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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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烟看着圣旨即将烧到尽头,含笑提醒:“千岁,当心指头。”
蒙学慌慌张张的放开手,也不待那点残绫变作灰烬,便拱手告辞。
管强送他出门后,又被杂事纠缠,待得一切处理完毕,再回厅堂,见妻子还靠椅而思,便道:“烟妹,这汝阳王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绯烟仰起面,嘴角犹然带笑:“管他呢。我已告诉谢家妹子,咱们坐等结果便好。”
管强本对女儿闺事无甚兴趣,听此更是乐得丢开手;然想起一事,遂靠近妻子,低低耳语:“二公子嘱咐咱们筹划的事,你没有惊动旁人吧?”
绯烟横了丈夫一眼:“我办事牢靠,还是你牢靠?”
管强忙陪起笑脸,大吹大捧,一面又俯□,给妻子捶肩掐腰。绯烟不但悠然受之,还指东说西,将丈夫差得团团转。恰这时,谢韵的贴身侍女翠鸣急急走来,报曰要出门散心。绯烟心花怒放,忙站起身,一迭声催促备车。
不一会,载着谢韵的马车便驶出了蒹葭园。
那刻,蒙学已回到王府,呆呆的坐在厅上,唤也不应,上茶不喝,两眼惟望庭院,暮气沉沉。
管家以为他在宫里应承过多以至累病,忙命家仆传唤太医。谁想这一个还未迈出厅堂,那一个则气喘吁吁来报:“执事大人,门外有娇客求见。”
“不见,千岁身子不爽,叫她异日再来。”
“可是,那是蒹葭园的谢韵姑娘啊。”
管家一惊,才刚望向自家少王,却见少王已从椅子上弹起,“蹬蹬”的朝大门跑去。
很快,少王陪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穿院而来,他俩之后,还跟着个绿衣丫鬟。一路行来,少王虽频频凝视身畔佳人,面上却又隐痛难忍。倒是佳人神清气爽,笑盈盈曰:“千岁,府上的仆役好生勤快,都这个时辰了尚在洒扫庭除啊。”
管家愕然,老眼一扫,这才发现廊柱下、假山后、花木背,拿的拿抹布,扛的扛扫帚,操的操大剪,里里外外布满了婢女家仆。他欲喝斥,俨然晚了,只好瞪起老眼,诸仆这才抿嘴散开。
蒙学早已满脸红透,吱唔几句,就将谢韵引到厅上。
分宾主落了座,蒙学满腹是话,偏又不知从何谈起;有心窥视佳人,又知于礼不符,于是,一双眼逡巡不定,忽暗忽明。
谢韵妙目流转,索性开门见山:“千岁,适才我闻得绯烟姐姐说,您自愿退婚?”
他僵着背,缓缓点首。
她眨了眨眼,悠悠道:“千岁,这么说来,从今后,您和我便再无瓜葛了?”
他的头颅点不下去了,连唇瓣亦开始消褪血色。
偏她视而不见,朝袖内一掏,一柄锁钥便放于桌面:“千岁,既然已无瓜葛,那么从前您送往蒹葭园的古玩珍器、字画典籍都已装箱收捡,就放在车上。我和翠鸣人单力薄,搬不下来,您可差人拿取,开箱点验;若有损耗,谢韵当面赔偿。”
他双目幢幢,搁在膝上的双手不住抽搐。
管家忍无可忍,正要出言抢白,谢韵却又一本正经道:“千岁,过往岁月,您还常送来时新瓜果。可叹那些东西皆不能久留,只得以钱折之,望千岁勿怪。”
蒙学的拳头不禁朝桌面砸去,偏偏离得最后一寸时,又缓缓放开。他的眼,就盯着她的面,吐出的字,重如千钧:“谢姑娘,你便是心头欢喜,又何须如此羞辱本王?”
她头一扬,舌片一卷:“哦,我羞辱了千岁么?那么千岁从前的所作所为,究竟算作什么?想要剥白心曲,便在众目睽睽下大弹《凤求凰》;想要配成鸳鸯,便在天子跟前擅请指婚;想要人人皆知这段姻缘,便隔三岔五寻个缘由上门拜会;可一旦心里不痛快了,便又出尔反尔自来退婚。千岁,您如此反复无常,又几时顾虑过我的心境?诸般所为,对我难道就不是羞辱?”
他哑口无言,才涨红的面倏然惨白。
她站起身,走到他近旁,冷笑曰:“千岁,我谢韵远离故国,已被宗亲抛弃,自然受人羞辱时,没有父兄肯出头作主。若在往日,湄姐一切安好,自然也轮不到我抛头露脸。如今我亲来了断,落在外人眼里,正是腆颜无耻。待得流言纷飞,不正好遂您心愿,多给您添个叫世人悲悯的理由么?您又何必得了好处还卖乖,在这里作出这般委曲之态?”
他豁然睁大眼:“不是这样的!谢姑娘,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难道蒹葭园内的女子,就活该被蒙氏摆布?”
刹那,闪电霹雳,连连击中他的脑门。他“腾”的站起身,双手不假思索的抓住她的肩:“谢姑娘,你知道学的心意!一直以来,学望眼欲穿,但求能和姑娘琴瑟相随,又岂敢羞辱姑娘!姑娘,学此翻退婚,实在是不想一错再错,以至误了姑娘终生。姑娘,打从指婚的那天起,你便厌恶于学,是学厚颜无耻,屡屡强逼。自蒹葭园解危以来,姑娘虽说能正眼看学,但也不过是碍于救命之恩。学知道,姑娘志向高洁,才貌无双,绝非学这样的庸夫俗子匹配得上。然陛下已经发了狠话,一旦太傅被立为皇后,你便要与学共拜喜堂!学虽为皇裔,但绝非所有蒙氏子弟都喜强夺硬娶,若你亦落到太傅那步田地,学又有何意趣?姑娘,姑娘……”
他说不下去了,鼓鼓胸中,全是冷冷冰块。忽然,他察觉到掌中女子并未挣扎,不由得慌了神:莫不是自己下手太重,已将其捏晕?
谁想他才松开十指,袖边便被一双纤手拉住。手的主人,秋水盈盈:“千岁,你说过,我可以自选夫婿,对么?”
他以为好男儿从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于是忍痛含颔。
手的主人骤然红霞满腮,低低曰:“那么,我便许你娶我。”
如遭电击一般,他的膝盖抖得厉害。待他好不容易稳住脚跟,她又抬起头,一本正经道:“然你娶我前,须得依我三件事。”
他的大手紧紧包住她的小手,急促道:“姑娘,你不是哄我”
她粉腮微鼓,日光一照,一张娇颜恰似牡丹怒放了。他从不曾在她身上见识到这样的娇嗔美艳,竟是痴了。好半晌后,他才道:“姑娘若非戏我,别说是三件,就是三十、三百、三千都使得。”
“好,你听着:第一,我若进了这府邸,尊位之上,不容别花释香;第二,从此后,我出主意,你出力气,但要这府内花儿长开,月儿长圆;第三,万一月老作梗,你我最终还是相看生厌,便一拍两散,不可粘连。”
最后一字的尾音尚未全出,他已按住她的嘴:“别说这样的话,学怎会负了姑娘!”
她待要驳斥,却见他双眼脉脉,一双大手,就那么柔柔的搓着她嫩嫩的指头。她心头大大异样,不由惶急缩手。他顺势靠近,将她揽入怀中。他本就又高又壮,胳膊又长又结实,她哪里挣得出来,窘得只好将脸藏在他厚实的胸膛。他热热的面颊紧紧贴着她软而腻滑的颈项,喟叹曰:“韵儿,好韵儿,你不知道,我都这样唤了你许久。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从他怀里仰起头,星波流转,吹气如兰。
秀色入目沁脾,足叫他搂得更紧:“韵儿,从今后,咱们比翼齐飞,不容有三;但得白头,不许中道见弃。”忽然,他想起一事,手臂微微垂了下去,再看她时,已是满眼委曲,“可是,你给太傅的念心手帕怎么算?”
她圆溜溜的眼珠足足转了两圈,终是忍不住了,扬声大笑。听得这泉水叮咚的笑声,他的五脏腑肺竟被泡得舒舒展展,亦跟着朗朗出声。
翠鸣躲在门背,早已笑眯了眼。倒是管家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从今后,一定要惟王妃是命;至于千岁,将究将究便罢啰!
☆、第七十八章 归宿(三)
是晚,蒙学亲送谢韵返回蒹葭园。等着看好戏的绯烟因身重易乏,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早早歇息;管强事多,业已出门,只剩得宋纬和姜瑶前来迎接。姐妹俩本已从绯烟处得知前情,现见二人眉目含情,情意殷殷,不禁同为欢喜。寒暄过后,蒙学依依告辞。姜瑶才要吩咐关门,却见家仆来报,说门外有人找她。她记得白日里曾交代“御制姜记”的看店伙计前来核帐,便吩咐传唤。谁知来人扭泥,偏要她到门外细谈。姜瑶生怕另有隐情,遂老实出府,然出得门来,门外空空,巷道寂寂。她满心纳闷,正不知该当如何,旁侧的大槐树后却走出一人。她偏头一望,不禁骇然。
来人貂裘锦袍,粉衫飘飘,如此妖娆之辈,除了王璨还能有谁!
姜瑶撒开脚丫,急奔入府,而后双手使力,两扇门板便“嘎嘎”作响。不想王璨动作极快,一手拦在中央。姜瑶只作不见,朝两旁家仆大喝:“使劲,快使劲!”
家仆有心从命,然看着一截皮光肉润的手腕已被夹得血印深深,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便道:“姜姑娘,这门重,关是容易,但若把人家的手腕弄折就不好了。你看,能不能先叫他放手?”
姜瑶还未答言,王璨便道:“姜瑶,若不想他们为难,咱们谈谈,好么?”
姜瑶看都不肯看他,只冲家仆曰:“关不关门随你们高兴。若是惹出祸端,看管大哥怎么处置!”说罢,转身就走。
家仆左右为难,看看她的背影,又瞄瞄门外,陪笑道:“这位公子,请快放手。别砸了小的们饭碗。”
王璨望着那个越走越急的窈窕身影,微微抬高嗓门:“姜瑶,王某为谁而来,你不会不知。你若就这么走开,王某定会日日来、夜夜守,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大。到时候若是连累蒹葭园内的一干女眷,你可不要怨恨。”
姜瑶霍然回头,嗤笑道:“哼,你当这里是燕京么?”
他终于能接上她的视线,不禁笑容可掬:“王某既能平安无事的到达这里,自然也能引得咸阳宫的关照。不知,你的湄姐近来可好?”
两个把门的家仆顿时小眼闪闪,目光就盘桓在门里门外。原来,蒹葭园被血洗后,人丁大减,许多婢女差役都是从乡下重新招募,他们之前并不曾有机会瞻仰兰台公子的风姿;故此刻照了面也不相识。姜瑶却被这些好奇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走不是,留又不甘。
门外之人眯起眼,款款道:“你若有顾虑,咱们也不走远,就坐在大门外的槐树下。这里有这么多壮实兄弟,难道还能看着你被欺负不成?莫不是说,你终归是惧怕王某?”
姜瑶被这话一激,生生扭转身子,直走出来。
王璨眼内亮起的光芒,直抵得上摇曳的明烛。他赶紧掏出绢帕,铺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姜瑶低头看了看,鼓起腮邦,将绢帕吹落地上,方端端正正的坐好。王璨面上的笑容略略僵硬,见她并无开口之意,便轻声道:“姜姑娘,过去种种,都是王某不好。王某这厢赔罪。”
他弯下腰,深深作揖。再举目时,她已站起身子,抬脚就往大门走去。他抢上一步,声音有些急促:“姑娘,话还没说上几句,怎么就走了?”
她横来一眼:“你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当面赔罪么?既然已经赔罪,我自然该走。”
他嘴角苦笑出的纹印越发鲜明:“姜姑娘,你对王某成见就这么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
她转个方向,他亦跟着转动,不多不少,总是快她半步:“姜姑娘,想来王某的遭遇你也听说了。其实,王某早就想到咸阳请罪,然要取道晋国,再折入秦,跋涉千里不算,还关卡重重,不似从前那般轻而易举。”
“怎么,你失了荣华富贵,倒是我的过错?”
他愕然:“姑娘何出此言?你令王某迷途知返,王某感激不尽,又岂有责怪之意?”
“既无责怪,你又赔了罪,又谢了恩情,我可以走了么?”
他不说话了,双眸荡漾,仿佛堤坝崩溃,万水泻流。
她冷冷睥睨,目光里竟不曾有一丝波澜。
他从袖笼中掏出个小物什,恰是当初他强逼她编的稻梗鸳鸯。不知是年深月久,还是常被人把玩,稻梗鸳鸯彩绘剥落,不复当初光彩。
她冷笑出声:“你这是作给谁看?从前你以此陷害湄姐,今夜难不成还来提醒我,说咱们真有奸情?”
他的面孔一派煞白,良久,声音才低低冒出:“姑娘,王某出生官家,少时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疾苦为何物。然父亲突遭暗算,暴亡军中,王某由天坠地,人见人杀,甚至亲族近交亦苦苦索命。这般人情冷暖,足叫王某万事看穿,从此后再没有下不得手的事。惟独姑娘这里,竟是意气所为,轻浮而浅薄,自己都为之羞愧。姑娘,你不愿好颜相对,这是王某活该。今日王某也不敢耽搁,但问姑娘一声,若是王某某日横死,可不可以和这物什一同安葬?”
这话口气寂寥,确乎藏着了无生趣的意味,她有些踌躇,微微偏转身子。他正望着她,眸子剔透,仿佛只会反光的琉璃珠子。
她向来深信人眼如人心,但此人城府深深,阴招连绵,她岂可再入歧途?于是,她硬是掐断心里冒出的星点幼苗,背过身,淡淡道:“那玩意虽然不值钱,但我做的东西,也不是专给人糟蹋的。你将它放下,快快走吧。”
他低头看着掌中之物,终是弯下腰,缓缓将稻梗鸳鸯放在地上。
她等了许久,总听不到离开的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溜回府,便闻得身后浅浅叹息。
“姜瑶,王某现在不是哪位帝王的犬马,再不会为谁而勾心斗角,从今后,与你一般,不过平头百姓。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