若有闲暇,姬某可以来拜访么?”
自相识以来,她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窘迫,不禁笑道:“脚长在你身上,你若愿意,谁还拦得住?只怕大行令府门楣低矮,碰坏了公子的玉冠。”
那时,他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红晕自两腮沁出。她既觉讶异,又觉有趣:原来,他害羞的模样,竟是那样的动人。以至于伸出手,拍着他的肩,乐呵呵道:“虎贲校尉,想来便来呗。我对京城不熟,正想找人带我四处逛逛呢。”
他笑了,好似怒放的百合:“如此,就请姑娘在许城等我,我一定会尽地主之宜。”
可惜,世事难料。那时,他和她青春年少,只道花开正好;却不知东风无力,百花也残得早……
嬴湄的视线模糊成一片,身子又软,直往水里滑落。恍惚中,她似乎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影在眼前跳来跳去。可惜,她看不清楚,只畴见玉郎的面孔逐渐淡去,身影亦消弥无痕。她急了,竭尽全力扑上去。似乎因了这一下的努力,玉郎回过身,将她从水里捞起。这时,她确信自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一遍遍的唤着“湄儿”。
她满意的笑了:玉郎,咱们终于在一起了。
☆、第三十六章 许城(二)
许久后,嬴湄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朝思暮想的玉郎,而是顾翦。他满脸欣慰,几乎喜极欲狂:“湄姐,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你刚才吓死我们了!”
“我……我怎么了……”
“你被人下了迷香,就在蜡烛里。所以沐浴的时候,你昏昏乎乎,刺客随即闯进来,欲取你性命。”他说到这里,忽狠狠的咬牙:“亏得寒水就在左右,及时将刺客拿下。我们闻讯赶到时,澡盆里全是血水,吓人得紧。幸好你没有受伤,都是那刺客的……”
嬴湄惨白的脸倏然涨红,眸子则呈出绝望的神色:老天爷,那时的她……她可是赤条条的泡在水里……那么多的男人……她想不下去了,目光下意识的搜索。床尾处,寒水靠床而立。他看着她,眼眸里似有暖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安心了,可脸色旋及又变得惨淡。她艰难的蠕动嘴唇:“知道……主谋是谁了?”
顾翦点点头:“知道,杜校尉已经领人去抓捕,想来也应该到了。”
她挣扎着要抬起身,顾翦忙扶住她:“湄姐,勿须担心,主谋者一定会受到重罚。”
“不可……翦弟……我要亲自见他……你们不可动粗……定要……礼遇他……”
“湄姐,你这是何苦呢?那老头子心思如此歹毒,你又何必回护?他下手害你的时候,可曾眷顾你是故人的女儿?”
她怔怔的望着顾翦,她知道的,这些她都知道!从她主动请缨的那一刻起,她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以为自己心硬如铁,不惧刀枪;可事情当真发生时,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嬴湄的呼吸越来越紧促,脸色亦越来越青白。看着她薄薄的肩头颤个不停,顾翦吓坏了,抓住她的肩,急道:“湄姐,你不要伤心,翦即刻照你的话去做!你想开些,一定要想开些!”
“你……快去!”
顾翦生怕嬴湄悲郁攻心,更损身子,故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得依命而行。他急走几步,忽转过身,望向寒水。寒水无言,只是慎重的点头。他这才放心,大步离开。
嬴湄正挣扎着要起身,寒水一个箭步上去按住她:“你躺着。”
“我要……见他……”
寒水本欲不听,然嬴湄满眼的坚持,不可劝转。他遂低下头,从旁边拿过衣衫,递与她。她费了很大的劲,方勉强穿好。就在她欲弯腰穿鞋时,寒水蹲了下去,轻轻抬起她的脚,小心的将鞋子套在她足上。
看着他略显笨拙的动作,她轻道:“谢谢。”
他没有作声,甚至连头都不抬。
她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又才低曰:“冰,这是你第三次救我。谢谢你……若没你善后,我必出乖露丑……”
寒水站了起来,视线始终不与她相对。嬴湄仍是坐着,只是面红耳赤。这会要她仰起头,确实需要勇气,她索性也不看他,只扶着床榻,竭力起身。一双大手迅速伸过来,扶住她纤细的腰。趁着站稳的功夫,她飞快瞟一眼,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平板冷淡的脸上,漾着深深的红晕。
嬴湄明智的装作不知,吩咐准备软轿。等她被抬到大堂时,明烛高燃,亮如白昼。除了主犯丛犯,顾翦及杜确等一干将校也在。但见她来,众人都上来问候。她一面点头示意,一面请大伙暂且退避。
顾翦不依,低声道:“湄姐,不可。”
“不妨事,一会就好。且你们就在外边,难道他们还有胆害我不成?”
“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碰上嬴湄凛冽的眼。他愣了一下,半截话便咽了回去,只得依言带着众人退出去。
赵顺一直冷眼看她,目光里满是鄙夷。他的背后,缩着田婶和小翠。小翠的左臂殷红一片——显然,充当杀手的就是她。
嬴湄哑着嗓子道:“伯父,你就这么希望侄女死么?”
“哼!要杀要剐,快些动手!何必搞这些猫哭耗子的把戏!”
“伯父,你想要的,侄女会成全你。但请你说说,你何故要侄女的命?”
赵顺“呸”的吐口唾沫,浑浊的老眼忽然喷射出火花:“一日食魏国米饭,则终身为魏国人矣!你为一己私怨,居然引狼入室,祸害百姓!你问问你九泉下的父亲,看他原不原谅你这丧心病狂的恶行!”
她凄凉的一笑:“伯父的意思,侄女明白了。侄女尚有一惑,望伯父开解。”
赵顺哼了一声,将脸偏开。
嬴湄的声音幽幽传来:“伯父,张纥篡位的时候,以追捕逆党为名,除了战死沙场的十余万将士,受牵连而被诛杀的平民就多达八九万人。而被捕者,竟将全国的牢狱塞满,数目多得无法计算。还有被流放者,他们拖儿携口,在押往流放地的路上,死伤八九,其数亦无法估计。伯父,你一辈子食禄魏国米粮,那当时,你可曾想过刺杀张纥,光复曹魏?”
赵顺的面色顿然死灰,随即圆睁双眼,怒道:“嬴湄,你顾左右而言它,不就是想为自己开脱么?老朽告诉你,张贼固然可恨,但皆不如你这内奸!你简直是心若腹蛇,魏国百姓恨不能人人得而诛之!”
“伯父,若论杀人,战场上死于秦军之手的的夏兵不足八万;关在牢狱里的,除作奸犯科的极恶之辈外,侄女都放了;能安乐百姓的,侄女也做了。想来你也听说过,有夏国百姓夹道欢迎秦军的事。再且,侄女灭的是夏,与你何干?莫不是说,你心底里,竟是拥戴张纥的?”
“胡说!嬴湄,你这利嘴……老朽不与你说!你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便是给你爹抹黑!嬴兄如在世——”
“伯父,这样的话早有人说过;你就不用再唠叨了。可怜我爹白和你相识一场,你居然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别废话,真那么想除掉侄女的话,就把你预备自裁的匕首拿出来,”嬴湄将左手轻按在左胸上,仰头道,“插到这儿来!”
赵顺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不禁呆了。想是因为烛光的关系,她的面色没有白日里那般苍白,平平静静的,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把心一横,果然自袖笼里抽出匕首,一步步走近。就在他高举手臂,准备一刀扎下去的时候,赫然发现,她居然没有闭眼。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见过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