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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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须老者没想到他竟会乘机相攻,实是无理已极,忙
挥锏招架,连退了四步方始稳定身形。这时他背心靠到了一
株杏子树上,已然退无可退,横过铁锏,呼的一锏打出,这
是他转守为攻的杀手锏之一。哪知风波恶喝道:“再打一个。”
竟然不架而退,单刀舞成圈子,向丐帮四老中的第四位长老
旋削过去。白须长老这一锏打出,敌人已远远退开,只恼得
他连连吹气,白须高扬。
这第四位长老两条手臂甚长,左手中提着一件软软的兵
刃,见风波恶攻到,左臂一提,抖开兵刃,竟是一只装米的
麻袋。麻袋受风一鼓,口子张开,便向风波恶头顶罩落。
风波恶又惊又喜,大叫:“妙极,妙极,我和你打!”他
生平最爱的便是打架,倘若对手身有古怪武功,或是奇异兵
刃,那更是心花怒放,就像喜爱游览之人见到奇山大川,讲
究饮食之人尝到新颖美味一般。眼见对方以一只粗麻布袋作
武器,他从来没和这种兵刃交过手,连听也没听见过,喜悦
之余,暗增戒惧,小心翼翼的以刀尖戳去,要试试是否能用
刀割破麻袋。长臂老者抖然间袋交右手,左臂回转,挥拳往
他面门击去。
风波恶仰头避过,正要反刀去撩他下阴,哪知道长臂老
者练成了极高明的“通臂拳”功夫,这一拳似乎拳力已尽,偏
是力尽处又有新力生出,拳头更向前伸了半尺。幸得风波恶
一生好斗,大战小斗经历了数千场,应变经验之丰,当世不
作第二人想,百忙中张开口来,便往他拳头上咬落。长臂老
者满拟这一拳可将他牙齿打落几枚,哪料得到拳头将到他口
边,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竟然咬了过来,急忙缩手,已然迟
了一步,“啊”的一声大叫,指根处已被他咬出血来。旁观众
人有的破口而骂,有的哈哈大笑。
包不同一本正经的道:“风四弟,你这招‘吕洞宾咬狗’,
名不虚传,果然已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枉你十载寒暑
的苦练之功,咬死了一千八百条白狗、黑狗、花狗,方有今
日的修为造诣。”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都笑了起来。段誉笑道:“王姑娘,
天下武学,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一招咬人的功夫,却
属于何门何派?”王语嫣微微一笑,说道:“这是风四哥的独
门功夫,我可不懂了。”包不同道:“你不懂?嘿嘿,太也孤
陋寡闻了。‘吕洞宾狗咬大九式’,每一式各有正反八种咬法,
八九七十二,一共七十二咬。这是很高深的武功啊。”段誉见
王语嫣喜欢,听包不同如此胡说八道,也想跟着说笑几句,猛
地想起:“那长臂老者是乔大哥的下属,我怎可取笑于他?”急
忙住口。
这时场中呼呼风响,但见长臂老者将麻袋舞成一团黄影,
似已将风波恶笼罩在内。但风波恶刀法精奇,遮拦进击,尽
自抵敌得住。只是麻袋上的招数尚未见底,通臂拳的厉害他
适才却已领教过,“吕洞宾咬狗”这一招,究竟只能侥幸得逞,
可一咬而不可再咬,是以不敢有丝毫轻忽。
乔峰见风波恶居然能和这位丐帮四老之一的长臂叟恶斗
百余招而不落败,心下也暗暗称奇,对慕容公子又看得高了
一层。丐帮其余三位长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观斗。
阿碧见风波恶久战不下,担起忧来,问王语嫣道:“王姑
娘,这位长臂老先生使一只麻袋,那是什么武功?”王语嫣皱
眉道:“这路武功我在书上没见过,他拳脚是通臂拳,使那麻
袋的手法,有大别山回打软鞭十三式的劲道,也夹着湖北阮
家八十一路三节棍的套子,瞧来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独创
的。”
她这几句话说得并不甚响,但“大别出回打软鞭十三
式”以及“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节棍”这两个名称,听在长
臂叟耳中却如轰轰雷鸣一般。他本是湖北阮家的子弟,三节
棍是家传的功夫,后来杀了本家长辈,犯了大罪,于是改姓
换名,舍弃三节棍决不再用,再也无人得知他的本来面目,不
料幼时所学的武功虽然竭力摒弃,到了剧斗酣战之际,自然
而然的便露了出来,心下大惊:“这女娃儿怎地得知我的底
细?”他还道自己隐瞒了数十年的旧事已为她所知,这么一分
心,被风波恶连攻数刀,竟有抵挡不住之势。
他连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见风波恶挥刀砍到,当即飞
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风波恶单刀斜挥,径自砍他
左足。长臂叟右足跟着踢出,鸳鸯连环,身子已跃在半空。风
波恶见他恁大年纪,身手矫健,不减少年,不由得一声喝采:
“好!”左手呼的一拳击出,打向他的膝盖。眼见长臂叟身在
半空,难以移动身形,这一拳只要打实了,膝盖纵不碎裂,腿
骨也必折断。
风波恶见自己这一拳距他膝头已近,对方仍不变招,蓦
觉风声劲急,对方手中的麻袋张开大口,往自己头顶罩落。他
这拳虽能打断长臂叟的腿骨,但自己老大一个脑袋被人家套
在麻袋之中,岂不糟糕之极?这一拳直击急忙改为横扫,要
将麻袋挥开。长臂叟右手微侧,麻袋口一转,已套住了他拳
头。
麻袋的大口和风波恶小小一个拳头相差太远,套中容易,
却决计裹他不住。风波恶手一缩,便从麻袋中伸了出来。突
然间手臂上微微一痛,似被细针刺了一下,垂目看时,登时
吓了一跳,只见一只小小蝎子钉在自己手臂之上。这只蝎子
比常蝎为小,但五色斑斓,模样可怖。风波恶情知不妙,用
力甩动,可是蝎子尾巴牢牢钉住了他手臂,怎么也甩之不脱。
风波恶急忙翻转左手,手臂往自己单刀刀上拍落,擦的
一声轻响,五色蝎子立时烂成一团。但长臂叟既从麻袋中放
了这头蝎子出来,决不是好相与之物,寻常一个丐帮子弟,所
使毒物已十分厉害,何况是六大长老中的一老?他立即跃开
丈许,从怀中取出一颗解毒丸,抛入口中吞下。
长臂叟也不追击,收起了麻袋,不住向王语嫣打量,寻
思:“这女娃儿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
包不同甚是关心,忙问:“四弟觉得如何?”风波恶左手
挥了两下,觉得并无异状,大是不解:“麻袋中暗藏五色小蝎,
决不能没有古怪。”说道:“没有什么……”只说得这四个字,
突然间咕咚一声,向前仆摔下去。包不同急忙扶起,连问:
“怎么?怎么?”只见他脸上肌肉僵硬,笑得极是勉强。
包不同大惊,忙伸手点了他手腕、肘节,和肩头三头关
节中的六处穴道,要止住毒气上行,岂知那五色彩蝎的毒性
行得快速之极,虽然不是“见血封喉”,却也是如响斯应,比
一般毒蛇的毒性发作得更快。风波恶张开了口想说话,却只
发出几下极难听的哑哑之声。包不同眼见毒性厉害,只怕已
然无法医治,悲愤难当,一声大吼,便向长臂老者扑了过去。
那手持钢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车轮战么?让我矮冬瓜
来会会姑苏的英豪。”钢杖递出,点向包不同。这兵刃本来甚
为沉重,但他举重若轻,出招灵动,直如一柄长剑一般。包
不同虽然气愤忧急,但对手大是劲敌,却也不敢怠慢,只想
擒住这矮胖长老,逼长臂叟取出解药来救治风四弟,当下施
展擒拿手,从钢杖的空隙中着着进袭。
阿朱、阿碧分站风波恶两侧,都是目中含泪,只叫:“四
哥,四哥!”
王语嫣于使毒、治毒的法门一窍不通,心下大悔:“我看
过的武学书籍之中,讲到治毒法门的着实不少,偏生我以为
没什么用处,瞧也不瞧。当时只消看上几眼,多多少少能记
得一些,此刻总不至束手无策,眼睁睁的让风四哥死于非命。”
乔峰见包不同与矮长老势均力敌,非片刻间能分胜败,向
长臂叟道:“陈长老,请你给这位风四爷解了毒罢!”长臂叟
陈长老一怔,道:“帮主,此人好生无礼,武功倒也不弱,救
活了后患大是不小。”乔峰点了点头,道:“话是不错。但咱
们尚未跟正主儿朝过相,先伤他的下属,未免有恃强凌弱之
嫌。咱们还是先站定了脚跟,占住了理数。”陈长老气愤愤的
道:“马副帮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报仇雪恨,还有
什么仁义理数好说。”乔峰脸上微有不悦之色,道:“你先给
他解了毒,其余的事慢慢再说不迟。”
陈长老心中虽一百个不愿意,但帮主之命终究不敢违拗,
说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走上几步,向阿朱和阿
碧道:“我家帮主仁义为先,这是解药,拿去罢!”
阿碧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乔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又向陈长老福了福,道:“多谢乔帮主,多谢陈长老。”接过
了那小瓶,问道:“请问长老,这解药如何用法?”陈长老道:
“吸尽伤口中的毒液之后,将解药敷上。”他顿了一顿,又道:
“毒液若未吸尽,解药敷上去有害无益,不可不知。”阿碧道:
“是!”回身拿起了风波恶的手掌,张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创
口中的毒液。
陈长老大声喝道:“且慢!”阿碧一愕,道:“怎么?”陈
长老道:“女子吸不得!”阿碧脸上微微一红,道:“女子怎么
了?”陈长老道:“这蝎毒是阴寒之毒,女子性阴,阴上加阴,
毒性更增。”
阿碧、阿朱、王语嫣三人都将信将疑,虽觉这话颇为古
怪,但也不是全然无理,倘若真的毒上加毒,那可不妙;自
己这一边只剩下包不同是个男人,但他与矮老者斗得正剧,但
见杖影点点,掌势飘飘,一时之间难以收手。阿朱叫道:“三
哥,暂且罢斗,且回来救了四哥再说。”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间,一交上了手,要
想脱身而退,却也不是数招内便能办到。高手比武,每一招
均牵连生死,要是谁能进退自如,那便可随便取了对方性命,
岂能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包不同听到阿朱的呼叫,心知风
波恶伤势有变,心下焦急,抢攻数招,只盼摆脱矮老者的纠
缠。
矮老者与包不同激斗已逾百招,虽仍是平手之局,但自
己持了威力极强的长大兵刃,对方却是空手,强弱显已分明。
矮老者挥舞钢杖,连环进击,均被包不同一一化解,情知再
斗下去,多半有输无赢,待见包不同攻势转盛,还道他想一
举击败自己,当下使出全力反击。丐帮四老在武功上个个有
独到的造诣,青城派的诸保昆、司马林、秦家寨的姚伯当都
被包不同在谈笑之间轻易打发,这矮老者却着实不易应付。包
不同虽占上风,但要真的胜得一招半式,却还须看对方的功
力如何,而矮老者显然长力甚强。
乔峰见王语嫣等三个少女脸色惊惶,想起陈长老所饲彩
蝎毒性极为厉害,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他
若命属下攻击敌人,情势便再凶险百倍,也是无人敢生怨心,
但要人干冒送命之险,去救治敌人,这号令可无论如何不能
出口。他当即说道:“我来给风四爷吸毒好了。”说着便走向
风波恶身旁。
段誉见到王语嫣的愁容,早就起了替风波恶吸去手上毒
液之心,只是心想乔峰是结义兄长,自己去助他敌人,于金
兰之义着实有亏,虽然乔峰曾命陈长老取出解药,却不知他
是真情还是假意。待见乔峰走向风波恶身前,真的要助他除
毒,忙道:“大哥,让小弟来吸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
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侧处,已抢在乔峰之前,抓
起风波恶的手掌,张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创口吸去。
其时风波恶一只手掌已全成黑色,双眼大睁,连眼皮肌
肉也已僵硬,无法合上。段誉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只
见那毒血色如黑墨,众人看了,均觉骇异。段誉还待再吸,却
见伤口中汩汩的流出黑血。段誉一怔,心道:“让这黑血流去
后再吸较妥。”他不知只因自己服食过万毒之王的莽牯朱蛤,
那是任何毒物的克星,彩蝎的毒质远远不及,一吸之下,便
顺势流了出来。突然风波恶身子一动,说道:“多谢!”
阿朱等尽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会说话了。”只见
黑血渐淡,慢慢变成了紫色,又流一会,紫血变成了深红色。
阿碧忙给他敷上解药,包不同给他解开穴道。顷刻之间,风
波恶高高肿起的手臂已经平复,说话行动,也已全然如初。
风波恶向段誉深深一揖,道:“多谢公子爷救命之恩。”段
誉急忙还礼,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风波恶笑道:“我
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在我却是大事。”从阿碧手中接过小瓶,
掷向陈长老,道:“还了你的解药。”又向乔峰抱拳道:“乔帮
主仁义过人,不愧为武林中第一大帮的首领。风波恶十分佩
服。”乔峰抱拳还礼,道:“不敢!”
风波恶拾起单刀,左手指着陈长老道:“今天我输了给你,
风波恶甘拜下风,待下次撞到,咱们再打过,今天是不打了。”
陈长老微笑道:“自当奉陪。”风波恶一斜身,向手中持锏的
长老叫道:“我来领教领教阁下高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
惊,齐声叫道:“四哥不可,你体力尚未复原。”风波恶叫道:
“有架不打,枉自为人!”单刀霍霍挥动,身随刀进,已砍向
持锏长老。
那使锏的老者白眉白须,成名数十载,江湖上什么人物
没会过,然见风波恶片刻之前还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岂知
一转眼间,立即又生龙活虎般的杀来,如此凶悍,实所罕有,
不禁心下骇然。他的铁锏本来变化繁复,除了击打扫刺之外,
更有锁拿敌人兵刃的奇异手法,这时心下一怯,功夫减了几
成,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乔峰眉头微皱,心想:“这位风朋友太也不知好歹,我段
兄弟好意救了你的性命,怎地不分青红皂白的又去乱斗?”
眼见包不同和风波恶两人都渐占上风,但也非转眼间即
能分出胜败,高手比武,瞬息万变,只要有一招之式使得巧
了,或者对手偶有疏忽,本来处于劣势者立时便能平反败局。
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旁观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