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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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力?”镇南王笑道:“你内伤不轻,早治一刻好一刻。待得
见了大哥,他就不让我动手,自己要出指了。”
木婉清见高昇泰本来脸色白得怕人,但只这片刻之间,双
颊便有了红晕,心道:“原来段郎的爹爹内功深厚之极,怎地
段郎他……他却又全然不会武功?”
褚万里牵过一匹马来,服侍镇南王上马。镇南王和高昇
泰并骑徐行,低声询问敌情。段誉与母亲有说有笑,在铁甲
卫士前后拥卫之下向大理城驰去,却不免将木婉清冷落了。
黄昏时分,一行人进了大理城南门。“镇南”、“保国”两
面大旗所到之处,众百姓大声欢呼:“镇南王爷千岁!”“大将
军千岁!”镇南王挥手作答。
木婉清见大理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
华。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笔直一条大石路,大路尽头耸立着
无数黄瓦宫殿,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目为之
眩。一行人来到一座牌坊之前,一齐下马。木婉清见牌坊上
写着四个大金字“圣道广慈”,心想:“这定是大理国的皇宫
了。段郎的伯父竟住在皇宫之中,想必位居高官,也是个甚
么王爷、大将军之流。”
一行人走过牌坊,木婉清见宫门上的匾额写着“圣慈
宫”三个金字。一个太监快步走将出来,说道:“启禀王爷:
皇上与娘娘在王爷府中相候,请王爷、王妃回镇南王府见驾。”
镇南王道:“是了!”段誉笑道:“妙极,妙极!”玉虚散人横
他一眼,嗔道:“妙甚么?我在皇宫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
监道:“娘娘吩咐,务请王妃即时朝见,娘娘有要紧事和王妃
商量。”玉虚散人低声道:“有甚么要紧事了?诡计多端。”段
誉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母亲不肯回自己王府,是
以先到镇南王府去相候,实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心
下甚喜。
一行人出牌坊后上马,折而向东,行了约莫两里路,来
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
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门口站满了
亲兵卫士,躬身行礼,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镇南王首先进了府门,玉虚散人踏上第一级石阶,忽然
停步,眼眶一红,怔怔的掉下泪来。段誉半拉半推,将母亲
拥进了大门,说道:“爹,儿子请得母亲回来,立下大功,爹
爹有甚么奖赏?”镇南王心中喜欢,道:“你向娘讨赏,娘说
赏甚么,我便照赏。”玉虚散人破涕为笑,道:“我说赏你一
顿板子。”段誉伸了伸舌头。
高昇泰等到了大厅上,分站两旁,镇南王道:“泰弟,你
身上有伤,快坐下。”段誉向木婉清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
见过皇上、皇后,便来陪你。”木婉清实是不愿他离去,但也
无法阻止,只得委委曲曲的点了点头,径在首座第一张椅上
坐了下来。其余诸人一直站着,直等镇南王夫妇和段誉进了
内堂,高昇泰这才坐下,但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等人却
仍垂手站立。
木婉清也不理会,放眼看那大厅,只见正中一块横匾,写
着“邦国柱石”四个大字,下首署着“丁卯御笔”四个小字,
楹柱中堂悬满了字画,一时也看不了这许多,何况好多字根
本不识。侍仆送上清茶,恭恭敬敬的举盘过顶。木婉清心想:
“这些人古怪真多。”又见只有她自己与高昇泰两人有茶。朱
丹臣等一干人迎敌之时威风八面,到了镇南王府,却恭谨肃
立,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哪里像甚么身负上乘武功的英雄好
汉?
过得半个时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烦起来,大声叫道:“段
誉,段誉,干么还不出来?”
大厅上虽站满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气,只声不出,木婉
清突然大叫,谁都吓了一跳。高昇泰微笑道:“姑娘稍安毋躁,
小王爷这就出来。”木婉清奇道:“甚么小王爷?”高昇泰道:
“段公子是镇南王世子,那不是小王爷么?”木婉清自言自语:
“小王爷,小王爷!这书呆子像甚么王爷?”
只见内堂走出一名太监,说道:“皇上有旨:着善阐侯、
木婉清进见。”高昇泰见那太监出来,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
木婉清却仍大刺刺的坐着,听那太监直呼己名,心中不喜,低
声道:“姑娘也不称一声,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得的么?”高
昇泰道:“木姑娘,咱们去叩见皇上。”
木婉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要去见皇帝,心头也
有些发毛,只得跟在高昇泰之后,穿长廊,过庭院,只觉走
不完的一间间屋子,终于来到一座花厅之外。
那太监报道:“善阐侯、木婉清朝见皇上、娘娘。”揭开
了帘子。
高昇泰向木婉清使个眼色,走进花厅,向正中坐着的一
男一女跪了下去。
木婉清却不下跪,见那男人长须黄袍,相貌清俊,问道:
“你就是皇帝么?”
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国当今皇帝段正明,帝号
称为保定帝。大理国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建国,比之赵匡胤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还早了廿三年。大理段氏其先为武威郡
人,始祖段俭魏,佐南诏大蒙国蒙氏为清平官,六传至段思
平,官运海节度使,丁酉年得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十四
传而到段正明,已历一百五十余年。
是时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岁尚幼,太皇太后高氏
垂帘听政。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废除苛政,百姓康乐,华
夏绥安,实是中国历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主,史称“女中
尧舜”。大理国僻处南疆,历代皇帝崇奉佛法,虽自建帝号,
对大宋一向忍让恭顺,从来不以兵戎相见。保定帝在位十一
年,改元三,曰保定、建安、天祐,其时正当天祐年间,四
境宁静,国泰民安。
保定帝见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皇帝,
不禁失笑,说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说大理城里好玩么?”木
婉清道:“我一进城便来见你了,还没玩过。”保定帝微笑道:
“明儿让誉儿带你到处走走,瞧瞧我们大理的风光。”木婉清
道:“很好,你陪我们一起去吗?”她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
住微笑。
保定帝回视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娃儿要咱
们陪她,你说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几
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吗?果然挺美丽的。”保定帝呵呵大
笑,说道:“誉儿,木姑娘天真诚朴,有趣得紧。”
木婉清问道:“你为甚么叫他誉儿?他常说的伯父,就是
你了,是不是?他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气,你别打他了,
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记板子,既
是姑娘说情,那就饶过了。誉儿,你还不谢谢木姑娘。”
段誉见木婉清逗得皇上高兴,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
随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说道:“谢过木姑娘说情之德。”
木婉清还了一礼,低声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
谢倒是不用谢的。”转头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总是个
很凶很可怕的人,哪知道你……你很好!”
保定帝除了幼年时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称赞之外,十余
年来人人见他恭敬(炫)畏(书)惧(网),从未有人赞过他“你很好”三字,但
见木婉清犹如浑金璞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对她更增三分
喜欢,向皇后道:“你有甚么东西赏她?”
皇后从左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递了过去,道:“赏了你罢。”
木婉清上前接过,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谢谢
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东西送给你。”皇后微微一笑,
说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忽听得西首数间屋外屋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的屋
上又是阁的一响。
木婉清一惊,知有敌人来袭,那人来得好快。但听得飕
飕数声,几个人上了屋顶,褚万里的声音喝道:“阁下深夜来
到王府,意欲何为?”
一个嗓子嘶哑的粗声道:“我找徒儿来啦!快叫我乖徒儿
来见我。”正是南海鳄神。
木婉清吃惊更甚,虽知王府中戒备森严,卫士如云,镇
南王、高昇泰、玉虚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诸人均武功高强,但
南海鳄神实在太也厉害,如再得叶二娘、云中鹤,以及那个
未曾露过面的“天下第一恶人”相助,四恶联手,倘要强掳
段誉,只怕也是不易阻挡。
只听褚万里喝道:“阁下高徒是谁?镇南王府之中,哪有
阁下的徒儿?快快退去!”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半空中伸下一张大手,将厅门上悬
着的帘子撕为两半,人影一晃,南海鳄神已站在厅中。他豆
眼骨溜溜的一转,已见到段誉,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说得
不错,乖徒儿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为徒,跟我去学功夫。”
说着伸出鸡爪般的手来,抓向段誉肩头。
镇南王见他这一抓来势劲急,着实厉害,生怕他伤了爱
子,当即挥掌拍去。两人手掌相碰,砰的一声,均感内力受
震。南海鳄神心下暗惊,问道:“你是谁?我来带领我的徒儿,
关你甚么事?”镇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这孩子是我儿
子,几时拜你为师了?”
段誉笑道:“他硬要收我为徒,我说早已拜过师父了,可
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鳄神瞧瞧段誉,又瞧瞧镇南王段正淳,说道:“老的
武功倒很强,小的却是一点不会,我就不信你们是爷儿俩。段
正淳,咱们马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儿子好了。可是你教武
功的法子不对,你儿子太过脓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
淳道:“可惜甚么?”南海鳄神道:“你儿子很像我,是块极难
得的学武材料,只须跟我学得十年,包他成为武林中一个了
不起的高手。”
段正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适才跟他对掌,已知此
人武功好生了得,正待回答,段誉已抢着说道:“岳老三,你
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师父,你回南海万鳄岛去再练二十年,再
来跟人谈论武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凭你这小子,也
配说我武功不行?”
段誉道:“我问你:‘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
则改’,那是甚么意思?”南海鳄神一呆,怒道:“那有甚么意
思?胡说八道。”段誉道:“你连这几句最浅近的话也不懂,还
谈甚么武学?我再问你:‘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
其道大光。’那又是甚么意思?”
保定帝、镇南王、高昇泰等听到他引《易经》中的话来
戏弄此人,都不禁好笑。木婉清虽不懂他说些甚么,但猜到
多半是酸秀才在掉书包。
南海鳄神一怔之间,只见各人脸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
段誉说的多半不是好话,大吼一声,便要出掌相击。段正淳
踏上半步,拦在他与儿子之间。
段誉笑道:“我说的都是武功秘诀,其中奥妙无穷,料你
也不懂。你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做我师父,岂不笑歪了天
下人的嘴巴?哈哈,我的师父有的是玉洞神仙,有的是饱学
宿儒,有的是大德高僧。你啊,再学十年,也未必能拜我为
师。”
南海鳄神大吼:“你拜的师父是谁?叫他出来,露几手给
我瞧瞧。”
段正淳见来者只是四恶之一,武功虽然不弱,比自己可
还差了一筹,不妨拿这浑人来戏耍一番,以博皇上、皇后与
夫人一粲,当下由得儿子信口胡说,也不出言阻止。
段誉见伯父脸上笑嘻嘻地,父亲又对己纵容,更加得意
了,向南海鳄神道:“好,你有胆子便在这里,我去请我师父
来,你可别吓得逃走。”南海鳄神怒道:“我岳老二一生纵横
江湖,怕过谁来?快去,快去。”段誉转身出房。
南海鳄神向各人脸上逐一瞧去,只见人人都是脸露微笑,
心想:“我这徒儿武功这等差劲,狗屁不如,他师父会有甚么
能耐?老子半点也不用怕他。”
只听得靴声橐橐,两个人走近房来。段誉在门外说道:
“岳老三这家伙逃走了么?爹,你别让他逃走,我师父来啦。”
南海鳄神吼道:“我逃什么?他妈的,快叫你师父进来。你不
肯改投明师,想是你的暗师不答允。我先把你的狗屁师父的
脖子扭断,你没了师父,就非拜我为师不可。哈哈,这主意
高明之极。”
他自称自赞声中,段誉带了一人进来,众人一见,忍不
住哈哈大笑。
这人小帽长袍,两撇焦黄鼠须,眯着一双红眼睛,缩头
耸肩,形貌猥琐,玉虚散人等认得乃是王府中管帐师爷的手
下霍先生。这人整日价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专爱和王府中
的仆役赌博。这时带着七分酒意,胸前满是油腻,被段誉拖
着手臂,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一进花厅,便向保定帝和皇
后叩下头去。保定帝不认得他是谁,说道:“罢了!”
段誉挽着霍先生的手臂,向南海鳄神道:“岳老三,我诸
位师尊之中,以这位师父武功最浅,你须先胜得了他,方能
跟我另外的师父比武。”南海鳄神哇哇大叫,说道:“三招之
内,我岳老二若不将他摔个稀巴烂,我拜你为师。”段誉眼光
一亮,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倘
若不作数,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叫道:“来,来,
来!”段誉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师父动手,我自
己来接你三招也成。”
南海鳄神听到云中鹤的传言,匆匆忙忙赶来大理镇南王
府,一心只想擒去段誉,要他作南海一派的传人,待得和段
正淳对了一掌,始有惧意,觉得要在这许多高手环绕之下擒
走段誉,实在大为不易,单是徒儿的老子,恐怕就打他不过,
听得段誉愿和自己动手,当真再好不过,一出手就可将他扣
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强,也就不敢动弹,只有眼睁睁的让自
己将徒儿带走,便道:“好,你来接我三招,我不出内力,决
不伤你便是。”
段誉道:“咱们言语说明在先,三招之内你如打我不倒,
那便如何?”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
弱书生,别说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内要
是打你不倒,我就拜你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