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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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峰决不会是受了这稚女的美色所迷。他忽尔心中一动:
“莫非这小弟娘是他的妹子?嗯,那决计不会,他对父母和师
父都下毒手,岂能为一个妹子而干冒杀身的大险。难道是他
的女儿?可没听说乔峰曾娶过妻子。”他精于医道,于各人的
体质形貌,自是一望而知其特点,眼见乔峰和阿朱两人,一
个壮健粗犷,一个纤小瘦弱,没半分相似之处,可以断定决
无骨肉关连。他微一沉吟,问道:“这位姑娘尊姓,和阁下有
何瓜葛?”
乔峰一怔,他和阿朱相识以来,只知道她叫“阿朱”,到
底是否姓朱,却说不上来,便问阿朱道:“你可是姓朱?”阿
朱微笑道:“我姓阮。”乔峰点了点头,道:“薛神医,她原来
姓阮,我也是此刻才知。”
薛神医更是奇怪,问道:“如此说来,你跟这位姑娘并无
深交?”乔峰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丫鬟。”薛神医道:“阁
下那位朋友是谁?想必与阁下情如骨肉,否则怎能如此推爱?”
乔峰摇头:“那位朋友我只是神交,从来没见过面。”
他此言一出,厅上群豪都是“啊”的一声,群相哗然。一
大半人心中不信,均想世上哪有此事,他定是借此为由,要
行使什么诡计。但也有不少人知道乔峰生平不打诳语,尽管
他作下了凶横恶毒的事来,但他自重身分,多半不会公然撒
谎骗人。
薛神医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脉,只觉她脉息极是微
弱,体内却真气鼓荡,两者极不相称,再搭她左手脉搏,已
知其理,向乔峰道:“这位姑娘若不是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
灵药,又得阁下以内力替她续命,早已死在玄慈大师的大金
刚掌力之下了。”
群雄一听,又都群相耸动。谭公、谭婆面面相觑,心道:
“她怎么会敷上我们的治伤灵药?”玄难、玄寂二僧更是奇怪,
均想:“方丈师兄几时以大金刚掌力打过这个小姑娘?倘若他
真是中了方丈师兄的大金刚掌力,哪里还能活命?”玄难道:
“薛居士,我方丈师兄数年未离本寺,而少林寺中向无女流入
内,这大金刚掌力决非出于我师兄之手。”
薛神医皱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这门大金刚掌?”
玄难、玄寂相顾默然。他二人在少林寺数十年,和玄慈
是一师所授,用功不可谓不勤,用心不可谓不苦,但这大金
刚掌始终以天资所限,无法练成。他二人倒也不感抱憾,早
知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余年,才有一个特出的奇才能练成这
门掌法。只是练功的诀窍等等,上代高僧详记在武经之中,有
时全寺数百僧众竟无一人练成,却也不致失传。
玄寂想问:“她中的真是大金刚掌?”但话到口边,便又
忍住,这句话若问了出口,那是对薛神医的医道有存疑之意,
这可是大大的不敬,转头向乔峰道:“昨晚你潜入少林寺,害
死我玄苦师兄,曾挡过我方丈师兄的一掌大金刚掌。我方丈
师兄那一掌,若是打在这小姑娘身上,她怎么还能活命?”乔
峰摇头道:“玄苦大师是我恩师,我对他大恩未报,宁可自己
性命不在,也决不能以一指加于恩师。”玄寂怒道:“你还想
抵赖?那么你掳去那少林僧呢?这件事难道也不是你干的?”
乔峰心道:“我掳去的那‘少林僧’,此刻明明便在你眼
前。”说道:“大师硬栽在下掳去了一位少林高僧,请问那位
高僧是谁?”
玄寂和玄难对望一眼,张口结舌,都说不出话来。昨晚
玄慈、玄难、玄寂三大高僧合击乔峰,被他脱身而去,明明
见他还擒去了一名少林僧,可是其后查点全寺僧众,竟一个
也没缺少,此事之古怪,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神医插口道:“乔兄孤身一人,昨晚进少林,出少林,
自身毫发不伤,居然还掳去一位少林高僧,这可奇了。这中
间定有古怪,你说话大是不尽不实。”
乔峰道:“玄苦大师非我所害,我昨晚也决计没从少林寺
中掳去一位少林高僧。你们有许多事不明白,我也有许多事
不明白。”
玄难道:“不管怎样,这小姑娘总不是我方丈师兄所伤。
想我方丈师兄乃有道高僧,一派掌门之尊,如何能出手打伤
这样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再有千般的不是,我方丈师兄也
决计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乔峰心念一动:“这两个和尚坚决不认阿朱为玄慈方丈所
伤,那再好没有。否则的话,薛神医碍于少林派的面子,无
论如何是不肯医治的。”当下顺水推舟,便道:“是啊,玄慈
方丈慈悲为怀,决不能以重手伤害这样一个小姑娘。多半是
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摇掩骗,胡乱出手伤人。”
玄寂与玄难对望一眼,缓缓点头,均想:“乔峰这厮虽然
奸恶,这几句话倒也有理。”
阿朱心中在暗暗好笑:“乔大爷这话一点也不错,果然是
有人冒充少林寺的僧人,招摇撞骗,胡乱出手伤人。不过所
冒充的不是玄慈方丈,而是止清和尚。”可是玄寂、玄难和薛
神医等,又哪里猜得到乔峰言语中的机关?
薛神医见玄寂、玄难二位高僧都这么说,料知无误,便
道:“如此说来,世上居然还有旁人能使这门大金刚掌了。此
人下手之时,受了什么阻挡,掌力消了十之七八,是以阮姑
娘才不致当场毙命。此人掌力雄浑,只怕能和玄慈方丈并驾
齐驱。”
乔峰心下钦佩:“玄慈方丈这一掌确是我用铜镜挡过了,
消去了大半掌力。这位薛神医当真医道如神,单是搭一下阿
朱的脉搏,便将当时动手过招的情形说得一点不错,看来他
定有治好阿朱的本事。”言念及此,脸上露出喜色,说道:
“这位小姑娘倘若死在大金刚掌掌力之下,于少林派的面子须
不大好看,请薛神医慈悲。”说着深深一揖。
玄寂不等薛神医回答,问阿朱道:“出手伤你的是谁?你
在何处受的伤?此人现下在何处?”他顾念少林派声名,又想
世上居然有人会使大金刚掌,急欲问个水落石出。
阿朱天性极为顽皮,她可不像乔峰那样,每句话都讲究
分寸,她胡说八道,瞎三话四,乃是家常便饭,心念一转:
“这些和尚都怕我公子,我索性抬他出来,吓吓他们。”便道:
“那人是个青年公子,相貌很是潇洒英俊,约莫二十八九岁年
纪。我和这位乔大爷正在客店里谈论薛神医的医术出神入化,
别说举世无双,甚且是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
怕天上神仙也有所不及……”
世人没一个不爱听恭维的言语。薛神医生平不知道听到
过多少称颂赞誉,但这些言语出之于一个韶龄少女之口,却
还是第一次,何况她不怕难为情的大加夸张,他听了忍不住
拈须微笑。乔峰却眉头微皱,心道:“哪有此事?小妞儿信口
开河。”
阿朱续道:“那时候我说:‘世上既有了这位薛神医,大
伙儿也不用学什么武功啦?’乔大爷问道:‘为什么?’我说:
‘打死了的人,薛神医都能救得活来,那么练拳、学剑还有什
么用?你杀一个,他救一个,你杀两个,他救一双,大伙儿
可不是白累么了?’”
她伶牙俐齿,声音清脆,虽在重伤之余,又学了青城派
那些人的四川口音,但一番话说来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
众人都是一乐,有的更加笑出声来。
阿朱却一笑也不笑,继续说道:“邻座有个公子爷一直在
听我二人说话,忽然冷笑道:‘天下掌力,大都轻飘飘的没有
真力,那姓薛的医生由此而浪得虚名。我这一掌,瞧他也治
得好么?’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向我一掌凌空击来。我见他和
我隔着数丈远,只道他是随口说笑,也不以为意。乔大爷却
大吃一惊……”
玄寂问道:“他就伸手挡架么?”
阿朱摇头道:“不是!乔大爷倘若伸手挡架,那个青年公
子就伤不到我了。乔大爷离我甚远,来不及相救,急忙提起
一张椅子从横里掷来。他的劲力也真使得恰到好处,只听得
喀喇喇一声响,那只椅子已被那青年公子的劈空掌力击碎。那
位公子说的满口是软绵绵的苏州话,哪知手上的功夫却一点
也不软绵绵了。我登时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好像是飞进了云
端里一样,半分力气也无,只听得那公子说道:‘你去叫薛神
医多翻翻医书,先练上一练,日后替玄慈大师治伤之时,就
不会手足无措了。’”
玄难皱眉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他好像是说,将来要用这大金刚掌来打伤玄慈
大师。”
群雄“哦”的一声,好几人同时说道:“以彼之道,还施
彼身!”又有几人道:“果然是姑苏慕容!”所以用到“果然
是”这三字,意思说他们事先早已料到了。谁也不知阿朱为
了少林派冤枉慕容公子,他迟早与少林寺会有一番纠葛,是
以胡吹一番,先行吓对方一吓,扬扬慕容公子的威风。
游驹忽道:“乔兄适才说道是有人冒充少林高僧,招摇撞
骗,打伤了这姑娘。这位姑娘却又说打伤她的是青年公子。到
底是谁的话对?”
阿朱忙道:“冒充少林高僧之人,也是有的,我就瞧见两
个和尚自称是少林僧人,却去偷了人家一条黑狗,宰来吃了。”
她自知谎话中露出破绽,便东拉西扯,换了话题。
薛神医也知她的话不尽不实,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当
给她治伤,向玄寂、玄难瞧瞧,向游骥、游驹望望,又向乔
峰和阿朱看看。
乔峰道:“薛先生今日救了这位姑娘,乔峰日后不敢忘了
大德。”薛神医嘿嘿冷笑,道:“日后不敢忘了大德?难道今
日你还想能活着走出这聚贤庄么?”乔峰道:“是活着出去也
好,死着出去也好,那也管不了这许多。这位姑娘的伤势,总
得请你医治才是。”薛神医淡淡的道:“我为什么要替她治伤?”
乔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薛先生在武林中广行功
德,眼看这位姑娘无辜丧命,想必能打动先生的恻隐之心。”
薛神医道:“不论是谁带这姑娘来,我都给她医治。哼,
单单是你带来,我便不治。”
乔峰脸上变色,森然道:“众位今日群集聚贤庄,为的是
商议对付乔某,姓乔的岂有不知?”阿朱插嘴道:“啊哟,乔
大爷,既然如此,你就不该为了我而到这里来冒险啦。”乔峰
道:“我想众位都是堂堂丈夫,是非分明,要杀之而甘心的只
乔某一人,跟这个小姑娘丝毫无涉。薛先生竟将痛恨乔某之
意,牵连到阮姑娘身上,岂非大大的不该?”
薛神医给他说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道:“给不给人
治病救命,全凭我自己的喜怒好恶,岂是旁人强求得了的?乔
峰,你罪大恶极,我们正在商议围捕,要将你乱刀分尸,祭
你的父母、师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你
便自行了断罢!”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摆,群雄齐声呐喊,纷纷拿出兵刃。
大厅上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说不尽各种各样的长刀短剑,双
斧单鞭。跟着又听得高处呐喊声大作,屋檐和屋角上露出不
少人来,也都手执兵刃,把守着各处要津。
乔峰虽见过不少大阵大仗,但往常都是率领丐帮与人对
敌,己方总也是人多势众,从不如这一次般孤身陷入重围,还
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到底如何突围,半点计较也无,心
中实也不禁惴惴。
阿朱更是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乔大爷,
你快自行逃走。不用管我!他们跟我无怨无仇,不会害我的。”
乔峰心念一动:“不错,这些人都是行侠仗义之辈,决不
会无故加害于她。我还是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但随即
又想:“大丈夫救人当救彻。薛神医尚未答允治伤,不知她死
活如何,我乔峰岂能贪生怕死,一走了之?”
纵目四顾,一瞥间便见到不少武学高手,这些人倒有一
半相识,俱是身怀绝艺之辈。他一见之下,登时激发了雄心
豪气,心道:“乔峰便是血溅聚贤庄,给人乱刀分尸,那又算
得什么?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哈哈一笑,说道:
“你们都说我是契丹人,要除我这心腹大患。嘿嘿,是契丹人
还是汉人,乔某此刻自己也不明白……”
人丛中忽有一个细声细气的人说道:“是啊,你是杂种,
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种。”这人便是先前曾出言讥刺丐帮的,
只是他挤在人丛中,说得一两句话便即住口,谁也不知到底
是谁,群雄几次向声音发出处注目查察,始终没见到是谁口
唇在动。若说那人身材特别矮小,这群人中也无特异矮小之
人。
乔峰听了这几句话,凝目瞧了半晌,点了点头,不加理
会,向薛神医续道:“倘若我是汉人,你今日如此辱我,乔某
岂能善罢干休?倘若我果然是契丹人,决意和大宋豪杰为敌,
第一个便要杀你,免得我伤一个大宋英雄,你便救一位大宋
好汉。是也不是?”薛神医道:“不错,不管怎样,你都是要
杀我的了。”乔峰道:“我求你今日救了这位姑娘,一命还一
命,乔某永远不动你一根寒毛便是。”薛神医嘿嘿冷笑,道:
“老夫生平救人治病,只有受人求恳,从不受人胁迫。”乔峰
道:“一命还一命,甚是公平,也说不了是什么胁迫。”
人丛中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忽然又道:“你羞也不羞?你自
己转眼便要给人乱刀斩成肉酱,还说什么饶人性命?你
……”
乔峰突然一声怒喝:“滚出来!”声震屋瓦,梁上灰尘簌
簌而落。群雄均是耳中雷鸣,心跳加剧。
人丛中一条大汉应声而出,摇摇晃晃的站立不定,便似
醉酒一般。这人身穿青袍,脸色灰败,群雄都不认得他是谁。
谭公忽然叫道:“啊,他是追魂杖谭青。是了,他是‘恶
贯满盈’段延庆的弟子。”
丐帮群豪听得他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弟子,更加怒
不可遏,齐声喝骂,心中却也均栗栗危惧。原来那日西夏赫
连铁树将军,以及一品堂众高手中了自己“悲酥清风”之毒,
尽数为丐帮所擒。不久段延庆赶到,丐帮群豪无一是他敌手。
段延庆以奇臭解药解除一品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