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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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情都向你坦白,就一定会对你讲的,即使不是现在,时间也不会太长。
〃原本昨天晚上也没什么的,你不在,我还正好可以试试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真的。从咖啡馆下班之后,跑回来的路上我还是这样想的。
〃可是,当我洗完澡,把灯拉灭了,在被子里躺下来,突然,害怕……那种感觉,是一下子就来了。我满脑子只在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并不只是说昨天晚上,而是说一辈子。只有我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
她说完了,也喝完了手里的酒。我没说话,只伸过手去搂住她的肩膀,她也温顺地靠在我怀里再也不动。而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心里倒是有所想像:这辽阔的世界,果真没有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让我和扣子住下来直至最后死去吗?哪怕遍体赤裸,哪怕食不果腹?想来也是没有的。
当然,在茫茫东京里,我和扣子也从来没有过春风沉醉,最多只是两颗流星般的浮生。
〃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的好……越好的时候,我就想越坏。〃
〃什么?〃
〃有过这种感觉吗?就是,忍不住地想糟蹋自己。〃
〃没有啊,怎么?〃
〃我有。老实说吧,两分钟前我还想继续瞒下去的,但是我怕哪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还是告诉你的好。不承认也没有办法。我做过应召女郎,也在无上装酒吧里做过招待,这些你也早就知道。我是配不上你,也不配任何一个人,更不配过现在的这种生活。差不多每天我都问自己一遍:老天爷对我是不是太好了?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吧,昨天晚上我才拿刀割自己,并不是想死,就是想糟蹋自己,心里还想着就让一切都不可收拾才好。〃
终了,十二点的样子,满天星斗,天地万物都被披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银白色光芒,扣子在我怀里问我:〃能忘记昨天的事情,只当没发生过吗?〃
〃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第八章樱时(1)
樱花,是可以吃的吗?这个问题从前从没想过,现在却不得不想……你看,在漫天飘散的樱花里,一个面容清癯身着和服的老人狂奔了出来,端着酒杯,穿着木屐,踉跄的步态和高唱着的谣曲只能证明他的确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癫狂之中。我猜测,他其实是在跳一种久已失传的日本民间舞蹈,步态虽然踉跄,但一次也没摔倒在草地上。宽大的和服袖口里鼓满了风,当他在一棵樱树下站定,两只手高高举起,眼神里满是痴醉,我也不禁为眼前这前所未见的景象痴醉了。
他的全身满是花瓣,但他不管不顾,突然跪下,高举着的两手合为一处。酒杯就在两只手的中间,等一两片花瓣落入酒杯之中,他才将酒杯,还有酒杯里的樱花,凑到红润的嘴唇边,仰起头一干而尽。
这就是美,美得让我一阵哆嗦。
樱花,原来也是可以吃的。
这是日本春天里所谓〃黄金周〃的第一天。一大早,按照望月先生几天之前嘱咐过的,我们将店门关上,带上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食物:寿司、可乐饼和啤酒,径直坐上了去上野公园的电车。一路上,满眼皆是将上野公园作为目的地的人,正可谓〃出门俱是看花人〃。当我们乘坐的电车驶过几面高悬于摩天大楼的电视墙,偶然看一眼,电视屏幕也尽是关于赏樱活动的最新消息,在举国皆醉的迷狂气氛里,就连电视里的樱花评论员,也竟至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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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野公园门口,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潮水般的人群里找到一条缝钻进去,又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没有被占领的草坡。坐下来的时候,扣子突然说了一句:〃只怕我们两个是全东京穿得最寒酸的人吧?〃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觉得很塌实。〃她又说了一句。
〃我倒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
〃怎么回事?〃
〃因为你已经对我死心塌地了呗。像古戏里贫贱夫妻们对唱的那样:'吃糠不觉半分苦,盼的是前程甜如蜜。'呵呵,还有陕北民歌:'叫一声哥哥我就跟你走,一走就走到了山旮旯口。'你就认命了吧!〃
我大笑着喝了一大口啤酒,仰面在草地上躺下。即便闭着眼睛,阳光也晒得人眼前发黑。不过,全身上下满是难以言传的轻松。自从来到日本,如此透彻的轻松感似乎还未曾有过。
不断有花瓣落到我脸上,那么,落就落吧,我也没有花粉症,花瓣将我全身上下全都盖住才好呢。
我正要哈哈笑着灌下一口啤酒,一睁眼,恰好一阵大风袭来,纷飞的花瓣在风里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身往何处,又像是置身于茫茫大海上遄急的旋涡之中,被挤作一处之后,反而像山巅奔流而下的瀑布般迸裂。一幕奇异的景观在我眼前出现了:每一棵树上的樱花凋落后还来不及分散,又组成了一面樱花瀑布,也可以说是一扇樱花屏风。它们漫卷着,好似不忍分手的离人,但你又分明可以感受出它的快乐。的确如此,有时候,灰飞烟灭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我想,这大概就是报纸上曾经提起过的〃花吹雪〃了。
可是,在漫天的〃花吹雪〃中,要命的,一阵巨大的虚无感突然而来,让我心情一下子低沉下去,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着,却马上就紧闭了嘴巴,灌下一口啤酒之后,又去灌第二口。
到底是什么在纠缠我?
终于被我想清楚了,是的,错不了,是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我站在这里,却永远走不到那里,就好比我想写作,却也只是想一想;我想看清楚我的未来,但注定了徒劳无益,因为我甚至比任何人都又懒得看见我的未来。由此,从这里到那里,便满是虚无。虚无加深,渐成恐惧。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虚无将和我如影随形,但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脑子也没失去意识,总是要继续思虑下去。想一想,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懵懂之人肯定也为数不少:活在此刻,却在费心寻找活在此刻的证据。
其实,我也知道,我是想找到我和扣子两个人在一起的证据。
是啊,在一起!
我喜欢烟花,也喜欢樱花,还喜欢下雨,都是不自禁地喜欢。但是,此刻我却在不觉中为自己喜欢它们而害怕,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这三样东西都是无缘而生,又平空消失;突至,但却一闪即逝。
我无法不感到害怕,因为我还有第四样喜欢的东西:扣子。
扣子也会一闪即逝吗?
扣子盯着眼前零落了一地的花瓣发呆。
〃那天晚上,我用裁纸刀割了腕子,那真的不是我觉得身边的东西都不好了,或者你不再管我了;就只是害怕,怕自己站在了那里,是永远站住,再也走不动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停在那里,就是这种感觉。不过,现在不会了,不光要活着,还打算留点心活着,呵。〃
〃真的这样想的?〃我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问。
〃真的。嗳,过几天,我准备好好地再去摆地摊,多赚点钱,不像过去那样有一天没一天地去做,要做就天天做,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们一起去。〃几乎不等她说完,我便接口说道。
这样一来,心情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喝完所有带来的啤酒后,我又跑去买了几罐回来,同样一饮而尽。从樱花的深处传来了松隆子的歌《终有一天走近樱雨下》,恰好和这阳光、樱花和草地融为了一体,轻松之余,就不能不感到幸福了。
第八章樱时(2)
一塌糊涂的幸福。
后来,在被松隆子的歌反衬出的巨大宁静中,我睡着了,做了很多梦。久未梦见的养父也与我再次见面,他正汗流浃背地从床底下爬出来:不过是普通的捉迷藏,却是小时候我最喜欢和他玩的游戏。他的确有让许多人难以理解的孩子气,已经近乎偏执了。比如我们捉迷藏,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在床底下埋伏一个下午,任凭我费尽心机地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他就是不出声。是啊,这就是真正的孩子气了。
真是悠长的一日。等我醒过来,天才刚刚黑定。我惊异地发现,满目里都是灯笼:树梢上挂着灯笼,悠闲散步的人手里也提着灯笼,还有更多提着灯笼的人正从公园的入口处走进来,和白天里相比,公园里虽说安静了不少,但人却反而更多了。
扣子知道我醒了,对我说:〃我说还是活着的好吧?你看樱花,从树上落到草地上也就是一刹那。它越是谢了,越是不存在,反而越让人觉得惊心动魄。天堂里只怕也看不到吧。〃她把头俯下来抵着我的头,〃对了,惊心动魄,用在这里没用错吧,小笨蛋?〃
〃没有没有,您聪明着呢。〃
〃哟,骂我还是夸我呀?〃
我又忘记了回答她的话,脑子里不自禁想起了一段佛教典故。禅宗六祖慧能避祸蛰居岭南之时,途径一家寺院,碰见了两个正在为一面被风吹动的经幡而争吵的僧人,一个说:〃是风在动。〃一个却说:〃是幡在动。〃慧能说:〃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在动。〃
是啊,心动了。
晴朗的一天,也是〃黄金周〃的最后一天。拉开门,阳光和一股青葱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打量表参道一路的围墙上爬满的爬山虎,说不出的喜悦都快把我全身上下涨满了。
如此晴朗的一天,干些什么好呢?只用了几秒钟我就有了主意:干脆去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写出一个字,顺便也好带几本旧书去读。于是,我带上纸笔、《蝴蝶夫人》剧本、从箱子里找出的一本《古兰经》和手持电话,站在门口给扣子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行踪。扣子在电话里说:〃让一切资产阶级都早日灭亡吧,我来开枪为你送行。〃
在辽阔的东京,又是在原宿一带,找到一块人迹罕至的地方实在不容易,好在我有的是时间,就一路往前闲逛。在神宫桥上,正好遇见有人拍电影,桥上被围得水泄不通,花了大约二十分钟才下了桥。往西去,走完竹下大道,拐上城下町小路,行人逐渐少了,两边的榉树林郁郁葱葱,掩映其中的三两间房舍就显得格外宁静。我向小路西边的榉树林深处走去,一直走到尽头,又是一条更小的路从草丛中隐现出来,才走了一半,眼前就出现了一座神社,名为〃鸟瞰神社〃。小小的一座四合院,院子里的几株樱树高过了屋顶,所以,屋顶上落花缤纷,还有樱花正绵延落下,毫无疑问,这里就应该是人迹罕至之处了。
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对《蝴蝶夫人》的改编不光顺利地开了头,而且,这个头还开得相当不错。进了神社,果真如我预料的一样空无一人。院子里是一地的落花,踏上去后简直像踩在樱花织就的棉絮上。我走到一丛楠竹边的长条椅前,坐下来,拿出《蝴蝶夫人》来翻翻,翻了一会,就干脆躺下来了,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放松。我没关心这家神社供奉的哪位菩萨,只在关心那个长崎艺妓巧巧桑,心里一动:〃行了,我好像可以开始写了。〃于是就从长条椅上一跃而起,拿《古兰经》当凳子,再拿长条椅当桌子,顷刻间写出了第一句,是《满江红》词牌: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结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哪论生和死!
直到下午三点钟的样子,我才停了笔,照样的满心欢喜,我在四合院里散着步,正打算去神社正中的那间房子里去看看,也是凑巧,手持电话响了,我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竟然是筱常月打来的,就高兴地打开电话,劈头就对她说:〃我这里有特大喜讯啊。〃
〃啊,是吗?〃她迟疑了一下,也高兴地问我,〃是进展很顺利吗?〃
〃是啊,不是顺利……〃我回答她,〃是很顺利,呵呵。〃
〃那么,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这个的确还说不好,现在看起来似乎用不了多长时间。〃
〃真是太好了,有空来趟北海道吗?也可以商量商量曲牌,我明天就给你把路费寄来,可以吗?〃
〃倒是用不着,我暂时并不缺钱。曲牌的事,的确要商量商量,我想办法最近来一趟北海道吧,不过,你用不着寄钱给我的。〃
〃那么,也好。〃
我隐约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轰鸣声,去年的一幕……扣子在深夜的瀑布下面给我打电话……立刻被我回想起来,此时话筒里的轰鸣声和那天晚上话筒里的轰鸣声简直如出一辙,我不禁感到好奇,问她:〃你现在在哪里呢?听上去像是在瀑布下面?〃
〃在海边,吃过午饭后开车过来的,没记路,所以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了。〃她停顿了一会儿,虽然在浅笑着,语声里却有说不出的寂寞,〃反正都在日本,对吧?〃
我忍不住去想像话筒那端的画面:风定然不小,海水在大风的裹挟下撞击着礁石,一浪散去,一浪复来;雾蒙蒙的海面上,孤零零的轮船和浅蓝色的海峡若隐若现,只有从雾气里翩飞而出的海鸥尚能清晰可见;一条干净而蜿蜒的海滨公路从群山之间伸展出来,一辆奔跑着的红色宝马渐渐放慢了速度,公路两边的景物在车窗上形成了清晰的倒影。车停稳后,筱常月推门出来,背靠在一块峭石上发呆。尽管穿着风衣,也围着围巾,寒冷仍然让她感到刺骨,海水撞击在礁石上溅起的浪花又溅到她的脸上,但她全都浑然不觉了。
第八章樱时(3)
说不出的冷清。
但她继续对我说,〃有件事,想问问你。〃
〃好啊,看看我知不知道标准答案。〃
〃北海道这一带有个风俗,两个人,比如一对夫妻吧,假如他们中有一个先死了,传说要在奈何桥上等七年,七年过了,另一个还没来的话,先死的人就只能做孤魂野鬼。〃
〃不会吧,只听说过结了婚的人有七年之痒,这个以前倒是从没听说过。要么,和北海道那边的什么民间传说有关吧?〃
〃具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北海道这边有个'七年祭',是说两个人中先死的那个人死期满整七年的那天,没死的一方要找到一个有水的地方,不管是海水和河水,站在岸边往对岸看,说是能看见已经死了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