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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高处不胜寒-第25部分

小说: 高处不胜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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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帝听说有人要在佛前殉身,心下甚惊,忙着宦者将那人叫来。很快,人被带到御驾前,那是个大约十五出头的少年,站在威武壮硕的护卫间,显得特别纤细娇弱。偏他修眉如画,红唇似樱,白腻的肌肤给身上的桃红衫子一衬,真真似羊脂凝玉般细腻光滑。想是不曾面见君王的缘故,跪在地上的他,怯生生的往上一望,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泪珠将落而未落,一双明眸如清水般漾漾荡开,那乍惊乍畏的模样,与楚楚可怜的佳人有甚两样?
  
  晋帝不由得微微一震,就是身旁一干游走于男风女色的大臣亦两眼放光,颇多欣赏。
  
  这位秀色可餐的俊俏少年,正是嬴湄。
  
  为能引人瞩目,惊动晋帝,她不惜当道号哭,还寻死觅活,累得满身大汗。然看着晋帝及周边人的反应,她的心不免七上八下,以为自己表现得太过卖力,反露了破绽。她哪里知道,就容貌而言,她仅中人姿色;但晋好男风,偏生她作男儿打扮时,并不能完全遮盖身上的女儿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恰恰在她身上和谐相融,使她别具风姿,特别能吸引那些有龙阳癖好之人!
  
  晋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轻生?”
  
  嬴湄装着拭泪,趁机抹去额角的汗水,然后满面哀凄的娓娓道来:“回禀陛下,草民乃魏国人氏,姓乌名子虚。因舅父膝下无儿,自幼便过继到舅父门下。草民的舅父虽是商人,素来却偏好吃斋念佛,笃信佛理。约在一月前,舅父不惜重金从燕商手里购得七个精致熏炉,心下很是欢喜,定要携带这七个精致熏炉到贵国的慈恩寺还愿。谁想一行人才来到波阳城郊的松树坡,忽然就跳出一群劫匪。那些劫匪穷凶极恶,短短片刻,除草民外,随行三十七人全部遇难……可怜舅父连慈恩寺的大门都还没有瞧见……”
  
  嬴湄说到这里,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便跪在御驾前哀哀痛哭。
  
  晋帝本是尊佛之辈,一听说虔诚的佛门信徒居然在他的地盘上被洗劫残杀,不由得大为光火。他抬起眼,看向侍立在旁的石凯,冷冷道:“石太守,你郡内发生此等惨案,你可知罪?”
  
  打从嬴湄出现的那一刻,石凯便有不好的预兆,尤其是她这翻真假参半的陈叙,生生惊出他一身冷汗。然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忙摆出惶恐万端的神情,跪拜叩曰:“臣失职,臣罪该万死!望陛下宽限时日,容臣好生探查,定不让劫匪逍遥法外。”
  
  晋帝见石凯如此诚惶诚恐,自不会疑心到他。于是,他和颜悦色的对嬴湄道:“乌子虚,你有什么线索或凭证,可都向石爱卿说去。现下你且退往一旁,朕还有要紧的事。”
  
  嬴湄一看晋帝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撇开此事,心下有些急了。她一边叩头谢恩,一边抬头,装着无意中看到石凯,顿然瞪大眼,满脸恐惧的“啊”了一声。随即又像恍然大悟一般,赶紧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
  
  “乌子虚,你怎么了?”
  
  “回……回禀陛下,草民……劫匪的事,请不要再追究了。草民会……会即刻转回魏国……绝不……绝不给贵国增添半点麻烦……”
  
  眼见她哆哆唆唆,越描越黑,石凯禁不住目露凶光,喝斥道:“乌子虚,你的事陛下已吩咐本太守处理,你还罗里八唆的纠缠什么?陛下驾临波阳,是为佛寺开光,如若耽误了时辰,你可负得起罪?还不快退到边上,让陛下的圣驾过去!”
  
  言罢,他肥胖的脸上挤出谗媚的笑,恭恭敬敬的请晋帝起驾,谁想横斜杀出个程咬金,但听一个阴冷的声音凉凉笑道:“石太守,圣驾面前,你着什么急?”
  
  嬴湄循音望去,看到一个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款步出列。此人年近五十,身量伟岸,胸前一把美须飘飘,可惜目光阴鸷,神情倨傲。
  
  嬴湄的心微微一动,猜其正是自己要利用的最佳帮手,果然便听见石凯道:“王司马,陛下要主持开光大典,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耽误了时辰,佛祖定不高兴——”
  
  “我佛有好生之德,陛下亦有好生之德,纵然去晚一步,佛祖怎会怪罪?”王司马说到这里,眼光一转,牢牢的盯着石凯,忽然狞笑:“莫非是石太守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陛下赶早离开?”
  
  石凯忙极力否认:“王司马说的是哪里话,卑职一心为公,何来难言之隐?”
  
  王司马冷冷一哼,也不理他,只转过身对晋帝微微躬身,道:“陛下,早一步或是晚一步给佛寺开光都没有问题,只要心里有佛,佛祖自能体会。倒是商贸往来,关系我晋国的民生大计。我看这魏国人吞吞吐吐,分明是知情而不敢言,倒不如现下就问个明白,以免夜长梦多。陛下看可好?
  
  晋帝本无主见,觉得这话在理,忙点头称是。石凯见了,心下叫苦,偏又找不出理由反对。于是,王司马斜他一眼,转过头,盯着嬴湄道:“乌子虚,本司马问你,你为何一见石太守的面,便惊慌失措?”
  
  嬴湄依旧保持着先前的惊惧模样,艾艾期期,半晌都挤不出字来。王司马不耐烦了,加重语气道:“快说,圣驾面前,你支支吾吾,难道是想欺君?”
  
  嬴湄“啪嗒”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道:“草民这就说……是,是石太守,他,他的眼睛很像那个蒙着面的劫匪……其实方才草民听太守的声音,就觉得很像了……”
  
  这话真是平地炸雷,不单晋帝,就是旁人亦讶异的张大嘴,独王司马了然于胸,连声冷笑。石凯白了脸,忙冲着晋帝高喊:“臣冤枉!那魏人在血口喷人!”
  
  偏生王司马隔在中间,不阴不阳的讥诮:“敢问石太守,这魏人若是血口喷人,你金谷园内的七个熏炉又从何而来?”
  
  石凯憋红了脸,犹自强辩:“那是石某的家传之宝。”
  
  王司马鬼谲一笑,对嬴湄道:“乌子虚,你来说说你舅父的七个熏炉有何特征。”
  
  “回司马大人,草民舅父的七个熏炉或如滚地绣球,或如美人玉手,或如玉兔追月,或如仙娥起舞;皆是镂空雕花,精巧秀美到天下罕有。且珠围翠绕,若放在一个屋子,定能将那屋子照得亮堂辉煌,晃得人神昏目眩,仿若置身于金山银山之间。”
  
  听罢这话,王司马斜视石凯,毫不遮掩的冷笑:“石太守,真是巧得很哪。”
  
  石凯脸如死灰,晋帝亦听出点门道,他一边捋须,一边沉着脸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司马躬身揖礼,将前些天在金谷园发生的事添枝加叶的叙说一遍。晋帝白了脸,就要斥责石凯,谁想在前边开路的羽林校尉急冲冲赶来,禀报说一干波阳城近郊的庶民拦道喊怨,说是要控诉江阴太守凶狠残暴,私下里强抢民女,滥杀婢女;还有一队楚商拼死闯驾,说是前些天被石凯洗劫,幸得他们抓了一个活口,那活口已画押认罪——一切皆待圣断。
  
  晋帝万料不到会有此等事情,他还不及发话,夹道两旁的庶民也跟风喊起冤来,控诉来去,件件都跟石凯相关。
  
  到了这时候,石凯再也撑不下去,忙爬到晋帝跟前,哭喊道:“臣罪该万死!臣罪不容诛!可臣一心向佛,所聚敛之财,皆用于寺庙修筑!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臣一条生路,让臣迷途知返吧!”
  
  嬴湄听了这样荒唐的辩解,恨不得将唾沫吐在他脸上,心想这样丧尽天良的大恶人,死有余辜不算,连家产也该一并抄没!
  
  然而,晋帝却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且起来,待朕想想。”
  
  嬴湄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恰恰瞧见石凯脸上飞闪而过的得意。
  
  从前父亲还在朝为官的时候,她以为魏帝曹蓉乃七国里最昏聩的君主,没想到天下之大,真真是无奇不有。原来,帝王昏庸,没有最靡烂,只有更靡烂!
  
  她气得无语凝噎。忽然,一个清亮而悦耳的声音道:“父皇,良辰佳时,开光大典万万耽搁不得。不如这样,父皇您率领文武百官先去,江阴太守的事就留给儿臣处理,您看可好?”
  
  嬴湄忙举目相望,就她所在的位置,她看不到说话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石青色的背影。那身影消瘦而挺拔,如玉笙般蓬勃直立。
  
  晋帝满面笑容,连连含颔:“皇儿所言甚是,这事就交给你来处理。”
  
  不一会儿,嬴湄被人拖到边上,御驾浩浩荡荡的继续开拔。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气愤,她觉得脑子也跟着不好使起来。直待一阵淡淡的龙涎香冲着她的鼻子,她才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抬眼望去,但见一个年纪跟她仿佛的俊美少年,正目光和煦的望着她。
  
  “该死的庶民,见了太子还不快快跪下!”少年身旁的宦者捏着尖利的嗓音狠狠喝斥,嬴湄省悟过来,双膝一软,就要跪下。那少年却伸出双手,亲来搀扶:“无须多礼,快起来。”
  
  自来到波阳后,她所碰到的士族子弟无不傲慢无礼,自大到惹人生厌的地步;而眼前的晋国太子明明高贵万端,偏无士族子弟的矫情自负,两相对比,实是叫她叹服。
  
  她一边退开,一边偷眼打量眼前人。这晋太子身量与姬冰仿佛,五官不及姬冰生得精致,气度也不及姬玉沉稳,但是双目幽深,动荡着旁人看不透的光芒,自然的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举手投足间,大有举世混浊而我独清的飘逸风姿。
  
  嬴湄自认没有以貌取人的坏习惯,但是眼前的少年就有这么一种魅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下来,愿意听从他的安排。因而,她心里重新浮现希望,有些激动的想:这晋太子应该比他父亲要睿智得多,他一定能给予石凯应得的处罚!
  
  晋太子或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态,微微一笑:“跟我走吧。”
  
  那一刻,嬴湄忘了要保持谦卑的神情,仰起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阳光恰恰照在她光洁无瑕的脸上,那流动的光晕,让晋太子的心微微一顿。他随即恢复常律,迈步向自己的车辇走去。其行走的步子并不是很大,嬴湄在无意中赶上他,恰能并肩而行。随侍在后的宦者觉得这样于礼不合,正想出言提醒,却见太子春风拂面,怡怡然似有快意,遂收口不言。倒是嬴湄自己发觉了,忙停下脚步,稍后再跟上去。
  
  就在那会,她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她机警的用余光扫瞄左右,猛的瞥见太子车辇后有驾马车,正有人徐徐的放下车帘。不知对方是故意还是大意,她看见一截如女人般的细白手腕,以及一双细长而精亮的眼眸。




☆、第十六章    晋带风流(一)

  嬴湄有些纳闷,猜测眼眸的主人是因为她揭发了石凯,所以才注目于她;那人的车辇能尾随在晋太子之后,身份自然不低。因此一念,她越发恭谨,往后又退一步,自觉的离太子更远。可最后,依照晋太子的吩咐,她仍旧被安排和他同乘一驾马车。
  
  上车那会,晋太子主动握住她的手,温情脉脉的注视着她,吓得她头也不敢抬,几乎疑心此人有断袖之癖。好在上了车后,他正经危坐,所询问的问题皆与石凯相关,并不顾左右而言它,嬴湄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因江阴是晋国最富有的郡府,佛事甚浓,故波阳专门修筑有皇帝的行宫。晋太子却不肯返回下榻处,而是直奔金谷园。他依照村民、楚商及活口呈递上来的供状,果断下令立刻包抄金谷园。一番忙碌后,除搜出无数珍奇异宝外,禁军们还在花园内挖掘出上百具女尸,证明了石凯劫掠过往商队、残杀婢女的罪行。
  
  铁证面前,晋帝再怎么昏聩糊涂,亦无话可说,又兼石凯的死对头王司马在旁推波助澜,石凯于三天后被当街斩首,家产全部充公。而金谷园内所有被强抢来的婢女,经太子安排,都发了盘缠,各自回家。
  
  嬴湄原以为,晋太子其人就如他温文尔雅的外表,多少沾染了晋国由上而下的慵懒风气,没想到此人行动起来,倒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实实不容小觑。于是,她心存敬畏,反倒不安起来。其实早在被晋太子带走的第一天,她就隐约觉得不妙。按说来,她仅仅是个证人,官府审案,只须随传随到即可,哪里需要与太子同宿一处。记得还在马车上的时候,晋太子这样说:“乌子虚,石凯乃我晋国第一富翁,掌管的又是我晋国最大的郡府,其党羽必不在少数。如今事出突然,牵连极多,一时半刻抓不完,恐有漏网之鱼做出不利于你和那些楚商的事。故我先将你们安排在妥当的地方,待事情处理完毕后,你们再便宜行事。”
  
  嬴湄深以为然,并无异议。可当她被太子差遣的人带到所谓的“妥当地方”时,才知道自己身处皇帝行宫,且与楚商完全隔绝——若要脱身,那是大大不易。
  
  她心里着急,一面故作安然,一面私下打听,希望监视她的宦者或是禁军能行个方便,让她与太子见上一面,顺便探探口风。谁想那些人口径一致,请她安心在小院内静养,等太子忙完了,自然来见她。嬴湄别无它法,只好勉强自己安下心来,以不变而应万变。
  
  到了第五天傍晚,她正在梧桐树下发呆,一个宦者急急忙忙的走来,道:“乌公子,太子有请。”
  
  嬴湄大大松了口气,立刻眉飞色舞,随宦者而去。不一刻,她被带到一间僻静的偏殿,宦者匆匆交代一句“请稍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一间殿室,却惟独自己一人,嬴湄觉得蹊跷。她警惕的环视左右,看看有无可疑之处,忽然听到后边传来轻悄的脚步声,她立刻转回身去,待看清来人后,不觉呆了。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颀长,着锦衣貂裘,配金玉环饰,身份显然极为尊贵。然他的面貌与中原地区的人颇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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