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翎雪--易钗-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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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拭一遍。
李玄矶下手虽极轻柔,洛小丁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左颊因为红肿,肌肤格外敏感,只稍稍碰触,便如被针扎。李玄矶缩了缩手,问道:“很疼?”
洛小丁摇头,一边道:“师父,我自己来。”她心里慌得不行,只觉别扭,师父这份忽如其来的恩宠,实在叫人难以消受,洛小丁甚至觉得惶恐,正想站起身来,却被李玄矶一把摁在椅上。
“叫你坐下!”李玄矶脸色微寒,语声中颇有恼意。
洛小丁听他语气严厉,便再不敢动,只定定望着前面,心里叫苦不迭,只悔前两日没有听鹧鸪的话到霍师伯那里去看,她对师父,向来是既敬又怕,何曾敢在他面前有一丁点儿放肆?哪及在慈和的霍师伯面前随意?如今师父替她上药,竟比上刑还要难过。过了片刻,左颊上有什么轻轻滑过,一丝沁凉含着幽香从肌肤渗透下去,脸颊上的灼痛竟因这沁凉而有所舒缓。
李玄矶拿木签挑了药膏仔细涂抹,轻轻道:“这‘冰玉散’对你这一类的碰伤最为有效,只需敷上两三日,肿便会消。”
洛小丁不敢应声,只觉师父离自己越来越近,鼻息暖暖扑在她脸上,她忍不住往后便是一缩,缩了一下又觉不妥,微偏过脸看了师父一眼。
李玄矶正专心致志往她脸上上药,此时此刻,他面目宁和,唇角微漾着笑,不见丝毫冰冷锐利的戾气,他看着她,眼中——分明柔情似水,就像……就像,她迷惑地想,脑中忽然嗡地一声,就像大师兄看元宵姐姐那样……
洛小丁的心跳一霎那间加快,怎么可以?他是师父……不不,是她看错了,她一定是看错了,自己真是胡思乱想了。她越想越觉羞惭,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慌忙别转脸去,只稍稍一动,便被李玄矶止住:“别动!”
李玄矶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令她一动也不能动,她没有办法,只好闭上眼睛,神思乱纷纷,恍惚中听得李玄矶低低唤了一声:“小丁……”
洛小丁胡乱“嗯”了两声,只是不敢睁眼,只觉师父的手指从她发鬓边轻轻滑过,而后师父温暖的气息离得远了,她听到师父淡而无波的声音:“涂好了……晚上再涂一遍,别擦掉,等明日一早起来,红肿应会消去大半。”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睁开眼来。李玄矶已走到桌子那边,伸手盖好那白色的盒子,放于靠墙边的雕花榆木柜上,道:“晚上我便不过来了,这阵子城里事情多,乱得很,你别跟着人乱掺合。”
洛小丁忙站起身答话:“弟子明白,请师父放心。”
李玄矶凝目看定她,眸中暗潮起起落落,凝成一潭幽黑之色。过了良久,他才低低叹气:“我最不放心……便是你。”如何能放心?她这模样,这样的身形体态,还能掩人耳目多久?
第一卷 29。元宵
连日来阴云蔽日,接近半月,祠堂被炸一事仍未盖棺定论,案情进展曾一度停滞不前,外间有传,此事乃混入城中奸细所为,诸如此类,不一而谈。
外面虽传得沸沸扬扬,取松院却讳莫如深,底下有几个多嘴的因为私议此事,被秦管家一顿荆杖,赶了出去,自此再无人敢多言多语。
洛小丁遵师父嘱咐,每日早晚将那“冰玉散”敷于患处,果然立竿见影,不到两日,红肿已消散大半,到了第三日竟完全看不出红肿的痕迹,且无一点暗沉疤痕遗留,又恢复昔日的如玉容颜,李玄矶见了也颇欣慰。
这一日,取松院忽然张灯结彩,廊上檐下挂满彩灯,底下丫鬟仆妇个个喜气洋洋,忙得不亦乐乎。洛小丁甚觉奇怪,一问鹧鸪才知是正月十五,要闹元宵。她自在取松院,每日浑浑噩噩度日,过得竟连天时地日都不知晓。
鹧鸪道:“城主今晚上要在后花厅设宴,请各位主事舵主前来赏灯……到时只怕有不少人,难得热闹一回呢。”
洛小丁“唔”了一声,接过鹧鸪手里的彩灯帮她挂好,心想,这个年日确也清冷闷人,也该热闹一回了。
到了午时,李玄矶着人传她过去一起用饭,表团圆之意。饭后盥漱毕,李玄矶端了茶慢慢啜饮,并没有立刻遣她回去,洛小丁知他必是有事交待,只好站于一旁等候。
李玄矶看她一眼道:“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见洛小丁落座,便道,“晚间的宴席请得都是各部阁的主事,你如今并未挂职,可不必过来。”
洛小丁低头应道:“弟子知道了。”
李玄矶迟疑片刻,又道:“今晚上城里放夜,你若是想出去逛逛,便带小郭一起去。”
洛小丁忙道:“不过是些花灯,年年都看,都看腻了,不去也没什么。”
李玄矶听她如此说,倒愣住了,沉了一沉,方道:“这也随你……没别的的事情了,你先去吧!”洛小丁正要起身告退,李玄矶忽然又叫住她,说道:“今日是你元宵姐姐的生辰,你可有送礼过去?”
“糟了,我把这事给忘了。”洛小丁经他提醒,猛然想起这件事来,霍元宵是正月十五所生,故而取名“元宵”,她这些日子是过糊涂了,竟连元宵姐姐的生辰都给忘了,往年这时总有尚悲云提醒,大家伙便一起前去祝贺,今年出了祠堂那件事,大师兄只怕忙得焦头烂额,便是心里记着,又哪有功夫给她操办?
李玄矶道:“你霍师伯原想请我们过去,可我这里又脱不开身……只叫人带了礼过去,你的那一份我也顺便送了,你就不必挂着了。”
洛小丁一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师父待她,虽说斥责喝骂的时候居多,可事无巨细又总能替她想的这么周全,她简直分不清师父对她是好还是不好?心里一阵阵酸楚,又一阵阵感激,兜兜转转,来往反复,半晌才开口道:“多谢师父!”语声微颤,似难以自已。
到了晚间,院里各处点燃花灯,灯火辉煌,各院主事陆续来到,总有二三十人,坐了满满一厅。阙金寒因要巡夜,无法前来,李玄矶特意命人送去元宵点心以示抚慰。尚悲云四下望了几遍,都没瞧见洛小丁的人影,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偷偷向旁边的秦管家问道:“我三师弟怎么没来?”
秦管家朝李玄矶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三公子身体不适,不想出来见客,城主命他在屋里歇着。”
尚悲云皱眉道:“身体不适,要不要紧?我瞧瞧他去。”说着便站起身往花厅外走。
秦管家连忙阻止,道:“大概是伤了风,已经服下药睡了,大公子不必担心。”
尚悲云听得洛小丁睡了,这才作罢。又坐了半个时辰,龙骖分堂那边忽然送来急报,事出紧急,需立即赶过去,尚悲云挨到李玄矶身边,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李玄矶点头道:“你先过去,有什么变故速派人报来。”
尚悲云应一声,而后跟其余主事告辞,带着报信人出了花厅往前面行去。走到前院,看见通往书阁的回廊,忽又想起洛小丁来,便折转身往那里去,走到角门处时,见里面黑灯瞎火,静寂一片,心想:“当真是睡了,即如此,我便不打搅她了。”
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平日伺候洛小丁的丫鬟鹧鸪从外边回来,鹧鸪一见他便忙着行礼,尚悲云微笑摆手,叫她起来,问道:“三公子身子还好么?”
鹧鸪愣了一愣,随即便笑道:“好了有五六日了……脸上一点印儿都没留下。”
尚悲云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再问清楚一些,身后那报信人又不停在催,他被催得大不耐烦,只好不问,冲鹧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洛小丁其实并未睡着,吃过师父送来的元宵,洗浴之后便一直靠在床边看书,也是才熄的灯,偏巧赶上尚悲云过来。她远远听见外面尚悲云的说话声,便披了衣服起来,隔着窗户往外面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只从角门那边斜斜映进一条黑影来,影子瘦而长,自廊杆上打了个弯,一直拖曳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她望着那条黑影怔怔出神,过了片刻,那影子晃了一晃,随即便移到了门廊下,最后消失在角门处。洛小丁微有些失望,眼见另一道影子投进来,不自觉便转开了眼,也懒得点灯,慢慢地踱到后窗前,伸手推开窗户。
深黑的夜空中不时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洛小丁拖了把椅子在窗前坐下,不声不响望着外面,过了良久,只觉眼角微有湿意,伸手一抹,两颗泪珠猝不及防滚落下来。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吹得她浑身冰冷,她又坐了一阵,这才关上窗户,正脱了衣衫准备躺下就寝,忽听外面闹嚷嚷一团,隐约听到师父的笑声,洛小丁心想:“怕是宴席散了,师父是在送客吧!”
放下床帐拉过棉被躺倒,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码有两三个人过来,她一惊而醒,正要坐起身来,外面便有敲门声,随即便听鹧鸪慌慌张张地叫:“奴婢参见城主……”
洛小丁拥被坐起,心头大惑不解:“这个时候师父过来干什么?”
李玄矶在外面道:“不必多礼,起来吧!三公子睡了么?”语声中隐有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鹧鸪道:“睡了好一阵了,我这就叫醒她……”一边说一边举手拍门,一连声地唤。
李玄矶也不阻止,任凭她叫,洛小丁只得在里面应了一声,那边方没了声。
洛小丁起来点燃蜡烛,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擦了把脸,又束好头发,对着镜子照了几遍,确定没有破绽,这才开门给李玄矶见礼,转目看时,见师父身后还跟了好几个扈从,于是便问:“师父找我什么事情?”
李玄矶望着她一笑,并不答话,只叫鹧鸪进房里去拿衣服,鹧鸪进去拿了那件白狐大氅出来,他一见便摇头道:“这件不成,太显眼了,换一件。”
洛小丁蓦地醒悟过来,问道:“师父这是要带弟子出门?”
李玄矶颔首笑道:“咱们出去逛逛……看看外面的花灯。”接过鹧鸪手里的厚绒斗篷,抖开来看了看,颇为满意,顺手便披在洛小丁身上,又将带子系好,他的袖中衣上薄有酒香,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兴致盎然。
洛小丁心头打鼓:“师父该不是喝多了酒才这样……”李玄矶一抬手又将风兜拢在她头上,对身后几个扈从道:“你们待会跟远点,别让人看出来。”
第一卷 30。灯谜
街衢上人群熙熙攘攘,龙灯杂耍不断,锣声鼓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凡。各式花灯高悬街头,爆竹声声入耳,烟花绚烂升空,真可谓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师父走在前面,洛小丁尾随在后,小郭同几个扈从远远踔在后面。浮云城上千户人家居住,能见到李玄矶的毕竟只是少数,况各人都顾着观灯看热闹,便没什么人留意。
平日外出李玄矶向来是大步流星,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这时是出来看花灯,自然要慢慢赏看,于是便有意地放慢脚步,走走停停间时不时唤洛小丁看一些小玩意。没想洛小丁竟全然不感兴趣,师父叫看她便停下来看,若不叫她,便只顾闷头往前走。
李玄矶被她弄得兴味索然,颇有些失望道:“难道就没一样喜欢的?”
洛小丁道:“师父送我那些,远比这些好多了。”
李玄矶心头微慰,见前面在舞狮,便叫洛小丁一起过去看,眼见两头金狮昂首摆尾,腾挪跳跃,舞得维妙维肖,恰如两头真正的雄狮,不觉便叫了声“好”,对洛小丁道:“你同悲云以前不是最爱看舞狮,快过来看看。”半晌也没见洛小丁回话,转头看时,却见洛小丁寂寂站在人群之外,望着一堆正在戏耍的孩子兀自出神。
那些孩子在街边空地上跳来跳去,似乎是在模仿舞狮,有个孩子一连四五个前空翻,其他的孩子见此羡慕不已,纷纷效仿,却并没几个成功。
洛小丁静静凝望着他们,面上微浮着一抹难得的笑意,即便是笑,那眉也是微蹙着,仿佛有无限哀愁,竟是无论如何都挥不去。灯影迷离,洛小丁的身形恍惚而虚飘,李玄矶心头一霎那间抽紧,只觉她整个人虚淡如一道影子,白若透明,薄如纸扉,只轻轻一碰,便会烟消云散。
李玄矶默默走过去,在她身后站了良久,方道:“比你小时候可差远了,我记得你曾在半炷香的功夫连翻三百二十八个……”是在松魂阁遴选弟子,他出的考题,洛小丁在那次考核中脱颖而出,之后才正式收归他门下。
洛小丁微微一惊,转头看向他,迟疑了一下才问:“我听人说,大师兄二师兄都是遴选会获武魁后才入的门,为什么……我那次不同?”
李玄矶抬头去望头顶的花灯,淡淡道:“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今看来,那机会竟是给错了,若非他一念之仁,以她当时的资质,又怎有资格做他的弟子?
初到浮云城的弟子都要被送到松魂阁,按年龄分配,训练时间不一而定,出类拔萃者会被各主事选中收为弟子,以充门庭。李玄矶只在其中选过三个弟子,尚悲云,阙金寒皆是武魁,唯独洛小丁那一年的遴选没有比武,考较的是耐力与韧性。
洛小丁微微偏过头,默然无语,原来如此,一切都是师父有意为之,而并非靠她实力得到,是幸还是不幸?
李玄矶叹一口气,若非他临时改变遴选会的规则,洛小丁胜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能胜出,她便没有机会做他的弟子,也就不必受毒誓的约束,更不会落入今时今日这个境地,即便被发现是女子……
他微闭上眼,发现是女子,她同样逃不脱重责,蓄意蒙骗师门,本就是浮云城大忌。也许会好一些,她不是他的弟子,便与他无关,是死是活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然而世事难料,他的命运终究还是同她绑在了一起,冥冥中,一切仿佛上天注定。
天意,天意若此,躲都躲不了!他蓦地转过身去,迈步往前疾走。洛小丁自后面跟上来,问道:“师父,还要逛么?”
李玄矶道:“逛,怎么不逛?既已走到这里——”既已走到这一步——
人潮如海,李玄矶停住脚步,眼前一盏盏花灯璀璨如明珠,灯下系着谜条,人们三三两两围而观之,每有猜中,便会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他回头看她,语声忽然间格外温柔:“过来猜灯谜……”
洛小丁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好。”
“一点分明值万金,光华只怕冷风侵。东君