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笔--枝上东君信-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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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老妇人一提起老白,东华立刻就联想到了那个已经死掉的老白。
老妇人喂着东华吃了几口,东华吃到嘴里,只觉得这饭菜真的和以前那个老白烧的味道一模一样,不由心下迷惑更深。
老妇人喂完饭,将饭菜都撤了下去。东华抬眼叫住了老妇人:“嗳,你叫什么?”
老妇人一怔,道:“年姑娘,我是老白的内人啊,你一向不都是叫老奴白婆子的吗?”
老白的老婆?
东华这才惊讶了。
以前那个老白,自她有印象起就一直单身在她家当厨子,沉默地不发一语,也没听说他有老婆孩子什么的。
这老妇人居然自称是老白的老婆?
“我叫什么?”东华虽然知道这话问得极蠢,可她现在头脑里晕沉沉的,只想快点得到答案。
老妇人一笑:“年姑娘,你怎么也学得和华姑娘一样调皮了?只有华姑娘才动不动就抓着人问她‘我是谁’啊?”说着摇摇头,端着碗筷出去,把门关得严严的。
东华震惊地坐在床上,半晌动弹不得。
年姑娘?华姑娘?
东馆主?主母?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知道,以前她曾有个早夭的姐姐,据说那个姐姐名字就叫东年。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东华坐床上呆了一会儿,抬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
的确,若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来这手似乎比以前小一些。
东华猛地跳下床,扑到梳头柜边上,抓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虽然铜镜照人模糊,但仍能隐约看出镜中的那个小女孩一脸的小红点,甚至细看的话连脖子上都有。那小女孩细眉秀目,虽然跟原来的自己有些相像,不过东华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自己原来那张脸。
更重要的是,镜中的那个小女孩,明显刚刚十一二岁。
东华呆坐在绣墩上,半晌,才用手费力地在后背上抓了几下。
其实就算不用抓,她也知道,后背根本没有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肯定不是刚受过家法的样子。
东华慢慢站起来,在屋中走了一圈。
的确,这房间大面儿上和她的房间一样,除了一些按说早该毁坏丢弃的东西以外。
她明明记得,她委屈愤怒之下,推了王书礼一把,结果害他摔破了头,王家人闹上门来,她生受了一顿家法。
晚上她口渴时叫不到人,自己下地倒水,却晕了过去。
怎么醒来,却是这么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情景?
她年纪变小了,身上的伤不见了,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死去的下人又活了过来,最主要的是,她居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按理说也该是没活到一岁便矢折了的。那原来的那个她呢?原来的她又去了哪里?
东华坐在绣墩上,呆呆地想着。
门一响,白婆子又进来了。她看到东华坐在绣墩上,忙道:“年姑娘,你这疹子还没出全呢,还是多在床上躺躺的好,不要总是下来走动。等下郎中还会过来诊看,你也不用担心。馆主和主母不来是因为他们没出过疹子,你别乱想了。其实他们每天都有问过你的情况,关心得不得了呢。”说着走上来拉着东华又把她送到了床上。
东华任由白婆子折腾着,一语不发。
白婆子安置好了她,又去壁角的小炉子里看了看。那小炉子明显是新搭起来的,上面放着药罐,熬着药液。药水已经开了,不停地翻滚着,满屋子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东华看着白婆子东忙西忙,忽地开口问道:“我叫东年,是么?”
白婆子道:“是啊,年姑娘,你是不是想主母了?华姑娘一问这话,就是想主母了。只是她嘴巴硬,不肯承认。”
东华想想以前的自己,好像确实是有这个毛病,不由“扑哧”一笑,但再一想到这里有着另外一个“东华”,而原本的东华居然变成了东年,心里就又有种怪怪的感觉。
白婆子忙完了那边,又急匆匆走过来探了探东年的额头,道:“还是有些烧,等下再帮年姑娘用那些个药水子洗洗。前几天烧得那么厉害,还好这郎中不错,办法很有用,这几天一直这么洗着脸,烧倒好像也退了些。……只是这疹子老是出不全,也不是个事儿。”
东年听她嘴里唠唠叨叨地说着,自己却渐渐有些困乏起来,便合上眼慢慢睡了过去。后来隐约听得门响,似乎有男子的声音问过她的病情,又有微凉的手指搭到她的脉上。这些她好像都有听到,又仿佛没怎么听清,一会儿像是在梦里,一会儿又像是真实的。
睡梦里,她似乎又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从小长到大,跟着爹学武术,学拳脚功夫,打倒了武馆里的几个学徒,结果那些小学徒们都笑话她,说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后来有一次她偷溜出武馆去,在街上和一群小孩子玩,玩到后来,争吵起来,一个跋扈的小男孩仗着他那边人多,非要她认错。她不肯,一怒之下把那小男孩和他那边的人都打了一顿,虽然自己也挂了彩,鼻青脸肿地,可是终究是赢了。
从此,东馆主女儿的坏名声便在那些小孩子中慢慢传扬来开。
她从小被父母宠着,又被当男孩养大,父母从来不强求她去学女红诗书一类的东西,一切只让她凭兴趣去学。也因此她只学了字,能看懂书,便不再学下去了。什么《女诫》《女训》等等的书,她全都没碰过。反倒是拳脚功夫,她一直坚持学了下来,从不曾放弃。
因为,对她来说,那是她不被别的小孩子欺负而且还能欺负回去的唯一途径。
和别的闺阁女子相比,她虽然外表不比她们差,可是她不会弱柳扶风般地走,不会轻声细语地说话,不会绣漂亮的花样,不会出口成章落笔成诗,甚至她只爱拳脚,从不像别的女子那样轻扫蛾眉,细心梳妆。
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她一样也没有。
十七年里,她活得很自由。她的父母不像别家里的家长那般束缚她,强逼她学这学那,做这做那,他们只是让她按她喜欢的样子去发展,选她喜欢的那条路走。
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可是,别人不喜欢这样的她。
除了她的父母及大伯,似乎万县里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她。
就连大伯的那些妻妾,都是表面上对她喜笑颜开,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她虽然直率,但她不傻。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喜欢她,真的对她好,她心里明白。
十七年的岁月,像一幅画一般在她眼前一点点展开卷过,在最后她受过家法之后,留在她耳边的,是她的娘姚氏那句带着叹息的话:“娘在想,一直把你当男孩子养,又娇惯成这样,到底是不是错了?”
错了么?
没错么?
东年的心突然闷了起来,既而一口气没喘得及,猛地咳了起来,那十七年的画卷也渐渐卷起消隐,入眼的,仍是自己的那张青纱床帐。
白婆子急忙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胸口,帮她顺着气,等她咳得平了一些,又从桌上倒杯水递了过来,嘴里仍旧是絮絮叨叨的:“年姑娘喝杯水吧。这出了疹子呢,就得多喝水。多喝点水,才能好得快。你看这新搭了个炉子,也是郎中说的,他说在房间里熬药,这药气熏着,对年姑娘的身体也有好处,能好得更快些。”
东年在她的絮叨声里喝了水,将空杯递给她,问道:“我这疹子出了几天了?”
白婆子笑道:“年姑娘这是在房间里觉得闷了,老觉得时间过得慢。这疹子也有四天了,按说这几天要是能全发出来,那也就差不多好了。不过年姑娘你可千万小心,再痒也不能抓脸啊,不然真的会破了相呢。”
东年笑笑,道:“我知道了,白婆婆。你去忙你的吧,等下吃药时再叫我,我身上还有点乏,再躺一会儿。”
白婆子道:“好。”说着仔细给东年放下了床帐,才轻手轻脚去做自己的事了。
闻骂声东年思量
东年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身上很乏,但其实根本睡不着。任谁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里怕是都难以接受。
只是,她变成的是自己的姐姐,那个本来是连一岁都没有活到的女孩。现在看看她不但活到了十多岁,居然还长得蛮秀气的。
这算什么情况?借尸还魂么?可是她所借的“尸”分明是早十七年前就已经深埋地下的尸骨,何来的顺利成长到十多岁?
但不管怎么说,父母总算还是自己原来的父母。
自己的身份却变成了另外一个。
幸还是不幸?
东年又想起了王书礼,不知道是不是猝逢大变的原因,现在再想起那个王神童,她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东年听着白婆婆在房中轻轻地走来走去,忙这忙那。房间里的药味很浓,若是放在从前,东年肯定早就跳起来嚷着难闻死了,现在她却只觉得疲惫,想着如果能早点出了疹子,就能够早点见到父母了。
虽然刚刚挨过家法,她却很想父母,很想很想。
一醒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只想躲在父母怀里大哭一场,跟他们诉诉委屈。
白婆婆小心地将煎好的药从火上取下来,倒进一只小碗里,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碗。她端着药罐悄悄出去倒了药渣,洗刷干净,打开一包新药,倒进药罐里,加了水进去,继续在火上熬煮。
那碗煎好的药,白婆婆用小匙搅了半天,又放了两颗糖在旁边,才把药碗端过去,轻轻叫道:“年姑娘?年姑娘?喝药了,喝了药再睡吧。”
东年并没有睡着,所以白婆婆第一遍叫她时,她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药稍稍有些热,但还算能入口,估计白婆婆是怕药冷了失了药效。东年也没有多说话,端起药碗直接全倒进了嘴里。
白婆婆见她喝得利索,急忙把糖拿过来,塞了一颗在她嘴里,道:“年姑娘先含块糖甜甜口,老奴先去把碗刷了。”
说着收拾了碗匙出去了。
东年呆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踩着鞋下了床。房间里的摆设之前就看过了,现在再看也少了那种新奇和震撼。
正百无聊赖地在房里转着圈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打发时间,东年忽然发现紧关着的窗户上,有一处窗纸居然被捅开了一小块,一只眼睛在纸洞处正滴溜溜转着盯着她。
她吓得心一颤,那眼睛的主人见到被她发现了,“嗖”一下离开了那个小洞。
东年站地上想了想,想起适才白婆婆说她爹娘一直记挂着她,难道是他们来偷偷看她了?再一想又不像,爹娘若是来看她,不至于一被她发现就躲开了。
东年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到窗纸上的小洞处再有人凑过来,就转身想回床上去。
刚把身子转过去,就听到身后“咚”地一声响,声音很细微,不过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东年猛转过身。
小洞上还是没人,但是小洞下面的书案上,一颗小石子正在桌面上滚动着,石子很小,看样子是被人从小洞里丢过来的。
东年眨眨眼,想了想,继续转身往床边走。
“喂!”一个稚气的孩童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有点耳熟。
带点嚣张,带着娇纵,带着几分霸道。
有点……像她以前的声音?
窗外的人听不到东年的回话,似乎有点气闷和不甘,但又不太敢再凑到窗纸上往里面看,只得隔着窗户叫道:“病鬼!丑病鬼!”
东年皱了皱眉头。
这谁家的小孩儿这么没教养?她是出疹子了没错,可是哪有跑到人家房间外面叫着病鬼丑病鬼的?这不是欺到人家门上了么?
欺到……门上?
声音有点像……自己的?
东年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儿。
难不成,窗户外面那个人,就是自己?另一个……自己?
东年正想着,忽听外面传来了白婆婆的声音:“哎哟喂,我说华姑娘,你怎么跑这来了?这里可不是你小孩子来玩的地方喂。小心你染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馆主和主母都不敢过来呢,华姑娘你赶紧去别处玩吧。”
外面再没什么声音,估计那个小女孩听了白婆婆的话就跑掉了。
白婆婆悄悄开了门,看到东年踩着鞋子站在地上,忙走过来道:“年姑娘,可不能老站在地上哎,这鞋子都没穿好,万一着了凉怎么办?”说着就把东年往床上带。
东年随着她的手上了床,装作不经意地道:“刚刚外面你在和谁说话?”
白婆婆道:“华姑娘咯。平时总是欺负你,还好你脾气好,让着她。”说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这馆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好的姑娘家,都和年姑娘你一样文文静静呆在房间里做点女红写点字的多好,非要把华姑娘弄到武馆去练什么拳脚,搞的现在华姑娘天天上树掏鸟窝,要不就是穿着新衣服跳到河里去抓鱼,比那些淘小子还淘。……还老是和外面那些孩子打架。”
东年听着白婆婆的唠叨,想着这里还真有另外一个自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似乎有点期待,有点迷惘,有点困惑,还有点兴奋。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白婆婆转身去拿了装了药水的脸盆和毛巾过来,道:“年姑娘,再擦把脸吧,多擦一擦还是很管用呢。”
东年依着她,让她擦了脸,突然想到,自己十来岁时,似乎也确实做过白婆婆刚刚说过的爬树下河的事。
原来,这个东华,还真和以前的自己差不多?
“白婆婆,我多大了?”想起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年姑娘怎么出了次疹子连年纪都不记得了?”白婆婆倒没疑心,“你不是刚过完十二岁生日不久嘛。”
十二岁……
白婆婆帮东年擦了脸,收拾干净后又转身出去了。她得把今天东年的出疹情况向东北方和姚氏说一下,宽宽他们的心。
东年听着门“吱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